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谁?”萧玉融问。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只知道是柳氏的人,还觉得有些面熟。
怪不得她,对她有用的人,她才上点心。
柳品珏瞥了一眼萧玉融,“没规没矩,是我姑母和堂妹。”
姑母?堂妹?萧玉融只记得柳品珏的爹有几个兄弟姐妹,那确实堂兄弟也不该少。
这小姑娘看着才几岁啊。
柳品珏亲缘淡薄,连亲爹死的时候都没掉一滴眼泪,更别提对其他什么人上心了。
这样的人,心里只有他的大业。
会按季度询问自己一个堂妹的课业,不像是柳品珏会做的事情。
可见柳品珏是真的喜欢这个妹妹了。
萧玉融不爽起来,接下来的不悦更是抵达了巅峰。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家主大人,今日是我生辰,晚上我可不可以不练字啊?”
柳品珏停顿了一下,平淡道:“嗯,那今日的课便停了吧,好好过个生日。”
他又转向旁边的阿南,“叫小厨房给她煮一碗长寿面,准备点好菜吧。”
笑容满面的小姑娘,跟着她在柳品珏面前有些拘束的母亲离开了。
“凭什么她就不用学?”萧玉融板着脸,满脸的不虞,“我那会刚开始练,偷个懒你就打绍兖手板,动辄罚我抄书练字。”
“她今日里生辰。”柳品珏道。
萧玉融更恼怒了,“我生辰的时候你怎么还让我抄书?”
她之前生辰的时候,柳品珏也没免她的课业,反倒是因为她在生辰宴上把人丢进了湖里罚她抄书。
“那书是你抄的吗?不是李尧止抄的?”柳品珏凉凉道。
萧玉融一时语噎,竟然无言以对。
“她还是个孩子,你跟她计较什么?”柳品珏颇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我那会也还是个孩子。”萧玉融反驳,“也没见先生心慈手软。”
柳品珏蹙眉,“这个问题我们不是说过了吗?”
他耐着性子说道:“因材施教,你那性子不加以矫正,如今十拿九稳是个斗鸡走狗轻薄儿,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
萧玉融冷哼一声。
这是两码事,本来她还没那么气的,柳品珏也向着别人,偏帮别人,她就越生气。
“你闯了这样的祸,我都没说什么,还替你遮掩,如今你倒是为了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置气了?”柳品珏觉得她又开始不可理喻,无理取闹了。
萧玉融眼底阴郁,“你倒是很喜欢她,也是我的不是,反正先生向来都偏心。”
“我偏心?”柳品珏挑起眉梢,冷笑出声,“行,你就当我就是偏心。”
反正萧玉融从小就觉得他偏心,是半点不懂他的苦心。
他又何苦向萧玉融解释那么多?
说到底他们是师徒,他的学生多了去,他最近也真是为萧玉融分出了太多的心神,整得他自己都觉得不太对劲了。
也是萧玉融太吵太闹,叫人忍不住把关注全放在了她的身上。
萧玉融是他花费了最多心力的弟子,他们是师徒,也是君臣,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想要的柳氏天下,跟萧玉融想要的萧氏天下,从一开始就是冲突的。
“你就是从来都看不上我,厌恶我是父皇强塞进来的弟子。”萧玉融眼尾微红,阴沉道。
她说:“我只不过是垂落的金枝,关键的棋子。”
柳品珏险些被气笑了。
那么多皇子,那么多天潢贵胄,他就萧玉融这一个关门弟子,萧玉融怎么说出这话来的?
但柳品珏无法否认萧玉融的最后一句话。
萧玉融的位置太关键了,以至于所有人都会把她算进棋局里。
但萧玉融也是他一手教养长大的弟子,才刚会跳呢,就被放到他这里拜了师。
那时候萧玉融才多大,粉雕玉琢一个娃娃,抱着都怕磕坏了。
萧玉融嗤笑:“先生怕是觉得,我倒不如还是早些病死了的好,赖活着在这世上又有何意义?反倒是拖累了你。”
“你说的什么话?把这些话都给我吞回去!”柳品珏眼底尽是愠怒,“越说越不像话,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咒自己?”
他气结地用手指凭空点了点萧玉融,“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做什么都是错,先生说得对,天不生我萧卿卿,可才是楚乐万古如良夜,我就是天生的祸害。”萧玉融冷笑。
她说着又捂着嘴别过头咳了两声:“你不是……咳咳咳……咳咳!你不是早就那么想的吗?”
柳品珏递了一张帕子过去,“不是早提过了吗?你怎么又翻旧账?”
柳品珏知道萧玉融睚眦必报,锱铢必较,但此时也为萧玉融记仇的性子感到头疼和气恼。
只要干点什么事,在萧玉融这里就是永远翻不了篇了。
只要再起了什么事情,萧玉融就能从头到尾秋后算账。
“先生好好教导她去吧,眼不见心不烦,弟子就不碍着先生的眼睛了。”萧玉融没接帕子,转身就走。
柳品珏眉头紧锁,“萧卿卿!”
萧玉融头也没有回,迈步跨过门槛。
阿南自始至终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就在旁边装死。
“脾气是越来越大。”柳品珏近乎是切齿地低声道。
谁家徒弟做成萧玉融这样?
第98章 死生师友
“阿南。”柳品珏转头对阿南道,“你看好她,这半个月里不许她乱跑,除了上朝不许离开柳府,她也该静静心了。”
阿南木着一张脸,他哪里看得住萧玉融?柳品珏自己都看不住萧玉融。
“柳南!你听见了没有?如果她跑出去了,你来领罚!”柳品珏呵斥。
顶着柳品珏森然的目光,阿南也不敢不应:“是。”
“等等。”看阿南要走出去,柳品珏突然又叫住了他。
犹疑片刻,柳品珏道:“方才看她在咳嗽,一会叫厨房煮一碗小吊梨汤给她送过去,多添点蜂蜜吧。”
“是。”阿南领命后接着要往外面走,却又被叫住了。
柳品珏道:“等一下……你叫她们日后不必来每季汇报课业了。”
阿南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柳品珏说的是自己的姑母和堂妹。
他犹豫片刻,还是说:“主君本就是因为小姐像公主年幼时才多关照几分,为何不直接告诉公主?”
“谁跟你说的?”柳品珏阴冷地瞥了他一眼。
阿南沉默地闭上了嘴巴。
“她们不像。”柳品珏垂眸,“卿卿小时候任性很多,却也更坚定。”
萧玉融年幼时就会因为他一两句严厉的训斥而大半夜收拾包袱要离家出走。
禁卫军手举火把快把整个玉京都翻过来了,都还没找到她。
等发现她的时候,她那么小一个人,已经扛着包袱要偷摸着溜出玉京了。
柳品珏黑着脸把她拎回来,她二话不说就抱膝坐在那里哭。
萧玉融父兄好说歹说劝她哄她,绞尽脑汁说给她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说什么都没用,她只知道在那里哭。
最后柳品珏半跪在她旁边,说明天课业免半。
萧玉融哭了几个时辰,总算是愿意回去。
但是第二天萧玉融照样好好上课,把前一日的错误毛病通通改了,完成得比谁都出色。
所以柳品珏才说她们不像,没有人比萧玉融更任性了,也没有人比她更不达目的不罢休。
阿南抬眸瞥了一眼柳品珏,默不作声地出去执行任务去了。
他才是里外不是人。
柳品珏那边叫他看着人,不看好了就是他领罚。
萧玉融那边又不给他好脸色,连着他一块气上了,送去的梨汤也被丢了出来。
阿南麻木地回去禀报柳品珏。
“她爱喝不喝,身子是她自己的还是我的?赌气把自己也赔上?随便她去。”柳品珏摔了调羹。
瓷器碰撞发出“哐当”一声,梨汤也溅出来几滴。
阿南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办完事情回来的阿北,阿北递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继续装木头人。
阿南认命地回去接着看着人。
但柳品珏还是为了此事有些走神,处理公务时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到了夜里,阿北在外面守夜,门就突然被推开了。
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阿北立刻警觉起来,把手按在了武器上,“主君。”
结果柳品珏只是嘱咐他去西厢:“你去西厢瞧瞧。”
“啊?”阿北有些茫然。
夜深不语中庭立,露华浓重。
“你去西厢问问,卿卿夜里咳了几次,醒了几遍?叫人点了安神香,后厨也备着润肺汤。”柳品珏望向无人的院落,道。
想了想,他说:“她早些不是说白果鸡汤味鲜吗?备着这个吧。”
“是。”阿北认命地去找阿南问情况。
柳品珏询问萧玉融夜里有没有咳嗽,醒了几次都是关怀,是变相的主动破冰。
但是到了如今柳品珏为什么还要如此问她?
显然柳品珏也无法给出答案。
柳品珏望着萧玉融,道:“我是你师父。”
“师父?”萧玉融笑了一声,“你我师徒,行至此路。”
她的语调平静下来,暗藏锋芒,不染温度,“你心中在盘算什么,筹谋什么,我从未猜透过。”
柳品珏目光深邃不见底,望向远方,仿佛能透过微小的事物看到天地间的风云变幻。
“人心难测,何须看透。”他微微侧过头,用毫无波澜的眼神扫了萧玉融一眼,“你我说到底是各为其主,行至此路在所难免。”
萧玉融自嘲般笑了笑,“那你又何苦到了这一步,还说这样的话?”
柳品珏沉默片刻,“天下之势犹如棋局,世人顺势而为,没有人不想赢。”
他的目光略带审视地观察着萧玉融。
曾经如烈火般的女孩子如今像是一汪死水,死水微澜,不死不休。
“那我在你眼中,又算什么?”萧玉融望向柳品珏,“是你手中的棋子,还是你曾经的弟子?”
她琥珀色的眼睛雾蒙蒙的,犹如江南烟雨,看着像是噙了泪水。
但再仔细看看,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柳品珏眼神微微一动。
“只是你想过这枚棋子那么不听话,不任你摆布。她的野心,她的欲望,都超出了你的想象。”萧玉融收回了目光。
“你对我倾囊相授的,都会成为你我对垒的资本。你会后悔吗?后悔我鹄鸟生翼,恩将仇报。”她问。
柳品珏反倒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你不说过了吗?感恩我不吝赐教,我也不会责怪你不念旧情。”
他道:“我期待你向我展现的所有。”
“勾结各方势力,扶植党羽,妄图改天换日,颠覆朝堂。”萧玉融笑了笑,“先生真是好手段,如今更是谋反之心昭然若揭了。”
柳品珏露出一抹嘲讽的笑,“那又如何?你在楚乐呼风唤雨,拉拢各方势力,与我抗衡,凭借的难道不是和我如出一辙的权术?你这心狠手辣的性子,说一不二的手腕,也都是我教出来的。”
萧玉融低眸,“先生该不会早已布了天罗地网,只等收网之时吧?这些年我身边,先生也没少安插眼线。”
柳品珏笑出了声,突兀的笑声在寂静的角落显得格外刺耳。
“你没在我身边埋下暗桩吗?柳氏那些流水你也都了如指掌,说到底你我早已知根知底。”他平缓地说道。
“先生所能,一如既往。只是棋局胜负未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萧玉融说,“我也没打算放手。”
柳品珏半眯起眼睛,神色讥讽,目光却极其平静,“既然没人打算收手,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到了沙场之上,任谁都是敌人。”
萧玉融闭了闭眼,“好。”
她再睁眼时,眼神犹如夏日的薄冰般闪烁着凛凛的冷冽与忧伤,脆弱却透着残忍,“我为了达成所愿不惜一切代价,无论是谁挡了我的路,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正是因为如此,这天下才未必能容得下你我。”柳品珏的笑意略带讽刺,“且看看是谁死谁活吧。”
萧玉融脸色苍白,压抑住喉咙里一阵一阵涌上来的腥甜。
就在她都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一名扶阳卫匆匆而来,在萧玉融耳边低语几句。
萧玉融神色未变,只是悄无声息地攥紧了掌心。
她抬眸望向柳品珏,转身离去。
风无声无息地吹过二人衣袂,柳品珏看着萧玉融离去的背影,如同这风中的残叶,支离破碎。
落花飞絮满衣襟,一地残花落尚香。
他看着眼前这个不再是昔日少女的弟子,五味杂陈,“终究都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独留他一人春宵好梦间,与一地残艳。
而他也终究会离开。
步履匆匆地离开柳品珏的视线,萧玉融这才支撑不住,吐出血来。
“公主!”旁边的扶阳卫被吓了一跳,连忙扶住萧玉融。
萧玉融深吸一口气,缓慢地摇了摇头,“无碍。”
挣不掉的枷锁,逃不出的牢笼。
在这条早已命定的死路上,她现在走向她的坟墓。
她仰头望向无星无月的夜空,笑了一声。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剑严相逼……”萧玉融缓慢地阖上眼眸,仿佛心肺都被搅碎了。
支撑得太久,望向来路,什么都看不清了。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萧玉融和柳品珏这一场不知道是蓄谋已久还是偶然发生的相遇,并没有获得什么好的结果。
到了第二天,战鼓一擂,照样兵戎相见。
两军交战基本上谁也没有讨着好处,只是两相对比之下,磨合更少人数也更少的皇军更吃亏。
萧玉融被引入云水,但意外的是被围困之后,柳氏军队并没有额外的动作。
反倒是萧玉融被请到了柳品珏面前。
“你先前不愿意谈,到了这一步,不还是要谈吗?”柳品珏俯视下来,神情平静。
“你想要云水,想要楚乐,那你还倒不如直接杀了我来得痛快,还谈什么和?”萧玉融讽刺地笑了笑。
柳品珏弯了弯唇,“杀了你,你兄长怎么可能还愿意维持和平假象?早就跟我鱼死网破了。”
说到底还是权衡利弊。
萧玉融低眉,“你就是想要蚕食鲸吞,一步步围困?”
“嗯,虽然说独孤英答应你三年之内,秋毫无犯。但是蛮族之誓,叫人难以信任。再说了,他是为你才允诺此事,若你死了,他难保不生变。”柳品珏相当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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