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后,佟暄始终担心贺钟鸣不会善罢甘休,着青鼎密切留意范灵乐的动向,暗中保护,就怕那厮暗地里又使什么阴招,要对范灵乐下手。
果然,他小子没安好心,吃准了佟暄是范灵乐的七寸,专拿他来使坏。
可没成想,这次都轮不到他安排的人出手,乐乐自己就把那个贺钟鸣给好好“欺负”了一顿。
“那贺钟鸣吓坏了,腿都软了,差点没哭出来。”青鼎看出来太子此刻心情好,继续地添油加醋。
“我知道了。”
报名簿明日就要送去州府衙门了,这下,可够他贺钟鸣喝一壶的了。
慢慢收回嘴角的笑,狠意又爬上眉头。
这个贺钟鸣,简直的阴魂不散,一日不将他剜去,便一日是自己的心头大患。狱里头扇自己的那一巴掌,他佟暄可没有忘。
想来这个时候,去送婚讯的紫砚应该早就到了皇宫里吧?
皇都,坤宁宫。
换回一身女装的紫砚伏跪在地,听着上方淅淅索索的信纸摩擦声,紧张地静候吩咐。
四名暗卫中,紫砚被指派向扶华皇后传递密信,无他,因为她是唯一的女卫,如此,才可方便出入坤宁宫中。
扶华皇后有令,任何有关太子的消息,紫砚必须当面禀报,不可再假手于第三人。
房中,其他宫女皆被屏退,只余贴身侍女丝桐在旁侍奉。
淡香缭绕,白烟丝丝缕缕,三足鸾凤衔珠镂空铜炉内飘出苏合香,叫人心神宁定。
终于,信纸被拍在桌上。
紫砚肩膀紧绷,立刻凝神。
“呵。”
头顶传来轻笑。
“我竟是不知,太子现在就有如此安邦定民之怀,费劲这般心思,搜罗了这么多说法,就为关心起一个小小县官的任命来。”
紫砚送来的信中,太子亲笔,将自己搜罗来的证据一同奉上,言说浔阳县令贺庆兰的渎职贪腐,勾结恶霸、鱼肉乡里、中饱私囊……种种恶行,洋洋洒洒列了整整两大页纸。
皇后拈起信纸,缓声念道:“此种官员,为害地方深矣、久矣,百姓甚苦于此而不得申诉,是我大雍朝之流毒也、恶瘤也、蠹虫也,儿臣拙见,需将此人革职查办,以儆效尤,示父皇正清吏治之决心。”
念完,她更是笑出了声,抖着信纸递到丝桐跟前,“你瞧瞧,我这儿子,好大的胸怀呀。”
丝桐瞧出娘娘这笑不对劲,可也只好配合着道:“太子天资过人,又久居民间,十分体察生民疾苦,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爱重百姓之心,哪是宫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皇子们能比的?想来日后,定是个仁君圣主。”
皇后瞥她一眼,压下嘴角的笑,“就你这张嘴乖。”
丝桐笑笑,不敢搭话。
“我可瞧着呀,他不像是为百姓叫屈,倒像是为自己委屈了呢。”
太子待在民间这么多年,竟一朝关心起一个县官来,还大费周章地控诉到了自己面前。叫官家亲自任命一个县官的调动,这也太小题大做了。皇后可不相信,只是为着百姓鸣不平,便能叫他字里行间生出这么大的意气。
“他倒是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只恐这其中……”眼神缓缓落在了紫砚头顶,“怕是另有隐情吧。”
“皇后娘娘明鉴!”像是察觉到了皇后的凝视,紫砚大声表明衷心,“太子他……确实曾与这个贺庆兰的二儿子,有过节。”
“哦?什么过节?”
紫砚斟酌着,把太子被贺钟鸣关进牢里一事说了出来。
“太子被人下了大狱?!”
她手紧紧捏住案几,差点就要跳起。
“是!好在宣王殿下营救及时,太子并未受重伤,就叫人放了出来。”
并未受重伤……
紫砚会避重就轻地讲,可皇后也会挑重点的听。
“此事,如何不早报……”
紫砚跪伏在地,只是一副请罪的姿态。
不用说,肯定是太子的意思。
哎!
“娘娘……”丝桐上前,抚了抚她的背,皇后摆摆手,稳住心神,盘问道:“那个贺钟鸣,究竟为何要刁难于太子?”
“这……”紫砚语塞,实在不知怎么说的好。
冲冠一怒为红颜?只怕皇后听了,能气晕过去。
但皇后问话,她不可能隐瞒,只能想着如何修饰着去讲、委婉地去说。
见紫砚踌躇,皇后不由冷笑一声,镶珠嵌玉的黄金护甲点了点信件旁的大红喜帖,指尖在“范灵乐”三个字上划过。
“是不是,为着这个姑娘?”
第37章 当众亲吻
紫砚沉默,遂不敢再沉默了,连忙道:“娘娘英明!”
果然,叫她猜中了。
这个年纪的少年,血气方刚,最易因为这种事情大打出手。
“我英明,可我却生了个糊涂儿子。”她语气像是自嘲,没有怒意,倒是轻松。
紫砚默默出了口气。
“他倒是主意大得很,自作主张地娶了个姑娘不说,现在还因为跟知县儿子斗气,为了那个姑娘,就要革他知县的职了。”她笑着转过身,拍拍丝桐的手,“瞧瞧,这就是你说的,未来的仁君圣主呢。”
丝桐尴尬地一笑,“娘娘,太子毕竟还小……”
“行了。”她打断,懒得听她找补,“你去把我那对儿如意金锁手镯拿来。”
“是。”
丝桐将金手镯捧来,猜得皇后的用意,还很识相地用一个锦盒装起。
皇后:“这个,你拿回去。”
丝桐将锦盒递到紫砚面前。
“就当是儿子新婚,我这个做娘的,给他的新婚贺礼了。”
太贵重的东西,不好送过去,一对金镯子,只当是聊表心意了。
紫砚望着递到面前的锦盒,有点懵。她还以为皇后看到这封先斩后奏的喜帖,会勃然大怒,自己连如何安抚的言辞都准备好了。谁知她竟如此心平气和,竟还像是欢喜般,给太子送出了一份新人贺礼。
她接过锦盒,头上又响起皇后略带叹息的幽幽声:“这个范灵乐,是不是就是住在佟家隔壁的屠户女儿?”
扶华皇后虽未将太子养在身边,可多年来往来宫中的信件不断,她远程关心着儿子的一切,对于他身边亲近之人,也是颇为知晓。
“正是。”
皇后轻声呵笑,歪靠着案几,“果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虽然她对太子给自己挑的这个儿媳妇不甚满意,但既然是他喜欢,便也不去指摘了。太子正是食髓知味的年纪,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本就未能伴他左右,倒也不必再来一出棒打鸳鸯,这个年纪的孩儿,最是难管教,别弄得母子间又更生嫌隙了。
倒不如就让他荒唐几年,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扶华皇后执笔回过信,紫砚捧着信,退下了。
丝桐收拾着案几上的笔墨,一边叹气,“娘娘,太子也真是挺不容易的。”
叫一个七品县官的儿子下到狱里头欺侮,她听了都心疼,莫说娘娘这个当亲妈的了。
“我知道。”皇后举头,望着窗外的明月,目光忧伤,“可我也明白,官家的良苦用心。”
“宫里生活太优渥,养尊处优、受尽世人奉承追捧,于他而言,并非好事。”
与儿阔别十余年,自己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他或许也早把她的样子,忘却了吧。这样的生离,为母的,总是比为父的更为痛心。
可无数个不眠的日夜,扶华皇后都忍住了将儿子召回身边的冲动。比起承欢膝下,她更期盼,她的儿,终成一代明君。
烛火明辉,扶华皇后手抚过黄色的婴儿衣,目中泪花隐约。
这是李煊满周岁那年穿的衣服,大理国上贡的顶级云锦,绵密丝滑,金线绣以祥云螭龙纹,隐于黄色云锦中而不显见,可一旦放到太阳光下,金光闪耀,奢华夺目。
那时,他便穿着这身衣裳,窝在自己怀抱中,如玉的人儿小巧明秀,安静地睡在襁褓里,却不知自己正受万臣来贺,尊荣无上。
那时,她便决心,自己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
可是她也知,历来慈母多败儿,皇家的败儿,尤为可怕。她想给他最好的一切,不是金银珠玉、世间富贵,而是一双强大的肩膀,一双,能扛起社稷的肩膀。
所以她愿意放手,愿意去赌,哪怕日后被儿子埋怨狠心,哪怕他可能会与自己疏远,她也要放手去赌。
“娘娘,夜深了,快歇下吧。”
她抹去眼角的泪,将衣服递过去,“把它收好吧。”
哎!丝桐深深叹气,侍奉皇后歇下,吹灭了烛火。
月光洒在窗棂上,凝结成了薄霜。
这一夜月色凉,坤宁宫又是一个难眠夜。
九州大地,共照同一轮明月。月光清辉,它会爬上皇宫的城墙,也会眷顾平凡人家的屋宇。
“来,再转过去,背面我瞧瞧?”
佟暄在陈玉珠的指示下,又张着手臂,把背面转给她看。
“哎,这衣服,正合身!”
陈玉珠拍掌一笑,上前,替他正了正衣领,“乡贡那日,你就穿这身新衣进考场,瞧着精神劲儿都好。”
“哥哥穿这身可真俊!”佟雪和嫂嫂并排坐在长凳上,共捧一盘瓜子儿,她一边磕着,一边感叹。
范灵乐嗑开一粒瓜子,歪头看着面前风度翩翩的人傻笑。
是啊,她的相公,可真是天底下最俊的儿郎了呢!
佟雪又忍不住出声道:“哥哥这次,可真有状元相了。”
“哎,不对。”范灵乐手肘推一推她,“这乡贡头名还做不得’状元‘,得要乡贡考中了,日后进京面圣,被官家点中了的第一名,才叫’状元‘呢。”
佟雪似有所悟的点点头,这些科考上的事儿,她也闹不明白,只听人家说好听的话就叫人’状元‘,只以为这就是个最厉害的了。
“那乡贡的头名叫什么呢?”佟雪不懂就问。范灵乐偏头努力想着,眨眨眼,也闹不明白了,一双大眼睛不由朝佟暄望去,他接住她的眼神,噙着温柔笑意,道:“是叫’解元‘。”
“对,’解元‘!”她腰一挺,笑了,“夫君这次,一顶能得中’解元‘!”
佟雪也有样学样,“哥哥这次,一定能得中’解元‘!”
陈玉珠被这两小儿逗乐了,此番心情好,竟也是不嫌她们吵闹,慈爱地笑着,反复检视衣服,一下又捋捋褶皱,就怕还有哪里没熨平。
这衣服是陈玉珠亲手裁的布、亲手缝的衣,做得不可谓不精细。料子用的是最普通不过的棉布衣,却是陈玉珠在灯下,一针一线熬出来的。
“好了,去把衣服换下吧,我给你熨好了放包袱里,路上就别穿了,当心招灰。到了考试那日再换上,啊。”她笑,拍拍儿子的肩。
佟暄望着微弱星光下母亲的额头,一条条皱纹如沟壑般,刻写着她的辛劳。普通人家的妇女,一生劳作,辛勤半生,淹没于繁重的家务中,比不得那些高门贵妇的保养得宜,人一过四十,岁月便不留情了。
“娘,谢谢您。”他不由动容。
陈玉珠嘴一撮,嗔怪道:“跟娘还客气什么,去!换衣服去!你今日好好歇息,明儿早还要赶路呢。”
他将衣服解下,递过去,陈玉珠仔细搭在胳膊上,“别折腾久了,早点睡,啊。”
她话是朝着佟暄说的,偏转身子,眼睛却不自觉瞟了范灵乐一眼。
范灵乐霎时如芒在背,人不由挺直了腰,脸颊飞上两团红晕。
婆母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让佟暄别“折腾久了”,这是不可能的。
他在书院闭关了好一段时日,今日才下山回家不说,接下来又是好多天的外出赶考,要这么久都不能再抱着自己软乎乎的小娘子,他今晚怎么可能“不折腾”?
又是一夜春情,自不必说。
他揽着她,当夜要了三回。最开始暴烈,而后温柔,最后像是化成了一滩水,轻轻柔柔爱抚过她,叫她在疲倦中再次攀上巅峰。
范灵乐累得歪睡过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力气去想了,要骂的话、要打的人,在方才那场情事中都已经彻底消磨了,心中只忍不住一句腹诽:
佟暄他怎么这么讨厌!
第二日,赶考日。
佟母见着儿子一早便神清气爽地出来问安,心中只是高兴,丝毫无暇注意到他身后疲倦无力的范灵乐。
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吃过早饭后不久,吴松明的马车便停到了家门口。
上广元府赶考的路途不算太遥远,牛车需要两日,可若坐马车,当早出发,至晚便能到。
佟暄本是商量和方恺同租一辆牛车,不仅能平摊车费,还能平摊一晚的住宿钱。吴松明知晓兄弟二人的打算后,大手一挥,“都来坐我家马车,钱我出!”
吴松明家在县里虽富庶,却还没有阔气到养一辆马车的地步,只不过租一辆马车的费用,对他来说确实不值一提。就是顺带手将两个哥们儿捎上的事儿,他很是乐意。
“吁!”马车停在了门口。
“子言兄,你好了吗?”吴松明撩开车帘子,径直对着敞开的大院里头喊。
佟岳接受“任命”,打着飞毛腿跑出来,跟他传话道:“我哥说他一会儿就好,邀您进屋里坐坐呢。”
“没事儿,我就在这儿等他。”他袖着手,蹲在舱门口,又和小佟岳闲聊了几句、逗他几句,不久,院子里忽然涌出来乌央乌央一群人,左提包、右挽手,把佟暄夹在中间,送他走出门来。
吴松明被这一阵仗愣了片刻,瞧见跟在佟暄身边言笑晏晏的范灵乐,心中哗啦一声,猛然很不是滋味。
哎,这心里头,酸溜溜的。
“佟叔,佟姨,早呢。”他见长辈来了,不好蹲在车里,连忙跳出来问安。
佟父佟母跟他感谢几句,佟母又把手上的大包小包往车舱里塞,“这都是自家里烙的饼,你们带着路上吃。”
吴松明腼腆一笑,挠挠后脑勺,忙道谢,眼睛就忍不住落在了佟暄……身边的范灵乐身上。
乐乐还是那么好看,明媚得像朵花儿似的,模样似比之前做闺女时,又丰润娇艳了几分。果然,她嫁给了喜欢的人,一定很幸福吧。
吴松明失落的目光只一瞬,还是被佟暄捕捉到了,他眸光一沉,牵紧了身边的小手。
范灵乐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心不由诧异。
虽然牵手这种事情他们早已做过太多次,但那都是关起房门偷偷时,哪有像现在这般,在如此多亲朋长辈面前牵手手的?
她脸一红,低头就要拔出来,他的手却像铁掌一般,钳住不能动。
“你干什么……”
范灵乐挣扎,却被他忽然揽过肩,湿润的唇印落在了额头上。“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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