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人们听着动静,纷纷凑上门来道喜,佟母没准备,只好拿来一大框刚晒好的红枣,叫大家分了去。
范灵乐和佟雪都喜不自胜,跟着忙前忙后,脚不沾地。
朱小妞拨拉开人群,抓了一大把枣儿,又挨到范灵乐身边来,不无羡慕地道:“乐乐!你家佟暄好大的本事,你以后怕是真要做状元娘子啦!”
范灵乐抿嘴笑,眼角眉梢却是藏不住的喜气,“还差着远呢,进士哪是说中就中的?”
贺喜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甚至连敲锣报喜的人都来了一拨又一拨。
佟家吵吵嚷嚷了一下午,散出去不少银子,可娘几个却是乐得合不拢嘴。
喜事嘛,越热闹越好。
佟暄上午便去了书院,倒是避开了这喧闹,只酉时回了家,却还是被邻人们堵在了巷子口。个个地围过来,笑嘻嘻说要沾沾解元郎的福气。
朱小妞的娘最是激动,拽着她那个斜眉瞪眼的小儿子,把他手往佟暄衣服上按,“快来摸一摸,也好涨涨你的文气,这位可是文曲星下了凡呐!保佑你日后,考个好功名!”
佟暄见那小儿脏兮兮的手,黑着张脸,只是不好发作,还要朝不断向他祝贺的邻人们赔着笑。
范灵乐扒着门框,好瞧了这一通热闹,笑得只是直不起腰来。
“哎呦呦!这是做什么呀?”
一道粗犷的呼呵从巷子口劈进来,范屠户拎着一大条猪蹄o,膀子一挥,将人群斥退,“瞧你们没见过世面那样儿,仔细别把我这女婿磕碰着了。”
他说着,空出的手理了理佟暄略皱的衣领。
有那好事的邻人开始酸叫:“哎呦喂!这中了解元郎就是不一样,连做岳父的都知道要给好脸色了。”
范屠户不乐意,翻起眼睛一瞪:“我几时没给好脸色了?我对我这女婿,一直都是疼惜得很。”说完转过头,“佟暄,你说是不?”
佟暄微微一笑,恭敬地行个礼,“岳父大人说的是。”
众人们见状,越发感叹这小儿的一表人才。
“范老板,要不说你家乐乐命好呢?”家里也有女儿的人忍不住羡慕了。
范屠户嘴一撇,“嗯!那能娶着我家乐乐,也是他命好!”
众人哈哈大笑。
“命好命好,你们一家子都是有福气的。”
佟暄听岳父这话,脸上的笑意却是由衷了。
他余光早就瞄到,扒在门框边偷看的人儿,她嘴角依旧笑着,眼眶却微微湿润了。
今夜的佟家,喜气冲天。
佟岳回来听说了这个大喜讯,跌跌撞撞,赶着就去给祖宗的牌位上了几炷香。毕竟不是佟暄的血缘,倒也没有勉强他来敬香,只自己对着牌位,感谢祖宗保佑,激动地抹了几滴泪。
虽说佟暄并非他佟氏血脉,可日后入了族谱,也得跟他姓佟呐!说到底,总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儿。
佟母做了一桌子好菜,碟堆碟、碗堆碗,都快放不下了。
范爹和佟爹两位爹,都不约而同地把号称是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拿出来,今夜非要喝个痛快。
佟母这次竟也没给他们脸色,主动给他们上了喝酒的杯子。这么大的喜事,难得,就该让他们喝个够。
佟暄这位当事人自然也是被拉着,少不了要陪着喝上几杯。
推杯换盏、划拳呼和,佟父喝得上了头,最后甚是拉着范屠户的手,哭着追溯他和妻子当年是如何领养的佟暄,又如何将他一手拉拔大的。
范灵乐还有佟雪、佟岳,听得直瞪眼。
佟暄竟然不是亲生的?!
范屠户早知真相,很是感慨,真叫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他涨红着脸,大掌往佟暄的肩膀上一压,“你小子,没有你爹你娘,哪有你的今天?”
“日后你小子若是发达了,可不能忘恩负义!不能辜负他们这么些年,对你的情义!”
佟暄连连点头称是。
佟母喜极而泣,拈起围裙,拭了拭眼角泪花。
又是闹到很晚方散,范屠户喝得东倒西歪,范灵乐将他搀去隔壁,安置他歇下,这才放心地回了佟家。
看,嫁到隔壁就是这点好,爹爹方便来经常走动,她也方便照料爹爹。
这常常给她一种感觉,自己没有从一个家嫁到另一个家,而是又多了一个家。
月明星稀,风浅云淡。
她站在台阶上望了会儿天,喧闹了一天后,于夜风中静静感受了会儿淡淡的欣悦,嘴角弯一抹浅笑,推门,进了佟家院子。
回窝洗净身子,她钻入被窝。
已是入了秋,天气渐渐转凉,范灵乐一向畏寒,佟暄便常比她早几刻钟躺进被窝,将床褥捂得暖了,她方才敢爬进来。
今日他喝了点酒,身上晕着清浅的酒气,连被褥里都比平常更热乎了。
听到她进被窝的动静,佟暄翻过身,十分自然地将人捞到怀里。只眼睛依旧是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周投下阴翳,白皙的脸颊染上酡红,一呼一吸间,竟无端叫人瞧出几分娇弱。
想起今日席上,公公震天动地的一番话,她不由心中叹气。
怪不得他这个人,年纪不大,看起来却总是冷冷清清的,恨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原来是有童年阴影。
思及此,范灵乐心骤疼,像个八爪鱼似的,手脚把他缠得紧。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胸前蹭啊蹭。
佟暄合眼蹙眉,沙哑着嗓子开口:“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小声嘟囔,“我也是今天听你爹说了,才知道你的身世……”
“嗯。”他冷声打断,“都过去了。”声音透着点不耐烦,似乎并不是很想提。
佟暄是觉得没必要提,毕竟一想起皇宫里那档子事儿,他就糟心。
可这话在范灵乐听来,就是他因为从小被抛弃而心受重伤,不愿触及心中的伤疤,这才冷漠闭口不谈。
哎,更心疼了。
“你那对亲爹娘,真不是人。”
佟暄:“???”
他睁眼,低头看向怀中愤愤不平的人儿,呦,小嘴果然撅得老高呢。
“也……还好吧。”
无非就是想历练历练自己。虽然方式奇特了点,过程也悲惨了点。
“真是过分!既然养不起,那就不要生嘛!”
生下来又将人丢掉,哪有如此狠心做父母的?
“啊,不对!”
她勾着他的腿又缠得更紧了。
“还是要生的,他们不生下你来,我怎么能遇得到你呢?”她又傻笑,依恋地窝进他胸口。
佟暄实在地笑了,手指夹一夹她肉嘟嘟脸,“嗯,感谢他们生而不养之恩。”
否则,自己哪里又能遇得到她呢?
睡意袭来,范灵乐眼皮发沉,手还不忘拍拍他的背,如哄小孩般梦呓:“没事,他们不要你……我要你。”
“以后,你就有三个家了,这里一个家……隔壁一个家……我和你……也是一个家……”
手耷拉下去,她不知何时,陷入了梦乡。
佟暄却被她弄得不能安睡了。
他灵台清明,望向怀中人香甜的睡颜,只觉心中每一处角落都被塞得很满,很满。
是啊,这里就像是他的家了,有恩重如山的父母,有活泼可爱的弟妹,有虽骂他却也护他的岳父。更有……一个傻乎乎,叫自己如何也放不下的她。
这一刻,佟暄心里恍惚有种冲动。
这样的生活也很好,为什么非要回去皇宫?就这样,像一个平凡的儿郎那般,考科举、挣功名,带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美美满满,如此不好吗?
或许常人很难相信,他竟会为了这种平淡生活,而产生过放弃皇位继承人的想法。
可只有佟暄自己清楚,他曾有过这么一个瞬间,真情实感地,想要留在,这烟火人间中。
佟暄中了解元郎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
县里各路老爷都来请他入席,不少同案都来互相拜会,少不得又是许多应酬。
佟家大院里,更是大摆三天筵席,请来邻里乡亲们喝酒吃饭。
佟家雇的摆宴席的酒家,正是吴松明家。
吴家老爹怄气,因他那个蠢笨儿子这次乡贡落了第,偏他那两个好友――方恺和佟暄都中了举,佟暄甚至还摘了头名,一下成了浔阳县的名人,方恺名次也不算低。
他在家里将吴松明提溜着,好生训了一顿。
别看佟家现在是不如他们家殷实,可待佟暄日后出人头地,得了官身,少不得要带着一家人鸡犬升天了。而他吴家,还是只能靠着这个小本买卖。这何时才能出得了头?
吴松明被爹爹大骂一通,灰头土脸的,还是去了佟暄的庆功宴。方恺家境实在贫寒,酒席也没摆,就给大家每人送了一包桂圆干,全当庆贺了。
佟暄每日忙得是晕头转向,应酬多的叫他眼花。还有好多实在没空亲临,便也只好推掉了。
别看是一些酸腐文人的宴席,可照样地不能少了那翠巾侑酒、红袖添香。
一次,佟暄去赴宴,推开雅间门,发现同席的人还没来齐呢,倒是坐了一排排姑娘。这主家是个有眼色的,给每位列席的客人都安排了一名姑娘来侍奉。
他蹙眉,刚一撩袍坐下,五只柔荑扶在他的肩头。
“公子,奴来给您添酒。”
姑娘说话嗓音甜腻腻,身上香气也浓郁,听得佟暄直皱眉。
对面的同案见他这幅模样,开始拍着桌子笑,“佟兄,今日有福气了不是?这位可是碧瓷楼的花魁娘子,竹溪姑娘,人家点名,要来伺候你这位解元公子的。”
“就是,我们倒是想要竹溪姑娘来侑酒,可人家瞧不上呐!”
周围一圈人放声大笑。
佟暄不作声,只略一勾唇,脸色却是越发沉郁了。
竹溪瞧他不甚爽利,只当他是端着,欲拒还迎。
却见这位解元郎,清润如玉,皎皎似月,直挺的鼻,流畅的轮廓,眉眼冷峻如峰。比之这房里的轻佻客人们,又是别一般的气质。她作为浔阳县颇有名气的花魁娘子,自诩也见过些达官显贵,可这样俊模样的人,她着实第一次领略了。
瞧着他越冷淡,她心里倒越生出欢喜来,扭着身子歪过去,就要倒他怀里。
“姑娘小心。”
察觉出她的意图,佟暄皱眉,托着她的手臂,语气冷硬地将她推搡出去。
竹溪愣了,趔趄了一下,方才站稳。
还从未有男人将她往出推过!这下可真是丢了脸了,莫不是叫这房间里的姐妹们看了笑话?说自己业务能力不行?
她噘着嘴,就要扭股着撒娇,却被佟暄手掌一伸,同她划出楚河汉界。
“姑娘,在下已有家室,当洁身自持为重,就不劳烦姑娘了。”
竹溪傻眼了,红唇一张,又要挽救,却被眉眼阴沉的男人再次打断。
“还请姑娘换席而坐,我怕身上招惹香气,要引得我那娘子不痛快。”
这要是叫范灵乐知道,不得给她火星子点炸咯?
这下不仅竹溪傻眼,连同席的客人们都是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眼色。
有人实在忍不住开口:“佟兄,出来玩儿嘛,这就没必要了吧?你现在可是举人身份,难道还能怕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不成?”
“就是!”另一个瘦长脸愤愤不平帮腔:“这男人就得硬气点,不能叫妇人拿捏咯!况哪个有本事的丈夫,家里不得弄个三妻四妾的?哦,这出来跟姑娘喝个酒,你家那位就不乐意了?这也忒不懂事了。”他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敲,高声道:“你家那位,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就是……”
“说得没错……”
席间众人纷纷附和。
佟暄靠进椅背,只是冷然一笑,“抱歉,我没那个本事。”
“我惧内。”
众宾客听他大方承认一句“惧内”,俱是惊诧,眼里的鄙夷和嘲讽意味更加鲜明了。
呵,这位解元郎,没想到竟是个怂货。
佟暄自是知道他们的打量,或叹惋或嘲弄,但他只是泰然自若。
他固然是“怕”范灵乐的,他是怕她难过、怕她伤心,她的一滴眼泪,就能将他整颗心彻底淹没。
范灵乐今晚睡得早。
这几日,家里日日宾客盈门,她忙着招呼客人、洗碗刷盘,累得话都懒怠说了,一入了夜,都是倒头就睡。
她迷迷糊糊躺着,似是躺了许久,人还迷蒙着,在半梦半醒间,却被一阵推门的动静吵醒。
是佟暄回来了。
但她今夜累得没工夫搭理他,转个身,将被子蒙住头,继续去会她的周公了。
佟暄怕吵着她安歇,轻手轻脚地合上门,靠到床边,静看了会儿她的睡颜。
小姑娘把被子蒙住了头,只露出一小截毛茸茸被压得散乱的头发。
他暗笑,怕她给自己憋坏了,伸手去扯她的被子。
范灵乐被一阵骚动弄醒,整个小脸又重新露出,男人的袖口划过,带出一阵若有似无的脂粉香,停息在鼻间。
她倏地睁眼,掀开被子,跳坐起来。
“你身上什么味儿?!”
她扯过他的衣袖,左右去闻。
佟暄心下一惊。
不是吧?自己已经很注意了,这都能被闻到?她不愧是属狗的,真是长了一只狗鼻子。
捕捉到那一丝即将消逝的陌生香气,她怒上心头,“我当你做什么正经应酬去了?弄到这么晚,在外边儿跟哪个小娘们儿鬼混呐!”
范灵乐脚一蹬,隔着被子就踹了过去,佟暄猝不及防滚落床边,人懵懵地坠在地上。
连“作案痕迹”都不知道处理干净,打量她范灵乐好欺负呢?!
她跳下床,双眼汪着两泡泪,鞋也顾不上穿,就要往门外冲。
佟暄急得跳起,从背后拦腰将人抱住,控在了自己怀里。
“你放开我!我要回家去!”
她委委屈屈大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砸在了佟暄手背上。
泪水晕开,烫得佟暄心里,那叫一个疼啊。
“乐乐!你听我说!”
他急于解释,可这句话落在范灵乐耳里,就成了“你听我跟你狡辩。”
“你说个屁!”她大吼:“这还没当官呢,就开始学人家在外头耍风流了?我告诉你佟暄,你这辈子都别想,做梦!”
“仔细像那个见不得人的鬼太子一样,染出一身脏病来!”
“你说什么玩意儿?!”
佟暄大惊,圈着她的手都忘了使劲儿了。
太子?脏病?这两个词儿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
第41章 爹爹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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