江晏州其人,是正室身边的丫鬟所生,寄到正室名下的庶子。如今高调的在御前当差,反常则妖,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敢小看任何人。谁又知道江晏州以后会不会是下一个江淮?
坐在另一旁的安亲王心道不能再被动下去,刚一抬头,就对上了昭元帝若有似无的视线.......秦胤目光轻淡,拿着杯盖轻擦过茶盏,嘴角牵出抹散漫睥睨的笑,看过来的眼神犹如在看死人......他这是什么表情?安亲王胸口猛地一凛,暗自里惊疑不定!再次定神去确认,秦胤笑容温和无害,让他怀疑刚刚是不是看错了?想要吐口的话便因为这一刹那的顾忌和猜疑在舌尖处打了个结。
上书房内,一时间有些安静,陈广谦用袖子作势轻擦了下额际,暗自瞧着势头。
一阵穿堂风吹着房门,忽悠了一下。
皇帝放下茶杯,手指轻敲椅把,打破了凝重气氛:“陈尚书,这事就交给你追查,朕给你三天时间拿出结果,让天下人皆知耽误军情,天网恢恢,避无可避。”
进退两难,这是要让他站队啊,可皇帝开口,又是他职责所在,陈广谦只好先行接了这苦差事,稍后下去再做商量。他站起来恭声道:“微臣领命!”
昭元二年,陈广谦便被任命刑部尚书,如今他已是官场上的老臣,非常明白中庸之道,然而十三年过去,小皇帝已长大,看似漫不经心,风流不羁,可哪个帝王甘愿做傀儡?最近他与门客知己暗地里探讨过如何明哲保身,哎,如今看来,这官做的越发力不从心。稍有差池,便会被连根拔起,祸及全家,死无葬身之地啊!
上书房门外,福安的声音响起:“皇上,黑虎将军到。”
“宣。”
殿内的安亲王愣一下,魏大头来干什么,那个老东西一直和王家不对盘,不,是他和朝堂上很多人不对盘,自持几分本领,劳苦功高,脾气酸臭如茅坑里的石头,一双斗牛眼儿该上天了!也就给江尚书几分面子,对别人,他一贯的撒泼耍赖,装疯卖傻。
秦坤眼神转向了陈广谦,有询问之意,可那老狐狸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福安把魏西梁领进上书房,只见他年纪五十来岁,头发胡须皆灰白,微圆的脸上,杂眉横生,身材不算高大,胸阔背厚,行走间迈着大步,一进上书房内,先躬身给上首的皇上见礼:“老臣见过皇上。”
“魏将军平身,快赐座。”昭元帝周身气息发生了变化,容色露出谦逊尊敬,端坐在那。
坐在那的秦坤和陈广谦一时猜不透魏大头的来意,只看出他的狂妄,也没相互见礼,大刺刺的双腿大开往那一坐,活脱脱的粗野莽夫,皇上似乎好脾气惯了,任他嚣张没规矩,丝毫不在意。
“禀皇上,老臣听闻有人胆敢拿粮草当儿戏,恰巧有手下碰到他们作乱逃窜,已尽数将疑犯扣押,据说他们还不服,满嘴的喷粪,微臣最瞧不得鼠辈猖狂作乱,特此面圣想亲跟踪此案。”
魏西梁刚一坐下来,便甩下一道雷,把安亲王和陈广谦炸得双眉紧皱、震惊不已。
“朕刚与安亲王和陈尚书商议此事,没想到魏将军无心插柳从旁协助。”昭元帝脸色凝重,想了想,下旨道:“军中无小事,粮草更是重中之重,朕不得不严查,案子仍由安亲王监管,陈尚书主审,魏将军既然有心,就作陪审,对于结果,朕拭目以待,相信你们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安亲王刚想说话,昭元帝像是没看见,拍了拍椅子扶手,严肃说:“朕信任你们,尽快了结此案,以儆效尤,给大于将士们一个明确交代。”
魏西梁第一个站起来,躬身抱拳,声若洪钟:“臣等遵旨。”
安亲王和陈广谦也只好随着站起。不过这两人心里琢磨个不停,此事很明显,魏西梁先斩后奏!
陈广谦凭着敏锐的洞察力,猜测的更多一些,说不定.......那些人,已经.......
三人走出了上书房,御前侍卫跟了出去,门被福安关上。
昭元帝坐在静悄悄的大殿上,毫无情绪的脸微一侧头,那平日里略显风流的眼眸在烛火之下似有两道幽冷锋利之光一闪而过,快的让人觉得眼花。
.......
立在殿门外侧的御前侍卫们一动不动的定在那,江晏州微眯起双眼穿过灰黑的夜色,瞧见了远处有东西嗖窜起,在青幽幽的树叶间,他手指微动,噗的一声,一条小花蛇的尾巴被他用金叶子狠狠地钉在了树上,蛇头摆动不停,嘴里发出痛苦挣扎的嘶嘶声.......
离开上书房,在出宫的路上,安亲王面容紧绷,眼神阴晦不明,陈广谦则是神情肃穆,静默不语,随意自在的只有魏西梁,他甩着大袖子冲身侧两人一拱手:“稍后见啊两位,老夫先走了.......”说完也不等那回应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虎目中中带着一抹阴狠:“王八羔子的都反了天了,看老夫不踹死他们!”
他娘的,王家那不知道哪个小娼妇养的狗崽子竟敢抢他儿子的老相好,当真欺人太甚!他魏大头是软脚虾吗?我呸!
......................
安宁宫内,贞安皇后王意潇脚边趴着一只小狗,通体雪白,除后背胸腹间有些许斑点,它边乖巧的舔着前爪子,边看着主人拿着剪刀修枝剪叶。
王意潇小心翼翼的打理着身前这株火树银花,它是从南疆移植过来的稀奇品种,树浆有养颜美肤之能,更有愈合伤口之效,若手被不小心割伤后,涂上这种树浆,立时就可止血,所以用剪下来的枝桠煮水泡澡也是极好的。
一阵疾行的脚步声,心腹宫女丁香走进来,低声对她禀报了什么......
只见那剪刀银光一闪,咔嚓一声两指粗()长的树枝被一刀剪断,枝叶落了一地,看的一众奴才们跟着肉疼,谁都知道这株树是皇上赐给皇后的,不易养又十分珍贵,皇后平日里甚是爱惜。今儿是怎么了?
小狗也惊得一个激灵,嗖的跑开躲起来。
有那眼尖的注意到皇后眉头蹙起,举着剪刀微微出神,紧接着她将剪刀仍到了桌上,俯身亲自捡起残枝放好,抬起头沉声命令:“传她进来!”
屋内奴才们都是皇后心腹,见她如此神色,心中都跟着一紧。
大殿外的石阶下,跪着一个身着宫装的嬷嬷,看不清她的脸,却看到她手上帕子被拧的死紧,听到传唤,她赶紧站起身,垂首跟着丁香向内殿走去。待看到凤袍加身立在那的王意潇,她恭敬行礼:“奴婢赵春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双眸一扫她递出的牌子,认出这确实是王家安置在宫中的老人,一张标准的宫人脸,严谨精明,此刻眼中露出焦急。
皇后走到椅子跟前缓缓坐下,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赵春恭恭敬敬地跪着,低声回道:“皇后娘娘,沧州运往西南粮草一事,皇上交给了刑部审理,安亲王监管,偏那黑虎魏将军站在了沈家那边横插一脚,二姑奶奶家的大表少爷在打斗中被伤到了,不知怎么的回家后就吐血不止,药不能咽。咱家三少爷气恼之下找人理论,被以妨碍官差办案之由抓了起来。不仅如此,王家旁支有五人会在今夜戊时被斩首示众,说是人证物证俱在,都已经签字画押.......”赵春缓了口气继续快速道:”丞相去了西山,去通知的人至今还未回信,大少爷等不及,不久前进宫来找皇上,可皇上在后宫玉香园里陪着玉贵妃,大少爷便让人通知奴婢来禀报娘娘,望娘娘念在同门之情,先周旋一二,拖过今晚,待明日早朝,丞相自会处理.......”
他二叔去了西山不用说是去找王明仁了,王意潇脸色凝重,到底还是出事了!家里那些个不成器的堂兄表兄被狠狠抓住了小辫子......当今局面,理应韬光养晦以便立正根本,竟还争抢着一时意气,授人以柄,愚蠢之极!
再怎么厌烦那一帮人,唇亡齿寒的道理她比谁都清楚,祖母去世后,再无人真正关心她,她身在后宫,无论将来如何,现在终究还是离不开他们,可如今让她以什么样的身份出面?想到秦胤,王意潇心弦紧绷,她看着赵春又想了想当前局势,片刻后她眼珠微动,满含深意的扫了眼贴身宫女,见对方明白她的深意后。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本宫这便去找皇上............”
“娘娘三思啊......”宫女丁香噗通一声跪下,挡住了皇后的脚步:“皇上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刑部、安亲王还有魏将军处理,就是金口玉言,不可回旋。娘娘现在去找皇上拖上一拖,奴婢本不该阻拦,可娘娘啊,后宫不得干政,娘娘迈出这一步就是犯了规矩,触怒了那些言官书生们,以后怕是要写出什么不好听的,王氏一族的名誉也会受到影响。”
赵春身子一僵,王意潇顿在那,眉头紧锁,神情异常凝重,攥着双手,好似难以决断。
另一名大宫女冬梅也上前跪下:“娘娘,请三思。”掌事张嬷嬷心下微松,上前低声劝道:“娘娘,老夫人在世时说过一句话,或跃在渊,进无咎也。如今二老爷官拜丞相,王家自有二老爷做主,这事最迟明日总归会解决。”
皇后将视线一点一点移向外面,这华丽丽的后宫其实就是一个战场,消耗着女人们的精力,青春,战果几何,到死方知。想想自身处境,祖母去世后没人能为她分忧排惑,王家那些人只要求她安稳的坐在凤位上,不仅如此,还两手三手的准备着,极尽所能的利用着她,哪会顾忌她的好与不好,而皇上......她一开始便棋错一步,再无悔棋机会,此刻不是假装,不是矫情,无法抑制的,一时间鼻息酸楚,眼眶发热。
他要行动了吗?要动王家?他难道不怕死?!
赵春飞快的偷瞄皇后一眼,心不由得往下坠,此事怕是不成了,而她没完成任务,不知会被如何处置?
“替本宫带句话给大少爷。”王意潇一张清瘦的脸异常严肃,连带着褐色眼珠也跟着袭上了抹冷意,她声音清脆道:“王家可以死一两个旁支,甚至可以死一两个嫡出儿郎,却不可以死了精魂,让他们都把手洗洗,不该碰的别碰,不该干的也别干!”她话音又一转:“同时转告丞相,意潇身为一国之后,自会以大局为重,后宫之事本宫自会定夺,但无关朝堂,王家不可将事事混为一谈,因小失大,这次本宫有心无力,望二叔见谅。”
赵春脸色苍白,瞥见皇后杏眸如那沉沉的浪涛,汹涌而来,又缓缓退去......当王皇后凝神看向她时,那一眼赵春被惊的打了一个寒颤,惶惶然叩首:“奴婢告退”。
直到踏出安宁宫殿门,赵春仍感浑身战栗。就算多年来未有子嗣,不如玉贵妃得宠,毕竟深处后宫高位,积威已久,王皇后变了很多。
赵春埋下头,想起多年以前偶然碰见的那位小姑娘,雪白娇嫩的小女娃,嘴边挂着甜丝丝的笑,头发微卷,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褐色眼珠来回转动,左顾右盼,甚是可爱。
一直久居北方的王家出过多位名人,远的的不说,皇后王意潇祖父一辈,王利受太祖之托,教过昕元帝,身居太子太师,又在秦胤三岁时教他读书习字。其弟王旭,是昕元帝期间的吏部尚书,与他大哥王利史称“二王”。
王利育有三子,老大王意潇之父自幼腿疾,虽没能入仕,但因家学深厚在大平的文学院教书育人。老二便是王钊,如今的王丞相。还有一个老三,据说是最像王利的一个儿子,自小才思敏捷,相貌堂堂,可惜的是天妒英才,因病早早离世。
王意潇被封后与家世脱不了干系,她十三岁入宫至今七载,给世人印象离不开贤良淑德,中规中矩,大宇人皆知她唯一过错便是至今未能诞下皇子。
待赵春走后,王意潇又拿起了剪刀,边细细修剪边想着王家:自她祖父王利去世后,她二爷爷王旭也身染重疾,她的二叔王钊被全力培养,成了新一代掌门人,入阁为相,掌管家业,现今,王家子孙大多都在大宇朝的各个部门身居高职,可因长时间的养尊处优,骄奢淫逸,缺乏约束,逐渐地,已经丢了一些重要家训。
攒家私,宠花枝,黄金壮起荒淫志,千百锭买张招状纸。身已至此,心犹未死......
外人看行,内行看道。王意潇早有所感,此时整个家族看似繁盛依旧,却早不复“二王”在世时的辉煌稳定,你看,稍微的风吹草动就开始自乱阵脚,沈玉香一定很得意吧,可王家如此,沈家又岂能好过?!自打入宫那日起,她就像被扔进了深渊,当她还在满腹不甘,自怨自艾时,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已经开始,这么些年来,有些事已经看淡,有些人慢慢习惯了,可她却失去了先机,最好的先机!想到什么,她用力扣住手,长长的指甲扣紧了掌心,疼痛过后一片冰凉。
大丫鬟丁香见皇后脸色肃冷中流露出几分凄然,心中一阵难过,低声劝说:“主子,不到最后一步谁又说的准呢。”
王意潇摇摇头:“左右如此。”片刻后,她神情一整,语气异常严厉的吩咐:“不管宫外如何,警告安宁宫中的奴才们都长点眼,不要给本宫惹事,本宫要你们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凡事记得要忍,如有违令者,不管是谁,一律杖毙!”她杏眼微睁,一股冷沉沉的气息从身上散发出来,威严毕现。
两名贴身大宫女自幼与皇后一起长大,恭敬的立在她身旁。
第18章 异变
按选秀规矩,来到大平的秀女们一律不得出福禄园。福禄园分出两院,其中福院内住着继续待选的秀女,而禄院内则是那些已被赐婚给臣子的。
季景澜仍在待选之列,心中大略算了算,除去那些因故没来的,这次参选人数约在一千左右,如今被赐婚的还不到二百人,应该不会就这么草草结束,皇上极可能会再当红娘。
秀女们这支庞大队伍一定耗费了礼部官员许多精力。层层记载,明确精细,可见皇家内院的严谨森严。
到了大平,她才真正见识到何为皇权,没有任何平等、自由尊严可言,秀女们各个做过详细检查,尤其是女性阴dao.......
进进出出的奴才们经受过严格培训,无不悄无声息,眼明手快,稍有差池就被拉出去惩罚,掌掴,打板子,但也不乏胆大机灵之人,火中取栗般从秀女身上得到一些金银细软.......
这两日,那些太监宫女们神情比往日凝重,做事也越发的小心翼翼......
福禄园因秀女被隔绝,消息闭塞,可正如那句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知是谁传的,不消半日,大家都知道贞安皇后娘家里有人因为故意阻拦军粮运输,被斩首示众以正王法。如此重磅级的消息,别说下面的奴才,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闺阁女子们听了也都诧异不已。这意味着什么呢?皇后的娘家要出乱子了?那皇后该如何自处......
走到了今日秀女们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标准。室外还有余辉,但福禄园内各个房间已是明烛高照,在温黄的烛光下,关上门的季景澜把玩着一颗黑玛瑙珠子,她双手细软,鸽子蛋大小的珠子在她十指指缝间灵活的转动着,滴溜溜的竟是半天未落,她喜欢锻炼,在这里不方便,只能踩着光滑的水磨大理石地面来回走动,心中想着季景江和她介绍的那些相关人物,心中若有所思起来.......
她没见过昭元帝,对这位帝王的一切都只是听说。军粮运输这事是人都看出不寻常。如果真如她所想那样,是皇帝在背后开始做手脚,那么秦胤算是个人物,至少敢于迈出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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