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祁道:“大人,泸川乃边境重地,需要有人在这里稳定局势。”
郑以丞沉默片刻,终是点了头:“先生既有此心,我便不强人所难。”
闻祁颔首:“多谢大人成全。”
正月十五,西戎国都城郊外,晨曦初破,薄雾缭绕于古道之上。
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队缓缓行进,车上满载两国货物,既有西戎特有的皮毛、宝石,也有梁夏国的丝绸、瓷器。
车上大多是西戎的商人,身穿毛织斗篷,头戴毡帽。
周漪月坐于其中,一身湛蓝色西戎衣裙,月牙白织锦腰带,乌黑如泉的头发盘发髻,脸上戴着面纱。
她目光掠过外面的风景,时而落在手中的账本上,指尖轻轻摩挲过那些文字。
西戎与梁夏语言相近,文字却是各有不同,而她也是无意中发现,自己精通两国文字。
后来,她便结识了他们这些西戎商人,因为她的语言天赋,他们邀请她加入了商队。
身旁那人对她道:“姑娘,前面不久就是西戎都城叶特斯。西戎国里精通两国文字的人不多,大都汇集在都城,说不定姑娘在这里能找到自己的家人。”
周漪月微笑着向他道谢,看向手上那条手链。
这些日子她一直努力回想,却是一无所获。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虽是空的,但心里好似已经被占领得满满当当,总是时不时觉得很疲惫,像是经历过一场浩劫。
实在让人心里不安。
希望在西戎国,能找到什么线索。
商队缓缓驶入西戎国都城叶特斯,城门巍峨,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声鼎沸,一派繁华景象。
周漪月和商队的人告别之后,独自在城中寻觅了一处雅致的客栈住下。
她见城内热闹非凡,随口跟客栈老板打听:“今日可是什么特殊节日?”
“姑娘是头一回入城吧?”
客栈老板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几分西戎特有的热情与质朴。
她解释道:“今日是二月十五,原本是中原汉人的元宵佳节,但这些年两族人来往密切,这节日也慢慢在我们西戎传开了。”
“我们西戎虽与梁夏语言相近,但在节庆习俗上却各有千秋。姑娘若是有兴趣,不妨趁着这大好日子,去城里走一走,看一看。”
元宵佳节吗?
周漪月记得,梁人的元宵佳节是正月。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她对这个日子,似乎有种刻骨铭心的感觉。
至夜,街道上人群鼎沸,西戎人身着华丽的袍服绣裙,女子们佩戴珊瑚珠或玛瑙制成的饰品,手执乐器,或歌或舞。
葡萄酒的香气从街边酒肆中溢出,与炙肉的香味、糕点的甜腻味交织在一起。
周漪月看着面前热闹之景,耳边突然响起一阵鼓声。
人群开始一窝蜂地向一个方向涌去,周漪月几乎是被推搡着,不由自主跟随着人群前行。
一处高楼前,乃是西戎的舞狮队。
只见队伍最前一人,身着五彩斑斓的狮头服饰,踏着长梯,身手矫健向上攀登,目标直指高悬于空中的彩球。
“好!”底下叫好声此起彼伏。
周漪月看着那高楼,还有那些彩球,不知为何,心里隐隐作痛。
出神间,一声女子的惊呼在耳边乍然响起——
“朗弟——!!”
她抬头望去,只见长梯在毫无征兆之下骤然断裂,裂成两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梯上那人因梯子的断裂而失去了支撑,整个身子向下坠去。幸好他腰间拴有绳索,将他悬挂在了半空之中。
人群中一片骚乱,底下人慌忙之中铺开了厚厚的垫子,女子朝他焦急呼喊:“解开绳索跳下来!”
然而,悬挂着的那人似乎陷入了困境,绳索异常结实,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解开。
周漪月猛地瞥到不远处一个摊位上,摆放着一把精致的弓箭。
她心中一动,上前拿起弓箭,瞄准舞狮人身上的绳子。
屏息凝神后,手指一松,箭矢精准无误地射中绳子,将其一斩而断!
那人稳稳向地面落去,落在垫子上。
一旁的女子赶忙将他扶起:“吓死我了臭小子!好端端的非要给我什么惊喜,快让我看看,可有哪摔坏了?”
舞狮人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阿姐放心,我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不碍事。”
他姐姐将她好一通教训,指责他还有脸笑出来。
周漪月见人已经安然无恙,正要离开,两名气宇轩昂的士兵模样的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姑娘可是刚才救人的女子?”
周漪月微微一愣,随即点了头。
“我家主子特命我等在此等候,希望能当面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请姑娘随我们来。”
士兵边说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正当周漪月犹豫之际,那姐弟两人走了过来。
女子身着一袭明黄色袍裙,头戴金饰,脖间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更添几分高贵。
她双手交叠于胸前,向周漪月深深一福,声音温婉:“多谢姑娘出手相救,若非姑娘,我弟弟今日恐难逃一劫。”
周漪月回礼:“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怀。”
女子闻言,仔细端详了周漪月一番,忽而笑道:“听姑娘口音,似是梁夏人士?”
周漪月微微颔首,道:“正是从梁夏国来。”
女子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原来如此,我素来便对梁夏文化心生向往,更喜梁夏人的儒雅有礼。既然姑娘孤身一人在此,不如就留在我府上暂住,也让我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姑娘一番。”
周漪月说自己已在客栈住下,推辞了一番,忽听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既然是救命恩人,自然不能怠慢,该好好感谢才是。”
周漪月转头,那男子已摘下沉重的舞狮头,露出一张明眸皓齿、英气勃勃的少年脸庞。
生的一双精致的桃花眼,发辫上银环闪烁,端的是洒脱不羁,天然带着一股吸引力。
他上下打量周漪月,笑得玩世不恭,吩咐身旁侍从:“去,在府上安排一间上好客房,再去客栈把这位姑娘的行李带过去。”
周漪月望着他,目光交汇的瞬间,少年眼中的狡黠之色一闪而过。
第51章 少年
黄衣女子带周漪月上了一辆马车。
周漪月踏入车厢, 车内温暖如春,铺着紫底金纹的绒毡,散发着淡淡的郁金香香气。
她目光流转, 看出这不是一般平民有的规制,转向那黄衣女子:“不知姑娘芳名,为何待我如此周到?”
一旁的侍女开口:“姑娘,这位乃是我西戎国古丽郡主。”
周漪月神情一怔,按西戎人的习惯行了个礼:“原来是郡主殿下,失礼。”
郡主轻轻扶住她的胳膊:“姑娘不必多礼, 叫我古丽便好。你方才救的那位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 西戎国谷蠡王。”
“谷蠡王……”
周漪月对这个称号似乎有印象,脱口而出:“你们是西戎异性贵族, 呼延氏?”
此言一出, 不仅呼延古丽微微一怔,连周漪月自己也感到有些意外。
呼延古丽有些诧异地问她:“姑娘是头一回来西戎吗,似乎对我们西戎皇室有所了解, 不像是一般的梁人。”
周漪月垂眸:“郡主, 实不相瞒,我此前遭遇意外落水,失去了所有记忆, 身上之物只有这条手链。”
她轻抚手腕上的饰物:“他们说这是西戎之物,也是我唯一的线索, 所以我决定来此, 希望能找回记忆。”
呼延古丽抬起她的手看了看, 点头:“的确像我西戎之物。”
她看到她纤细皓白的手腕, 抬目看向她那张黝黑的脸,脸上掠过一丝不解。
周漪月察觉到她的疑惑:“郡主莫怪, 我此番来西戎路途遥远,恐有不便,故而将脸涂黑,以求行事方便一些。”
“原来如此,姑娘的确心思缜密。”
呼延古丽笑道:“姑娘既与我们西戎有缘,又救了朗弟,那便是我们呼延一族的恩人。不如就在我们王府住下吧,正好我最近在整理一些书册,其中不乏梁夏的文字,或许你能帮我的忙。”
周漪月想了想,王府中的藏书众多,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而且跟在西戎贵族身边,不仅能在出行办事上获得诸多便利,还能接触到更多的人。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呼延古丽见她应下,脸上满是欣喜:“姑娘既没有名字,那我叫姑娘‘加依娜’如何,意思是,如花般绚烂绽放。”
“多谢郡主赐名。”
两人在车上相聊甚欢,车内气氛愈发融洽。
不多一会,马车缓缓停下,车外传来侍从恭敬的声音:“郡主,已至王府。”
两人携手走下马车,周漪月抬头望向面前金碧辉煌的府邸,只见穹顶宏伟,在月光下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另一辆马车内,呼延朗缓缓步下。
周漪月看了他一眼,忽然才意识到,这个少年不过二十岁上下,竟然就当上了谷蠡王。
方才听古丽郡主说,王府只她和弟弟两人,想来是老王爷去的早,他们姐弟才早早继承了王府。
她思忖了片刻,不由多看了此人几眼。
谁知,那人竟厌恶地皱起了眉头,随即迅速扭过头去。
周漪月心生疑惑,呼延古丽拉着她的手:“走,我带你去房间。”
一路穿过回廊,廊道两旁铺着黄蓝色的瓷砖,装饰蔓藤花纹,墙上还雕刻有精美的壁画。
两个女子走在前面,呼延朗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目光时而落在前方周漪月的背影上。
三人即步入花园,一名身着翠绿衣裳的侍女匆匆而来,轻盈地行至呼延古丽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
呼延古丽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脸上交织着惊讶与喜悦的情绪。
她咬了咬唇,朝周漪月抱歉一笑:“加依娜,我方才得知有位故人突然造访,我得前去相见,恐怕今晚无法陪你细叙了。”
周漪月微微一笑:“无妨,郡主既有要事,自当先去处理。”
呼延古丽点点头,转向一旁的呼延朗:“朗弟,代我送加依娜姑娘去西厢房安顿,记得要选那间朝阳的屋子,务必让姑娘住得舒适。”
呼延朗道:“阿姐,西厢房乃府中上宾所居,这位……”
他居高临下瞥了周漪月一眼:“如此貌丑的女子,岂能玷污那等清雅之地?”
貌丑?
周漪月想了想,对了,自己脸上涂了药膏,确实……可以说得上丑。
呼延古丽喝止了他:“你怎么这般无礼!加依娜姑娘曾遭遇不幸,失去了记忆,如今孤身一人,我们更应该善待她。”
少年挑眉反问:“失忆?这等奇事我怎的从未听闻?莫不是在编故事哄我们吧?”
郡主气不打一处来,作势要打他,呼延朗连忙应承道:“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周漪月感觉到此人对她的不友善,心中甚是不解。
自己明明方才还救了他,也不知他哪来的敌意。
周漪月被带至一处厢房内,果然见里面装饰整洁华丽,桌上摆着金器,最里面还有一架镶嵌玛瑙的宝床。
她正往里看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
呼延朗斜倚着门,双手抱胸,漫不经心问她:“说吧,为何接近我们?”
周漪月不解:“小王爷什么意思?”
呼延朗嗤笑:“我自幼习武,为了讨姐姐欢心,舞狮之术练了数月,从未出过差错。今日若非你弄坏了我的梯子,我何至于会从高台上跌落?”
“而你,一个声称失忆的女子,不仅懂得梁国文字,还恰好出现在哪里,装模作样地救下了我。这一连串的巧合,不觉得太过刻意了么?”
他一双桃花眼略带弯弧,打量人的时候似笑非笑,让人心生不适。
周漪月对于这番无端指责哭笑不得,未曾料到自己的好心竟会换来如此猜疑。
她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王爷误会了,今日之事纯属意外,我并未故意弄坏梯子,更未想过要利用此事来接近谁。”
“我救您,仅仅是因为我见您身处危险,出于本能,想要救人罢了。”
呼延朗冷哼一声。
方才那把箭矢以惊人的速度飞来,几乎擦过他的头顶,准确无误割断他身上的绳子。
这种身手,可不是普通女子能有的。
“好,既然你嘴硬不肯承认,那本王就陪你玩到底。”
他挑了挑眉,笑得恶劣:“早晚有一天,本王会亲自撕下你的面具。”
说罢,少年转身离去,留下一脸愕然的周漪月在原地。
距叶特斯城千里之外的泸川,闻祁身着便服,骑马缓缓行至蓝岭村,见到了莫老夫妇。
自从经历上次的无妄之灾,他们对官府中人产生了戒备。
闻祁躬身行礼:“二位老人家,在下归子慕,是刺史府衙里的人,今日特来探访,望能解尔等心中之结,请二位不用多想。”
莫老夫妇对视一眼,迟疑道:“原来是官爷,快请坐吧。”
几人一番长谈,二老见此人谈吐温和,且真心为民,心中的敌意也消散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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