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漪月亮出自己身份,那人上下打量于她,犹豫了半响,还是进去报了。
不多一会,他小跑着回来:“公主殿下,侯爷请您进去。”
雪兰小声道了一句:“竟然这么轻易就放我们进去了,我以为侯爷会闭门谢客呢。”
周漪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如今京城形势混乱,定远侯身为大梁一品军侯,能明哲保身已是不错,怎还会见生人。
回廊曲折,一路走来越发人迹罕至,周漪月问那门童:“似乎不是去正厅的路。”
门童赔笑道:“朝珠公主,我们侯爷此时正有要事处理,吩咐小的把您先带去西厢房。”
周漪月不置可否,随他走进一处厢房,小厮掩上门退去。
雪兰看了看四周华丽的桌椅陈设:“奇怪,这里明明摆着茶具,怎么没有人招待沏茶?”
周漪月蹙了下眉,在这时,耳畔忽传来一声娇笑。
“朝珠公子纡尊降贵来我府上做客,怎么也不通传我一声?”
珠帘一阵晃动,飘来一股浓郁的香味。
帘子后缓缓走出一道纤细身影,身上的紫绡烟水百花裙柔柔曳地,手持团扇,半遮面容。
“上次见公主的时候还是在皇宫里,公主高高在上地坐着,看着我们给你行礼,一副凌傲看不起人的样子。”
女子摇着玲珑身段,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明明是娇美的身姿,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子尖酸刻薄,眼里俱是得意,一副小人嘴脸。
周漪月认出来人后,呼吸滞了一瞬,像是青天白日里看到了死人。
这是京兆尹府那个被她送下牢狱的小妾林氏。
林家世代皇商,经营丝绸香料,林氏被府尹相中纳作了第五房侍妾,以商贾女之身入了三品大员的后院。
可她并不满足,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觊觎正室的位置。
当年,周漪月为了笼络府尹正妻王氏,和闻祁合作,派人查了林家,在账本上翻找出一处漏洞,顺藤摸瓜揪出一桩贪污舞弊案。
林家倒台后,林氏已不足为惧,王夫人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她扔进了大狱。
那之后,王夫人便死心塌地效忠于她,闻祁也在皇商里安插了自己的人。
真是冤家路窄。
周漪月被她身上的香料呛到,倒足了胃口:“林夫人这么快就从狱中逃了出来,转头勾搭上了定远侯爷,果然有手段。”
林氏掩扇娇笑,抚了抚发上金簪,冷嘲热讽:“公主又何尝不是有手段,京城刚一被攻占,就扔下自己的驸马跑去伺候敌国将军了,这么会接客,与青楼花魁何异啊?”
雪兰怒道:“大胆,竟敢对朝珠公主不敬!”
林氏冷笑一声:“什么朝珠公主,不过一个贱人罢了,丧家之犬一样,还不如我府上的狗。”
“我本来是想要先去找姓王那个贱人,谁承想他们跑得倒快,晋军还没攻城就离开了。今日这么巧在这里遇上公主,那便先跟公主算算我们的账罢。”
周漪月一瞬有些想笑:“你们怎么都是一个套路,见着我便要跟我算账?”
她不甚在意的模样激怒了林氏,她紧咬着牙,面露阴狠。
“朝珠公主,这可都是你咎由自取,当年你派人去京兆尹府的大牢,将一纸休书扔在我脸上时,你可知我当时有多恨,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现在,终于是你落在我手里了!”
林氏面色陡转,一瞬变得狰狞无比:“来人!”
门啪一声打开,几个粗使婆子和家丁气势汹汹走进。
林氏指向周漪月,对他们道:“给我扒了她的衣服扔到街上,我倒要看看,朝珠公主一会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第25章 兴奋
话音落, 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婆子就要上来抓人。
周漪月几乎一瞬便反应过来,将桌上茶具往那几人头上掷去。
她常年拉弓挽箭,准头很好, 茶杯正中为首人脑门——
那人“啊”的一声爆出惨叫,捂着眼,眼球已经被砸裂。
林氏气得双目迸火:“你们是死人吗,给我绑了她!”
几个粗实婆子手里拿着粗麻绳,挽起袖子上前。
雪兰已经被吓得呆滞在了原地,周漪月甩了甩胳膊, 方才因为用力过大, 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不能被他们抓到!
手边所有东西被她扔完了,那几人继续朝她合围过来, 眼看就要拉住她的胳膊。
周漪月仿佛挣扎的困兽, 在桌椅间和他们周旋,一面艰难应付他们一面环顾四周。
门口已被他们堵得严严实实,窗户也紧紧关着。
林氏没料到她反抗得这么厉害, 也没想到这么多人迟迟拿不下她一个女子, 气得面目癫狂。
“快上!都给我上!抓住她!”
家丁和婆子们也被激怒,眼看近不了身,抄起长棍往她的方向逼近。
“公主小心!”
一家丁从周漪月身后绕过来, 雪兰嘴里爆出尖叫。
此时,定远侯刚刚下车回到府邸时, 一路面色凝重。
昨日, 他和其他几个军侯还有兵部官员, 一众将领浩浩荡荡入了宫, 在归降书上签了字。
他们个个都是铁骨铮铮的国之将士,签下那本耻辱的降书时, 觉得那笔仿佛有千钧之重。
武将们有人握紧拳头,有人低头含泪,有人不发一言。
却无人出声说一个不字。
主座上的那个男人盯视他们,全程不发一言。
待从头到尾看过他们的战败书后,只道了一句:“归降书已签,今明两日,诸位莫忘将各自兵权交给司郎将。”
他立于众人之前,声音穿破满室沉闷空气:“若是愿意留在晋军为我大晋效力的,在下可给你们封官进爵,若是不愿,在下也不会强求,诸位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魏将军说的可是真,晋军愿意放过我们?”
他道:“放心,魏溱可信。”
这让众武将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知此人手段狠辣,嗜杀成性,原本以为今日是场鸿门宴,不少人来之前连后事都交代好了,谁承想竟能全身而退。
是以,众武将虽说是在降书上签了字,但因为魏溱这一番宽宏之言,大家开始各怀心思。
果不其然,定远侯还未走出宫门,便有一武将找上他。
“侯爷,您的庆和军就驻守在距京城不到百里之地,虽说已被卸了甲没了兵器,但那可是足足三万士卒,若真是反抗,够那帮晋军吃一壶的。”
“他们此次驻守兵力是梁军的足足三倍,可他们晋军乃不义之军,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侯爷乃陛下亲封一品军侯,战功彪炳,治军整肃,庆和军上下都听命于您,”
“侯爷,正是需要有人站出救黎民于水火,您一定要救我梁夏,救我黎民啊!”
“我等一众将士,都唯侯爷马首是瞻!”
定远侯当时只是沉默,没有回应。
心里却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定远侯在心里反复盘算,又见林氏并未出来迎接,随口问了句:“林姨娘在做什么,怎么这么久还未见她?”
婢女支支吾吾:“姨娘她……她在厢房内,奴婢不知在做什么……”
定远侯见婢女面露难色的样子,脸色一沉:“今日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厢屋内,雪兰一道惊声尖叫,周漪月抄起手边长凳朝身后那人抡过去,“咚”一声砸中他太阳穴。
力道之狠,在那人脸上生生砸出一个血窟窿!
那个家丁沙袋一样倒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鲜血沿着凳腿往下流,周漪月脸上被溅了殷红,双目已然发红,带着嗜血的兴奋感。
在场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吓住,个个神情呆滞,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个娇弱的公主下手竟然如此狠辣!
见众人的动作迟疑下来,周漪月瞧准时机对雪兰道:“帮我,不然我们都得死!”
雪兰从方才血腥的画面中猛回神,顺着她的目光往那边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两人一下抬起半人高的瓷花瓶朝窗户砸去,“哗啦”一阵破碎的声音,瓷器四散而裂,飞溅的瓷片划开她的手和衣袖。
他们身上皆挂了彩。
周漪月顾不上身上的伤,几步跳出窗外,落下窗的时候脚上传来一阵剧痛,应该是崴到了踝骨。
糟了!
“公主殿下!”
周漪月强忍剧痛,没坚持几步,还是倒在了地上。
林氏此时已经带人冲了出来,哪会想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周漪月让她这么狼狈。
几个粗使婆子们一拥上前,满面凶神恶煞,将两人三下五下绑了起来。
“不过是一个贱婢,丧家之犬,还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林氏朝周漪月狞笑着:“这下我看你往哪跑!”
正要动手时,有一身着朝服阔步走来,厉声呵斥:“你们在做什么?”
周漪月认出那人,大喊:“定远侯爷,我乃朝珠公主周漪月。今日我来贵府,无端被侯爷的侍妾凌辱,侯爷定要给我一个说法!”
定远侯爷看着一身狼狈的周漪月,转向林氏:“林姨娘,这是何意?”
林氏脸色一白,狠狠拧了下眉,高声道:“侯爷,我抓朝珠公主都是为了侯爷您啊!”
她语出惊人,定远侯叱道:“放肆,本侯与朝珠公主无冤无仇,何时命你如此行事!”
林氏道:“侯爷,妾身与您同床共枕,如何不懂您的心思?朝珠公主乃皇室嫡公主,若您抓住了她,便能挟天子令诸侯,整个国家的军士都会听您的命令!”
“到时候,侯爷便可号令百万梁军,建功立业,就是封王也不无不可!”
定远侯猛想起方才那个将士的话,神情莫测了起来。
周漪月何尝看不出他态度的转变。
林氏最擅长的便是抓牢男人的心思,她方才那一番话,定是说到了定远侯心坎上。
她当即驳了林氏:“这话我便听不懂了,我被父皇幽禁与禁宫,不过一个被废弃之人,哪里还是什么嫡公主,侯爷拿我号召梁国军士可没有任何的信服力!您可想清楚了!”
林氏不甘落下风:“侯爷,左右妾身已经得罪了朝珠公主,此女睚眦必报厚颜无耻,与梁宫里那位晋国将军不清不白,若放虎归山,她不会放过我们的!”
“侯爷想想她当年是怎么把妾身扔进牢狱的,就知妾身所言非虚!”
她几步上前,从周漪月腰上一把扯下令牌:“一个亡国公主身上怎会有敌军之物,周漪月私通敌国,定是受了蛊惑,哪怕我们不杀她,她早晚也会被梁人处死!”
周漪月心里大叫不好,她的确是受命来劝降,这是板上钉钉之事。
定远侯接过那令牌,放在手里细细端看。
这几日他的确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原本只当那是谣传,看到这令牌,他心下便可以确定了。
“朝珠公主,你身为周氏皇女,伺候敌国将领,可曾想过梁国百姓,可曾想过陛下的脸面!”
嘴上冷哼一声:“果然是小女子,毫无廉耻之心!”
林氏知道定远侯已经被自己说动,得意洋洋看向周漪月,猜她脸上的表情定是很精彩。
可她错了,她转头时,只撞见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散落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神情,周漪月默了片刻,突然爆发出一声冷笑,继而放肆大笑起来。
诡异刺耳的笑声,让周围一干人等听着心里发麻。
她抬起脸,目光如两柄利剑:“廉耻?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有什么错!”
“国祚沦落,百姓待戮,国母死于冷宫,护国柱被生生砸碎,尔等七尺男儿未杀一卒而降,在归降书上毫不犹豫写下自己的名字时,又何曾想过廉耻二字?”
“你们只关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只在乎自己的功名富贵,可曾见京城满目疮痍,太和殿前血迹未干?”
“大晋虎狼之国,烧伤强掠烹杀臣子无恶不作,你们闭门不出,可知大敌兵临城下之日,城中百姓无一退却?”
“你们可知老弱携家拖口,妇人脱下荆钗布裙披上丧服,宁死不做狗辈?”
“你们可见饿得只剩骨架的灾民捶打府衙大门,哄抢臣子肉,野狗蹲坐路边,等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
“尔等匹夫,尔等狗辈,女人幼童尚且不如!你们才应该羞愧而死!”
这是她这几日出城时,从墉都城人口中听来的话。
她看着那些一开始盼着梁军赶走晋军,甚至恨不得自己上阵杀敌之人,脸上个个颓废不堪,祈祷下次放粮之时,自己能多抢一些。
往日里,周漪月只是见那些百姓朝拜一般跟着自己的香车仪驾,俯瞰于他们。
破城之后,她头一次地,对等地和他们接触。
毕竟,现在的她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潮水般的指责生生震住在场所有人,定远侯气急败坏,怒声如雷霆:“不过一个被废弃的公主,竟敢在本侯府上口出狂言,何其猖狂!”
“将朝珠公主关押下去,严加拷打,若再有狂悖之言便拔下她的舌头!”
下人们正要动手之际,身后忽传来一声巨响,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数丈高的院门轰然倒地。
数百个身披黑甲的士兵涌入,将他们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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