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搁笔,将方子递给陈玉珠,“能不能保得住,端看这几日的情况。”
“哎哎哎,明白,多谢大夫。”陈玉珠忙不迭接过方子。
“胡大夫,刚刚在您来之前,我母亲给她熬了味药汤喝,您看看,这是否有问题?”
佟暄心细如发,他担忧着范灵乐的情况,直接发问。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落到了陈玉珠耳朵里,就如同往她脸上狠扇了道巴掌。仿佛她刚刚给他娘子灌的,是什么毒药不成。
陈玉珠憋胀着脸,给大夫口述了一下方子,胡大夫听过后点点头,又摆摆手,“无碍,就是些安神舒缓的作用,无需担心。”
一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范屠户恭恭敬敬地将大夫送走了,陈玉珠转过来脸,眼角都有点红,“阿暄,你是不是怨娘?娘也是为了她好,又没有什么害她的心思。”
佟暄叹气,这才知自己刚刚情急,叫母亲听了心里不舒舒坦。
他知道,普通人家不把人看得太娇贵,平常有个什么头疼脑热轻易不会想着找大夫,都是用一些家里老人或者邻里间口口相传的偏方,有时候混吧混吧下肚,躺两天,人也就没事了,自己便好全了。
陈玉珠只是遵循了自己一贯做事的思路,他固然知道,娘心里也是担心乐乐的。
“娘,我没有怨你的意思,你别多想。”
“只是看乐乐这样,我心里着急。”
陈玉珠点点头,“我去给她抓药,你在这里好好陪陪她吧。”
她失落地转头,袖子轻轻揩了揩眼角,趸出门去了。
要不怎么说祸不单行,家里最近不知是犯太岁还是怎的,倒霉事一件接一件,就没有个叫人心安的时候。那头佟暄打人的事儿还没解决,这边眼看得媳妇儿肚里的胎儿就要保不住了。看来,真该叫佟立冬给他家祖宗好好上柱香了。
陈玉珠走后,屋里只剩夫妻二人。
佟暄望着气若游丝的范灵乐,心里懊悔不已。
真不该,这段时日总是拿燕时瑾跟她置气,闹得她心里郁结,一定很不好受。又想起自己那日拈酸吃醋,发了疯打了人不说,还把她按在床上强要了一番……如今想来,实在磋磨她太多。
她本就因燕时瑾一事受了委屈,而后自己打人,生出这么多祸乱,害她也是跟着担惊受怕,肚子里又揣着个刚怀上的小宝宝,人能好得了就怪了。
裹着的被子动了动,她似是维持这个姿势太久,有点僵住了。
“乐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见她有了动静,他忙俯身凑过去问。
她蹙着眉,缓缓睁开眼,熟悉的俊脸映入眼帘,果然是他回来了。
她人刚刚迷糊着,就听床边一群人吵闹,也不知在争些什么,模糊间就听到他的声音,霎时觉得好委屈好委屈,想他,可是也想哭。
她脸侧着,乌黑的发丝压在枕边,越发衬得人苍白如雪。嘴一扁,眼眶紧跟着就浮上水雾。
“佟暄,我不舒服……”
娘子这一娇哼,立马把他心都说裂开了。
大手摸上她冰凉的脸颊,温柔安抚着:“没事的,不怕,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休息休息便好了。”
可她似乎还是未被说服,撒娇地扁着嘴,眼边儿湿湿的,“那万一宝宝没了呢……”
佟暄顿了顿,道:“没了便没了,那是他/她跟咱没有缘分。”手伸进被窝,轻轻握住她因紧张而攥紧的拳头,“你人没事就好。”
她嘴扁得更厉害了,用力掐了掐他掌心肉,“你这个人,真狠心。”
什么叫孩子没了就没了,那可是一条生命呀,还是她和他的……是他们结合才孕育出来的生命呀。
他轻皱了皱眉,很快地又展开,“我只求你安好,孩子不孩子再另说,什么时候想生了,我们随时便能生。”
范灵乐竟是被她说得红脸,人钻进被窝,只露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他,声音闷闷地从棉被里透出来,“谁要和你想生就生了,到时候你想我还不想了呢。”
他气笑了,见她又能跟自己吵嘴皮子了,多半是好起来了,心情便是开阔不少。
“你安心养病,别想太多,孩子的事随缘即可。”
他劝慰几句,范灵乐点点头,又偏过头眯觉去了。不多时,陈玉珠端着熬好地汤药进来,见儿子还陪在床边,媳妇儿人已经睡着了,还牵着他的手不放。
佟暄听着动静转头,努努嘴,示意陈玉珠将汤药放在桌上。她连连点头,轻手轻脚地放下托盘,又轻手轻脚地关门出去。
门关上,她心里兀自叹气。想当年,自己怀佟雪的时候,也是头胎,那佟立冬哪儿有他儿子似的对媳妇儿这么上心?自己大着个肚子,还得给下工回来的他洗衣做饭。
倒不似范灵乐这般好命,又有爹爹护着又有夫君疼着,自己还得忙前忙后的伺候。嗨,算了,人生经不住多想,谁叫她肚子里怀的是老佟家的骨肉呢?总得仔细着点照顾。
这边范灵乐正躺在床上养胎,一家人提心吊胆得紧,那头与燕家的官司,还不知怎么样结果。
没几日,官府果然召佟暄过去,佟立冬放心不下,也要跟过去。
谁知到了官府,那何知县竟做起了和事佬,说要替他俩家人,了了这个恩怨。
“这燕时瑾看病的钱,你们佟家就替他出了,同窗情谊,何必闹得如此难看?这就算是恩怨两清了。”
不仅燕家傻眼,佟父也傻眼了。
只有佟暄,淡定自若。
见知县竟如此判定,公然“袒护”佟暄,燕父心中不服,仍欲意争辩,却被何知县一个哈欠打断,摆摆手,称说自己断了一天的案子,累了,就要歇下去了。
何知县可不傻,上次佟暄上门拜访之后,他云里雾里了好几天,直到燕父找上门来诉冤,他才知,原是他和燕家公子有了过节。
燕家富得流油不说,也没少给官府出钱出力,就去岁西门外那处被压垮的桥,便是燕父出的银子修缮。不过这也是上一任知县在任时的事儿了。他初来乍到,燕家确实也给过一些“孝敬”,不多不少,心意到位了。
但佟暄来他这儿一番云遮雾绕的话,闹得何知县很是迷惑,可不管如何,这种事,倒是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这小儿,谈吐不俗,聪慧有节,而今又获举人身份,他日或真能成为官家面前的红人也未可知呀。
如今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少不得哪一日,还要靠这小儿提携自己呢。
他没有顺从燕父的意思,而是改做和事佬,要他们互相和谈作罢。
燕父气得耳朵都要冒烟了,却也无可奈何。何知县倒也会打点,怕真给燕父惹急了也不好,事后又将他独自留下,在他跟前一顿“胡扯”。
“这姓佟的小子,不简单,你们家公子惹了不该惹的人,只好当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燕父气怒,脸上都绷不住了,眼睛眉毛搅成一团,简直在用表情骂人了。“何大人,恕草民有所不知,他佟暄一个泥瓦匠的儿子,能有何厉害之处?还得让我儿咽下他这口气了?”
何知县仍是云淡风轻,故作高深地苦笑,“燕老板岂知?开口问他佟家出钱,我已是顶着压力,替你公子讨来一个公道了。”
说着,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就佟暄和你家公子这个事儿,宣王殿下都亲自来信过问了。”
宣王哪儿来的什么信?不过是他诌出来唬人的罢了,就是为了将燕父哄住。
见燕父眼睛有点直了,他又是一顿叮铃桄榔、添油加醋,替佟暄成功营造了一层高不可攀的神秘色彩。
“总之,燕老板,您听我一句劝,佟暄这人,不可得罪。与之为善远比与之交恶的好。”
第55章 生死同穴
和燕家的危机总算得以解决,只是这医药费也是笔不小的银子,燕时瑾确实伤得重,加上燕父很可能也狮子大开口,一下叫佟家掏出这么多钱,也是伤筋又动骨。
一家人都在筹措银子,佟暄甚至思虑,要不要厚着脸皮开口问吴松明借点,那小子人傻钱多,心又干净明澈,最是个仗义的,只要开口问他,便一定会应下。
范灵乐知道了家里的窘境,人在床上躺了好多天,都快长霉了,心里却也是记挂,想来想去,自己妆奁里还有些带过来的嫁妆,虽她那些小玩意儿,也没几个值钱货,但家里遇着事儿了,能帮一点是一点。
她用小花布将首饰一包,手上捻着佟暄送自己的手镯子,这是她可是她最宝贝的,看起来也是这一堆首饰里最值点银子的,舍不得,可咬咬牙,到底还是把它包了进去。
她叫来婆母,将这堆首饰塞给她,央她拿去当铺换点银子。
陈玉珠看着那布首饰,放在手上不沉,却也扎手得很,不管怎么说,到底是随姑娘来的嫁妆。她心里感慨万千,想起丈夫的那句话还真是说对了,这闺女就是死心眼,对她家佟暄真可谓死心塌地。
要真说起来,去燕家做富太太,不必跟在佟家吃苦受罪的强吗?
她心里一阵感动,面子上却不显,将那包首饰往袖子里一揣,温柔地拍拍她肩,“这几日辛苦你了,明明该是安心养胎的时候,还要操心这些事儿。”
婆媳俩又客气了几句,她带上范灵乐的首饰,自己也去屋里收拾了一些,便往当铺去了。
陈玉珠去了当铺,把东西往柜台上一递,老板解开布包上的结,看清里面的东西眉头皱起,嫌弃地用手左右扒拉,忽而面前闪现一道金光,他眼睛一亮,拿起那只牡丹缠枝纹金手镯,眼一抬,觑一眼陈玉珠。
却见这妇人灰头土脸,一身旧布衣裳,望着自己拿起金手镯,依旧是面色平静。她竟然也不要价。
老板试探着,想压压价,把那布包的里的其他东西推开,“这里头,就这个镯子还能值点价。”
陈玉珠生平就没怎么和金银珠宝打过交道,自觉媳妇儿手里头也拿不出什么好物件,和善道:“那掌柜的你开个价。”
他略一沉吟,果断道:“二十两,多了我也不收了。”
“多少钱?!”陈玉珠吓得瞪大了眼,二十两!自己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范灵乐手上怎么会有这么值钱的物件?老板八成是看走眼了吧?
当铺老板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不自在地咳了咳,以为是自己压得是在过分了,只好找补着,比出三根手指,“最多三十两,不能再多了。”
陈玉珠瞪着眼,继续瞪着眼,差点没吓得背过气儿去。
当铺老板瞧她这直愣愣的眼神,斟酌了一下,正准备再往上加十两银子……
“成交!”陈玉珠忽然一抖,大喊出声。
“就按这价,我当!”
生怕老板回过味来,把这价格又压回去,陈玉珠赶忙地点头答应。若是再换一个其他的当铺,哪儿还能碰到这么个眼拙的“冤大头”?
就这样,老板欢欢喜喜,陈玉珠高高兴兴,二人就这么完成一场双赢的交易。
陈玉珠回了家,同媳妇儿说起了这个事儿,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瞧着范灵乐也顺眼了不少。
“真的是委屈你了,舍得把这真金白银的镯子拿来当,这次的银子可算是凑齐了,你这个情娘心里记得的。”
范灵乐只是摸不着头脑,听着婆母说自己那个“仿金”的手镯子竟当了三十两银子,也是瞠目结舌。
不应该呀?莫非是当铺老板看走眼了?不然能当得这么多钱来,属实奇怪。
夜里,佟暄回了家,却见娘子坐在床边,手环胸,警示地瞪着他。
他顿感不妙,以为她是生气自己带累的家里辛苦筹措银子,不由蹲在她身前,把她两只小手握在掌心,仰头,放软了声音道:“乐乐,你别急,放宽心,我捅出来的篓子,我自会解决的。”
谁知她把眉蹙得更紧了,手用力抽出来,想一脚踢过去,可又怕动了胎气,也不敢似平常那样大声气,只是压抑着怒火,“我问你,你送我的那个金手镯,到底哪里得来的?”
“就是在广元府考试时街上看中的,我瞧着正衬你,便买来了。”
他说起谎话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从顺如流得很。
“你跟我交个实底儿,那手镯究竟多少银子?”
佟暄见她如此发问,觉出不对劲来,也不敢轻易搭话,起身坐到她身边,“怎么了?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
范灵乐抿抿嘴,还是忍不住一股脑地道:“今日我把嫁妆拿去叫娘街上当了,谁知娘回来,竟跟我说那金镯子当了三十两银子!三十两!”
她小肉手比出三个指头,在他眼前使劲晃,“你不是跟我说,这就是个假的吗?怎么能值当这么些钱?!”
瞧她这气鼓鼓的模样,佟暄的关注点却全完全歪了,“你把嫁妆拿去当了?”
“嗯!”她不耐烦地应一句,“现在我跟你说的是这个吗?你少避重就轻!”
什么是重?什么又是轻?那个金镯子算得了什么?可就为了自己惹出来的那摊子破事儿,竟叫她把自己嫁妆首饰都拿去当了!
他知道,随范灵乐来的那些嫁妆,算不上多值钱,可那毕竟是她安身的家底儿,又是爹爹亲手给她安排的,她一向宝贝得紧,而今说当却也当没了。
愧疚感如藤蔓,在心中蜿蜒滋长。
望着她气成河豚似的小脸儿,他心又酸又软,双手轻捧住她的脸颊,心中有一百个能骗过去的理由,却是再也不愿骗出口了。
“乐乐,这个镯子,自有它的来历,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同你说清楚。”
范灵乐听他这番话,只觉更奇怪,疑心这镯子来路不正。
“难说清楚,你也得同我说清楚。”
她心里只觉失落,仿佛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了二人间般。
“佟暄,我不想你有事瞒我。”
你瞧,自己就是有什么都同他说了,在他面前哪能忍得住半点秘密?可他每天心思深沉,不知道背地里都在琢磨些什么。
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只能通过这样来传递他的坚定,“乐乐,你相信我,我保证这个镯子来得正当,只是……一时我也不能同你说清缘由,等日后时机成熟了,我一定会向你言明的。”
她扁扁嘴,没说什么,悄悄把手从他手心抽出来,“我累了……”
佟暄听她这么一说,吓得立马浑身警觉,见她脸色确乎不大好,生怕她身有不适。
“你先躺好,我去给你端水来。”
他扶她躺进床里,人便钻进净室烧水去了。
这几日养身子,范灵乐都是谨遵大夫嘱托,不敢随意走动,也不敢洗澡。但她又是个好清洁的,每晚都是佟暄烧了水,端来替她洗脚净面。
水端来,他替她除去鞋袜,握着她光洁白皙的小脚,轻轻触一下水面,“烫不烫?”他仰头问,俊秀的脸仰出流畅的弧度,那双沉冷的眸子里,只有在望向她时,才会漾起微微涟漪,仿佛一双眼睛,只装得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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