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冷眼旁观了许久,终是忍不住打开了木匣子,偷看了那个叫的女子写给书呆子的信。
他看了最上面的一封,写的是,入了夏,家中炎热,好在不用太忙农事,每日一家在家如何如何,他娘准备裁布,让她给他做两身里衣换穿。
“生哥,我素愚拙不已,亦鲜碰针线,虽努力向学,然若不堪,万望不弃。”
“听说,入夏府城炎热更甚乡下,每日勤喝茶水,万莫偷懒,读书至戌时应睡,至多不过亥时。大夫所开药方,贴身存放,若有虚感,应煎服补身,如若发病,应尽快请医。”
“不知何时见你,思之。”
……
信中所说的做的衣服,应该会随着下一封信一起寄来,到时候书呆子一定又是一乐好些天。
天子扯扯嘴角,拆了下一封信。
下面一封是上月寄的,时间隔了大半个月,虽久,但府城与金诚县的距离一看,也是收了信不久便回了过来,不曾停歇。
信中所写:“今日甚欢,收稿银首笔,不足半两,然欢心甚百两!书铺掌柜怪好,不曾问我来处,不曾问我谁写,我便以系生居士之名写之,每月寄信时捎带稿件至书铺……”
“待至秋来,攒足路费,再来看你。”
天子皱了眉,系生?心系瑜生?
好个系生居士!
又见到后面那句,“待攒足路费,再来看你”……
满纸不过日常之言,却缀满了小女儿家点点滴滴丝丝入心的情意。
纵使路长,亦不能阻。
……随后底下几封信都被他一一看完。
又等了许久,约有半月还是一月时间,或是更久?天子记不清了,像是挺久的,才等到最新的一封书信。
书呆子已经看完的信习惯性装入匣子当中,这夜他再从书呆子身上醒来,早已淡定习常,顺手翻翻身旁的木匣子,添了新的一封。
看到上面叮嘱书呆子多看书,少看信,他幸灾乐祸地笑了声。想起前不久书呆子因遭人嫉恨,被打了一场,那时他隐隐也有所感,晚上时候跑到书呆子身上,才知道他真的被人揍了一顿。
但见书信末尾:“夜深为修养深眠之时,莫做闲事。”
天子皱眉想了想,假装无事关上小匣子。
然后见隔壁床上的另一个书呆子也睁开眼睛,正看着他,满脸的无奈:“瑜兄,若是思念未婚妻,便将她接来府城,不可半夜不睡看她寄来的书信,当心又影响了新的舍友。”
先前揍过他的同屋另一个学子已经被严令搬出去住了,搬来了一个新的学子,正在呼呼大睡。
小郭先生嘘了一声,让他别惊醒他,否则传出去,“情痴”名声更不能听了。
天子心虚了下,严肃点头。
随后想起什么,伸手摸了摸书呆子穿在身上睡觉的里衣,料子算不上多么柔软,不过是最下品的棉布之料,给他做袜子都嫌粗糙。
针脚亦是算不得细密,只是一想到,那双在病时将他大手握在手心里的手,一针一线缝成的这件衣裳,忽然也觉得软过云绫,好过宫里那些层层筛选出来的顶级绣娘做成的龙袍。
他突生一股说不上来的烦气,忽然在床上滚了几圈,越滚越烦,这件里衣果真软过云绫,宛若将天上绵云穿在身上。
那个会努力学做女红给未婚夫做衣裳、会做饭会照顾人、会在他病时抱着他偷偷掉眼泪、聪慧好学爱读书爱习字、会每月做些吃食写写信件往来不缀、会写话本子攒路费盼着来见未婚夫的小姑娘……
她叫,啊。
天子,翻滚够了。
仰躺在狭小的木床上,盯着床顶,一动不动。过会儿,忽而笑了。
……
隔壁的小郭先生,眼看着瑜兄发疯,见他终于停下来,松了口气,又见隔壁新来的那个同窗已经醒了,正惊悚地看着瑜兄。
小郭先生捂了捂脸,完矣,明日又要传出疯话了。
瑜兄,珍重。
第21章 这是回给他的!不是书呆子!
郭兄满脸的同情,一脸无论发生什么兄弟我都站在你身边的样子,另一个还不熟,但人站得离他十丈远,仿佛他是个疯子。
瑜生自认虽非极大的好人,亦不曾发过脾气无故招惹欺凌他人,任谁都说他是个平易近人好相处的性子,思及新搬来的同窗对他还不熟悉,便对他笑了笑。
那同窗睡的床就在他床边边的位置,两张床的床头床尾几乎是相连的,比瑜生对面的小郭先生住得还近些,昨夜虽有月色,小郭先生只看到瑜兄思念未婚妻,又看了看书信,看完书信就在窗上滚了滚,其后发了会儿呆,便睡了。
他看不清瑜兄表情如何。但这位学子醒来后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见学府里人人皆知的会读书的新任院试案首总是考评甲等第一的学神书呆子,躺在床上,不仅发了疯翻滚,且末了还诡异地一笑。
那学子忽然打了个哆嗦,连忙逃开了,那日夫子问谁愿意搬进瑜生的学舍,他主动请缨,因他学问好想跟在他身边时常观摩请教,学习学习,但现在……
也不知后悔来不来得及,师长可会批准再换个屋睡?
瑜生摸不着头脑,问郭:“我脸上可有长什么?”
小郭先生摇头,拍拍肩,“瑜兄挺好,脸极干净,只是日后睡觉还是得好好睡的。”
说完要走,想了想,又多言一句:“今是个好女子,瑜兄甚是思慕未婚妻也能理解,若是想她了,多攒些银两将她接来。”
“瑜兄银两若是不足,我为孤寡,每月都有余,可借一二。”
瑜生虽然觉得郭兄说得很有道理,但细想之下,又感觉哪里不对,只是怎么琢磨也没想透,眼看快要上课了,也来不及想,连忙拿着昨日夫子布置的策论,跑了出去。
今的话本子已经写了有段时日,每月交一回到两回稿件,因书铺在县城来回不便,她也只能趁着去给生哥寄信的时候顺手带上。
算上这次给的稿银,她已经拿到两次的稿银,
第1回 因是个新人,笔名无甚名气,不过因掌柜欣赏她所写的故事,方少少摆几本在书铺中,后来偶尔有人买了,陆续把那几本卖出去了,掌柜一看,也不是卖不动,后还有人问书铺是否有货?
他便又连忙加量,直至上月,觉得口碑还行,就上报给上一级的管事,往府城书铺也上了些。
第一笔稿银是投给书铺快两个月拿到的,第二笔是往府城书铺上架后拿到的,这次比较多,约有八百文。
两次加起来,今细算到手一两又二百一十文,她给自己缝了个小荷包,把银子都藏床头匣子里,想着等多攒些,就能去府城看望生哥。
她回来是因为生哥要入府学读书,不便照顾她,她一人在府城居住肯定不合适,二来也是因银子不够,不足以在府城生活,她也不想劳累生哥在努力读书的同时还得分心挣钱养她,而她也身无技艺傍身,可在府城独立生活。
如今这样也挺好的,她在乡下家中也能帮衬照料家人,一边写着话本子,少少挣点银子,偶尔跟生哥通通信件,告知家中情况让他放心,每日都挺充实。
做好的衣裳已经寄出去了,生哥也不知合不合身,喜不喜欢?以生哥的性子,无论那衣服合不合身恐怕都会穿着,若是哪里针脚不细,破了,他恐怕还会寻针线自己缝缝补补。
天气炎热渐深,哪怕把窗户开着还是热,今一边扇着竹扇,一边翻看瑜生最新寄来的信件。
信上如往常那样,并无特别的事,无非是府学,同窗,夫子,府城最新见闻等等,又道衣服做得极好,他爱不释手,如果不是要换洗,真想日夜贴身穿着。
今逐字逐句看了,最后发现信纸边上署名的地方画了一朵荷花,正是盛夏荷花绽放的时候,也不知生哥是哪里见了这般漂亮的荷花,画与她一道欣赏。
但他信上未言,今回信的时候,也不问,而是“默契”地回画了一朵山野乡间不知名的小野花,开得漫山遍野都是,蓝的红的黄的皆有,只是这墨色无法描绘,稍有遗憾。
为了表达自己的心情,今又在小花边上画了个笑脸。
画完有一种在跟通信人对暗号的感觉,自己忍不住失笑,也不知道生哥会回什么?
这次随信过去的还有今采摘的野果用以野蜜白糖腌制最后晒干的果脯。
野蜜是三哥去山上砍竹时偶尔发现弄回来的,白糖是她从攒起来的稿银中拿出一点买的,赵氏问起的时候,就含糊其辞说上回还剩下点。
中小等大小的一筐子小野果被她做成了两罐子果脯,一罐子留在家中供家人食用,夏日解渴解乏,泡水也是极其好喝的。
另一罐便寄给了瑜生,让他在读书写字时,不至空饮茶水犯困头晕。
那边,又隔些日,瑜生收到了未婚妻的果脯与信,在同窗调笑的眼神下,已然淡定自若极了,甚至不等回屋,就看了信。
信上所写一一看过,看至后面那朵花,那个笑脸,先是疑惑,其后又开心笑了笑,定是把后山上的小野花画了过来,以解他的相思,又画了笑脸,满含关怀鼓励之意,他定要更用功读书!
他回屋后,品尝了做的果脯,酸酸甜甜极是好吃,没忍住多吃了几颗,再想吃的时候,想着辛苦做的,便不舍一下吃完,想得留着慢慢吃,一日一颗两颗,吃到下月。
提笔回信时,他想起昨日夫子在上课时,忽然一只野猫跳了进来,因夫子转身写字未看到,再回身时把野猫惊了下,那野猫一下子跳到他脸上,夫子被抓得发冠乱了,衣服乱了,脸上也抓了几道伤痕,学子们皆想笑不敢笑,连他也憋了许久。
就画了张小花猫的脸,眼神漆黑,想画得凶狠,却感觉像只小呆猫,也不知看了会不会想笑?
信写好,因时间已晚未及寄出,准备等第二日再拿去寄。
当晚,天子又来,习惯性地摸索匣子,新增的信件,让他露出一抹微笑。
看到信中末尾那朵娟秀可爱的小野花和调皮的笑脸时,忽然涌起一股隐秘的喜悦之情,这是……画给他的?
那日他不过是趁着书呆子睡着,信件写了好还没寄出去的时候,心血来潮在上面添了一笔御花园里正在盛放的荷花,不过随手的恶作剧。
她却如此认真回以小野花与笑脸。
这是回给他的!不是书呆子!
天子满心悦然,想到今日丞相“献”上来的一只鸡腿,那鸡是丞相府的厨子亲自以草药喂养,宰杀腌制后用当季荷叶包裹经过慢火烘烤,香不可言。
真想让她也尝尝味道,从竺无情那里抢来的尤香!
嫌弃地看了眼小花猫脸,随后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贴着丑兮兮的小花猫边上,另画了一只香喷喷的鸡腿。
少顷停笔,将信重新装入信封中,封好。
余光看到书桌边上有个罐子,打开一看是果脯,他看了信知这是亲手采摘亲手腌制晒干的,寄来给书呆子解乏解渴解夏困的……未尝果脯,心中已酸。
他伸手往里拿,一吃上瘾了,伸手没停,感觉书呆子的同窗要醒了才悠然满足地擦擦手上床。
瑜生感觉世风日下,才睡一晚上,才寄来的一罐果脯竟然无故少了许多,他不得不将怀疑地眼神看向两个舍友。
新搬来的同窗素来离他十丈远,见他看过来,吓得跑了,小郭先生则连忙澄清:“瑜兄何事?昨夜我睡了一夜到天明,什么事也没干。”
瑜生是相信郭兄人品的,叹了口气,世风日下,想来是另一位同窗干的了,难怪心虚,总怕他。
第22章 一个叫的姑娘空有轮廓,不见实影
近来瑜家捅了媒婆窝了,瑜生考上秀才案首后,本来无人问津被村里村外嫌弃的瑜三郎,瑜生的跛脚三哥突然有人说媒了。
前头来了俩媒人,一个说隔壁村的,另一个说本村的,赵氏自然高兴,但她私底下一打听,才知道介绍的姑娘都不如何,各有各的毛病。
隔壁村那位姑娘老大不小了,年纪二十有一还没嫁出去,虽说她家三儿年纪也有二十几,比人家还大几岁,年纪是相配的,但那姑娘之所以许不出去是因为人家心气高,心里有个当官太太的美梦。
她有个长姐因容貌生得不错,许给县太爷家的庶子当妾,她见过听过长姐说当官人家里如何如何,往来见识何等富贵,自己也生了盼望,又不愿意如姐姐一样给人当妾,就想找个日后能高中当官的书生嫁了。
只是这姑娘一容貌没有长姐貌美,二也无背景才华,万般不突出又挑剔,于是就这样拖到二十一,人家原本是看上的瑜生,听说他是文曲星下凡读书的好苗子,又是三中案首,县太爷都屡夸不止,说只要好好考下去,以后高中的概率比其他人大多了。
后来一打听,知道瑜生已经有了个少时就一块长大还住家里的小青梅未婚妻,家里人就劝她退而求其次,嫁给瑜生的三哥,日后若是瑜生高中当官,不也是一样鸡犬升天,荣华富贵?说出去那也是家中当官的。
这姑娘可能意识到自己年纪不小不能再拖了,看来看去,瑜生高中的希望最大,嫁他三哥就三哥吧,反正都是亲兄弟。
赵氏不知道上哪儿打听的这种内幕消息,说出来把一家人雷得不轻,今也没想这里还有自己的事儿。
她觉得人天生是一种想往高处走的生物,有这种想法无可厚非,谁不想嫁得好点,投个好胎,一辈子荣华富贵?她不觉得这姑娘追求这种是错的,但原先想许的人因有未婚妻不能说媒了,就想许给人家的兄弟,这未免太微妙了些。
赵氏怒笑不得,“这家人咋想的?”
她是最疼小儿子没错,但三郎也是她掉下来的一块肉,尤其他当年受伤生病,因家中无银钱医治才落了跛症,她总觉得对不住三郎,又怎么可能让三郎许这样的货色?
三郎看似安安静静,什么话也不说,可她知道,他因自己跛脚,自尊心比谁都高。
捡看上兄弟没成的姑娘成亲,这话传出去,以后三郎都不要做人了。
于是这个姑娘,她想也不想回绝了,还把媒婆骂了一顿,都顾不上脸了。
第二个姑娘,本身没啥大毛病,就是有一屋子的极品家人,各个好吃懒做,全是自私自利的吸血鬼,光靠那姑娘一人忙里忙外养着,才十六七岁的姑娘熬成了又黑又黄的模样,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疼。
但是心疼没法当饭吃,成亲是两家人的事,不是光一人两人就行。这两门亲,三郎自然更倾向于后者这个姑娘,他觉得人只要勤快心好不嫌弃他就行,家人是家人,又不是人姑娘。
但赵氏考虑得多,她觉得将来四儿没准是能考上的,是能当官的料子,万一要是成了呢?有这么一窝子亲家,打脚后跟想,都知道往后一堆的麻烦事。
三郎又不是娶不到媳妇了,非人不可了,不能冒这种可以预见的风险随便结亲,她也是个聪明的,四儿考上秀才,他三哥就有人说媒了,再往后明年他要是考上举人了,说不定他三哥能说上更好的姑娘,这么多年都等了,不急一年半载,再往后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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