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算数姑娘说了……”
今:“……”
她接收到了来自包工头无数个白眼,深觉累意。这单生意她只收一文钱,只是算算数,算完了你们就该各回各家,站在我摊位钱,要我评理是怎么回事?
她真的不兼职当判官啊!
只是她一个小姑娘,还真没法对着这些人高马大的汉子吼:快滚出我的摊位!
于是就僵持下来。
周围还围了不少看热闹的。
瑜生挤进来,护住未婚妻,不及问她什么时候来摆摊了等,先问眼前什么情况,今只好把两人的矛盾说了。
瑜生便道:“大兴律法,雇佣良民者,应照约定付与工钱,否则告上衙门,少一文钱就拘一日。”
那包工头喊道:“我并未说要按木工的钱雇他,我是用扛沙袋的钱请的,他中途去替我干别的活,也是一样的价格计算!”
那大汉都要气哭了。
虽未明说,但行业都是这么认同的,不同工种就是不同价钱,府城这边一般普通的木工受人雇佣干一天活儿就是一百文,若是那种给人定制家具按件的则另算,高级的木工也是另外约定价钱,他这等普通木匠,就是一百文的价。
瑜生皱着眉,想尽快把这些人打发了,就道:“大兴律法对木匠石匠等技艺工人皆有规定,不可以贱价压之,这位兄台不如告去知府衙门,自有青天为你做主。”
最后那包工头只好把银子付了,却不敢多说几句,也不敢瞪人了,因他见瑜生身上穿着府学的学子服,那里读书的都是有功名的读书人,不敢随意招惹。
大汉拿了赢得的工钱喜不自胜,连连跟瑜生和今道谢,还要多给几文银子酬谢,今没要,只收一文算账钱。
瑜生问了大汉可有去官府登记木工工种,领了木工证?若无的话,告到官府也是没用的,方才只是吓唬那个包工头的,他得去官府登记了,成了登记在册的木匠才能受这条律法保护。
大汉不知道还有这种事,直说还是读书人好,什么都明白,千恩万谢,说过后立马就去补上。
人群散去的时候,今拉着瑜生在摊位前坐下来,借了隔壁鱼娘子的凳子。
瑜生打量未婚妻的小摊位,看了那个招牌同鱼娘子一样笑得乐不可支。
今嘟囔嘴巴,“有什么可乐的!来日我做个别种颜色的,看你们笑什么!”
瑜生擦擦眼睛,问道:“几时生起的想法?怎么会想到摆摊,又是怎么想到要给人算数为生?”
今说起这个就叹气,“我本是想给人写信抄书读读信什么的,算数是后来随手加上的,没想到反而算数的人多,都没人找我写信抄书。惹得名声传开,都以为我专门给人算账。”
今天是摆摊的第三日,经过大汉和包工头的工资纠纷,今有预感,日后算账的名声肯定更胜了,她何时才能给人正经写一封信?
瑜生给她出主意,“你要多说多宣传,百姓大多不识字,都靠人口口相传的,你写了这招牌,识字的人看懂了自然也不需要别人写信抄书,不识字的人你摆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你干什么的。”
今恍然大悟,难怪这几日都没人找她写信,因算数的名声传出来了,大家都以为她专门算账。
可叫今在闹市上大喊:“写信喽,抄书喽,走过路过莫错过!”她也喊不出来。
这瑜生也是没法子的,让他喊他都喊不出来。
“莫着急,日后名声打出来,自然有人来找你写。”
今笑着扭头捏着他的脸,“测验考得如何?你怎么寻到这里来的?”
瑜生脸被未婚妻捏变形了也没挣脱,含糊不清说:“听同窗说的,一个姑娘在摆摊算数,隐约像是你,我就跑来看看……”
今放下手,认真看他,“生哥可会介意我抛头露脸?”
瑜生愣了下摇头,“我不也在外面读书?”
今忽而笑了起来,她的生哥总是不以世俗为标准,而是以自己为对标,他能做的事便也觉得她照样能做,从不像世俗那样,对女子区别对待。
一时情绪上来,当众抱住他的脖子蹭了下。
瑜生
面皮薄的书生,从脸红到耳根,小声说:“……人家看着呢。”
今赶紧放开他,低头整理笔墨,装作无事样。
这趟出来,瑜生还告诉了今一个好消息,因这次测验成绩不错,夫子心情好,多放了他们一日假,算上休沐日足有三天。
杜大娘租他们的院子是半边,那屋子有两间房,瑜生要住进去也没什么问题。
好不容易能放假,这三日瑜生就想搬过来住,陪在身边。
今听了也高兴,干脆摊也不摆了,在鱼娘子调笑的眼神下,和未婚夫一道回去,走时手里还提了一条鱼娘子卖的鱼,顺便在边上的豆腐摊位买了一块豆腐,给生哥炖汤喝,豆腐鱼汤最是补脑了。
当晚瑜生就在杜家小院住下,房间在今的隔壁,吃完饭,两人一道看了月亮,说了会儿话,又聊聊今在写的话本子的内容,瑜生给她找来两本专门介绍官场之事的书,如今已经写得很顺畅了。
约莫戌时,感觉乏意了,才各回屋子睡觉。
当晚天子心有所感,把本来要批阅的奏折放下,早早入睡,果然来到书呆子的身上。
这一次的屋子换了,不是学堂里那个,像是普通的百姓家里,他掀开书呆子身上的被子,把屋子看了遍,床一套桌椅,并无其他异常和其他人。
再推门出去走走,寻常的百姓小院,书呆子这是在哪里?
不知想到什么,他心稍微紧了些。
站在隔壁屋子门口,本想推进去看看,但又放下,透过纸窗往里看,也不太看得清楚什么。
少顷,还是推开了那扇门。
会是她吗?
第27章 天子稍一犹豫,终是踏步进去
月朗风息,老旧木门咯吱一声,开了一道门缝,屋内寂静黑沉。
天子稍一犹豫,终是踏步进去。
他的脚步极轻,极缓,像是怕打搅了屋内人。
一步两步,三四步,不知走了几步,分明是个狭隘的普通屋子,他却感觉仿佛走了很多步,像是幼年在宫殿时,从门口到床总是有好长的距离。
素色的床幔里藏着个娇小的身影。
书呆子的视力不差,他轻易看到了那个在他心里描绘了数次轮廓的姑娘。
他站在床前,稍俯身躯,正欲掀开床幔。
忽而床上的人儿嘤咛一声,“生哥?”
他突然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皇宫里,未能见到佳人真容,就突然被挤出身体的天子突然一锤龙床,吓坏了在殿内守夜的太监。
“陛下?”
天子揉着眉头,“无事,退下。”
他仰躺在床上,想不通,为何自己会突然被挤出来,先前也有这样的经历,一回是内心极为烦躁之时,一回是书呆子将醒之际,其余时候,他都是自然而然想走的时候才离开。
他与书呆子到底是何联系?
杜家小院的小屋里。
今与“瑜生”大眼瞪小眼。
她感觉一阵寒意,像是门被风吹开了,风吹进来带来的凉意,醒来时,只见一个黑影在自己床前,掀开床幔,果见生哥站在自己床前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看。
今赶紧起身。
双手放在他的手臂上,“生哥怎么半夜不睡跑来这?”
书生愣在原地,盯着她的面容一动未动,今有些着急,摇了摇他,他方哑着嗓音说:“睡迷糊了……”
今连忙找了件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如今夏末近秋,夜深了还是很有些凉意的,怕他着凉生病,连连责怪道:“生哥是不是睡不惯杜大娘家的床?”
“便是认床睡不着,也不能乱跑啊,夜深露重,万一着凉了,是不是又得让担心?”
说完,自顾扶着他往隔壁屋子走,一边走还一边让他要乖觉,莫要半夜乱跑。
“在这又不会跑,你若睡不着就数数玩,一会儿就能睡着了,养好精神,明日陪一块去摆摊,见见市井热闹,让烟火之气洗洗生哥的呆头呆脑……”
竺情任由身旁娇小的女子扶着推动着他往前走,耳边传来她轻软娇糯的嗓音,一时不知说何。
他是发梦了?
半夜忽而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女子的床前偷窥人家姑娘睡觉,这身体似乎也不是自己的身体,莫非在梦里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历来是善于隐藏的自己的主儿,故而也不太慌乱,只站着不动不说,这女子就已经帮他把站在这里的缘由解释了,并推着他回自己的屋内。
到了屋内,竺情才有心思观察屋内的装饰,发现不过是普通百姓家的样子,房子应该建了有些年头,里面陈设老旧简单,床也极为狭小,他家下人都不住这样的屋子。
女子将他推到床上,让他坐在床上,又让他躺下,然后俯身,轻轻为他盖上被子,她的脸距离他极近,呼吸之间,香气可闻。
今替生哥掖好被子,认真盯着他的脸,“生哥身体不如常人强健,更应好好睡觉,不可到处乱逛,莫要着凉发病。”
“回屋睡了。”
她说完正欲走,身后躺在床上的书生拉了她的手,微凉的指尖勾在她的指尖上。
今回身低头看。
“生哥?”
竺情想搞清楚是个什么情况,于是低声道:“陪我,坐会儿。”
今大感奇怪,可见生哥这般模样,又以为是有心事藏着,就坐了下来,屋内的一套桌椅老旧,不堪坐人,今就推了推生哥,让他睡里边一点,自己坐在床前。
生哥半晌不曾说话。
今只好问:“是不是府学里有什么事?可有人欺负生哥?是不是受了委屈?”
“生哥只管跟说,哪怕被夫子训话,也听着。”她笑了下,“绝不嘲笑你。”
竺情由此知道,这个身体是个在府学读书的待考秀才。
见女子姿态如此亲昵自然,又一口一个生哥,满眼皆是关怀欢喜,莫非是一对的?
感情如此之好,却分房而睡,应是还未成亲,便是未婚夫妻?
今不知道眼前的生哥已经换了人,还把她和自家生哥的关系分析得大差不差。
见生哥今日如此沉默,又是夜半时候,也怕他心情低落,就干脆将他大手捧在自己双手手心里,想给他一些安慰与温度。
“生哥读书是为科考,科考是为家人也为朝廷效力,那便只管记好这个目标,旁人给你气受了,就不要放心上,平日有心事多跟说说,不要再半夜醒来默不吭声跑去屋里了,一声不吭的以为你怎么了。”
竺情低声道:“嗯。”
今:“可有心事要说?”
竺情蹙眉,后又松开,盯着她清亮的美眸,“一日梦,梦里见着个下凡的天仙。”
唇角勾起,“她约莫,叫?”
今本以为他要说什么呢,一听,瞪了他一眼,耳尖热意上浮,不高兴拍了拍他的手,“生哥好厚的脸皮!”
说完便跑了出去。
竺情笑了起来,这个梦也不错,梦里还能说梦,梦里有个姑娘,被他的梦话气跑了。
不一会儿,丞相府里的主人睁开了双眼,陷入沉思。
刚才,果真是梦?
……
翌日一早,风平浪静,今拿着桌椅板凳等家伙什塞给瑜生,让他当苦力,自己背着粗布袋,准备出门摆摊去。
瑜生感觉昨日兴许没睡好,早上醒来略感头痛。
今思及昨夜他半夜醒来,揉了揉他太阳穴,“应是睡不够,生哥要不要再睡个回笼觉?”
瑜生摇摇头,觉得应该睡够了,昨夜戌时开始睡到卯时完全足够了,他又不是睡神。
喝过一碗热粥,方感觉醒神。
两人一道去摆摊,今日可奇,还未去摆摊,就见自家摊位前围了好些人。
今和瑜生走近了,有人喊道:“算数姑娘来了算数姑娘来了!”
今满脑门问号,鱼娘子已经在那,含笑道:“快来快来,人家等着你算数,给评个公道呢。”
“算数姑娘,我与去年给这家酒楼送菜,至今年已经有一年半,掌柜的每月给我结算银钱,不曾拖延。”
今奇怪道:“这是好事,算何?”
“可我婆娘后来找了个书生替我们看了下账本,那书生说自己不擅算数,但隐约觉得账本有问题,这掌柜每月都少算我们银钱,麻烦算数姑娘给算算对是不对。”
今抚了抚额头,倍感无奈,昨日的预感灵验了,来了个木工算工钱,现下又来个给酒楼供菜的菜农算账本。
她叹了口气,道:“虽说我是有接算数生意,但大都只简单的算数,只心算一会儿便可得出,看账本这种所需时间较长……”
菜农道:“算数姑娘无需担心,我多给银钱就是了!不能让掌柜给糊弄了!”
今看了眼生哥,瑜生在她耳边道:“做主便是,想看便看,不想看就拒了。”
今琢磨着反正也没什么写信的生意,其余算数一概简单,给人看账本倒也行,于是跟菜农约定好一本账本按两百文算,今觉得收得不少了,人家菜农也是挣得辛苦钱,不忍多收,菜农却觉得便宜极了,他到外面找书生看,起步价就是半两一两的,这个算数姑娘心可好咧。
菜农一年半下来,共积了三本账册,记载了每日所送的菜品极其价格,每日都有掌柜的签名。
约定好让菜农三日后来取账本,核对账本,菜农满口答应,千恩万谢,丢下账本和一串铜板作为定金。
很快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又陆续有买菜的百姓前来算账,好在再也没有像昨日那种闹人的纠纷。
今就坐在摊位上看账本,菜农应是种了一大片的菜,什么品种都有,每日少则卖酒楼大几十斤,多则是数百斤,全看当日酒楼所需。
瑜生也会算数也会看账本,但他一个读书人竟然看账本心算的速度还不如自己没读书的未婚妻,这让他很是惭愧。
他才看几页,扭头一看,自己的未婚妻已经快看完半本了,趁着未婚妻停下给人算数待那人走时,感叹道:“脑子比我好使多了,该换你去科考。”
今有些得意,但也知道自己斤两,捏捏他脸颊,“我可不会什么四书五经,什么策论诗文,我不过是会识字,会算数,会作打油诗,会些简单的罢了,叫我写什么治国之道,我是万万想不出来的。”
瑜生回捏回去,“那是不曾系统学过罢了,若自小学起,定然也不比我差,何况即便这样,也胜过世上万千人。”
一对小未婚妻互相吹捧两句,又接着看账本,至午间要撤摊回去吃饭时,碰见了不速之客。
来人又是那姓竺的,盯着瑜生笑:“不会吧?瑜案首竟然养不起自己的未婚妻,还什么情圣呢,让未婚妻抛头露脸摆摊挣钱养自己,瑜案首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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