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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们吃东西了么？”
“在车站买了面包还有水，你放心，饿不着。”
吴家盛还想问衣服带没带够，就听那头吴先富开始说道，“儿子咱不说那些，替我跟燕飞道个歉。婆婆不像话，我这个公公也不懂事，没把你妈看住，让儿媳妇跟着遭了这么大的难，受了这么些苦。这都是爸不好，儿子，爸跟你保证，这辈子只要有爸一口气在，我就不会让你妈再踏进北京你们家半步。”
“爸，你别——”
“儿子，你让爸把话说完，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就和她搅和在一起过吧。她以后要是病了、残了、瘫了，爸都给挡过去。儿子的头半辈子已经被她搅得稀烂，坚决不能让她接着毁儿子的后半生。”
“爸啊……”吴家盛一阵感动，又一阵纳罕，“可是，我之前怎么说都说不动，你今早怎么这么容易就把她给带走了？”
“哪能那么容易！昨天晚上我跟她说了大半宿，她那态度一阵一阵的没个准头，一会儿答应走，一会儿又不走，最后还是不太想走，嘴里一直念叨‘儿子会不给我摔盆吗？能那样狠心么？’我是在她多少有些犹豫害怕的当口，趁早上她睡得迷迷瞪瞪，连拖带拽地把她弄出了家门，出去堵了辆出租车，就直奔火车站来了。要是等她反过劲儿来了，也是不好办。”
吴家盛突然有点哭笑不得。
最了解他妈的，还得是他爸啊。
这世上能真正治住他妈的，也就只有这老父亲了。
“那屋子我是来不及收拾了，我就把她的身份证，还有几件长袖衣服给翻走了，其他的东西，早上那么急根本顾不上。反正你也不用再给她留了，能扔的都扔了吧，别让燕飞回去看了心情不好。”说着，吴先富嘴里猛地“嘶”了一声。
“爸你怎么了？”一听这声音，吴家盛立即问道。
“你妈早上不愿意走，张牙舞爪地给我脸挠了几道口子，我是把她吼了一顿，她才老实的。”吴先富一边打电话，一边眼睛紧盯着不远处正背对他坐着的牛学荷，“在车上我也不停地跟她说，你和燕飞真要是离了，像我昨晚上说的那样回了村，早先那些被她得罪透了的，一打听是北京媳妇黄了，孩子没个孩子，房子也给了人家，一个个的能嚼碎舌根，笑掉大牙。一传十十传百的，再添点油加点醋，人家是报仇雪恨解了气了，你妈她肯定会受不了。她这么要脸好强的一个人，以后抬不起头也出不了门，那真是比要了她命还难受。她现在多少有些回过味儿来了，也说不能让你们离婚。”
吴家盛深知他妈死要面子，又问道，“那你们买上票了吗？”
“买上了，两张票都买上了。你不用担心我，你就赶紧去把燕飞给接回来，好好过日子。你妈要是跟儿媳妇说了什么混账话……你就跟燕飞说，就当是你妈放了个屁，千万别往心里去。”吴先富微微叹了口气，“行了儿子，我得坐她旁边看着她。一会儿等我们上车了，我给你打电话，我到家了，也告诉你一声。我和你妈现在都没到不能动弹的时候，她没什么毛病，我也没什么毛病，你就安心在北京经营好你的小家庭。珍惜燕飞，那是个难得的好姑娘。爸爸呀，祝福你们俩心想事成，想啥来啥，好不好？”
吴家盛听着电话里这厚重温暖的声音，本来想说“好”，但那个“好”字却卡在了喉间，愣是没说出口。
“你奶奶最后偷偷跟我讲啊，等她到了那边，她一定会保佑我和你的。所以你放心，我把你妈给带回去之后，你们肯定很快就会有孩子的，而且还是健健康康的大宝贝。将来不管生儿子生女儿，只要你俩喜欢就好，健康太平比啥都强。”吴先富看牛学荷挪了挪屁股，第一反应只以为老婆要跑，吓得连忙扶了扶电话，“行了不打了，儿子你记着，只要有爸爸在，你们就尽管安心过日子。”
等到吴先富把电话挂了，吴家盛看着熄灭的手机屏，眼睛一下就红了。
他这辈子，从小到大，如果没有这个爸，只靠那指望不上的妈，还不知道能长成什么样子。
他爸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本事，但是贵在敦厚、宽和、明事理。
他和他爸一起的时间长，所以性格随他爸，感情上也喜欢他爸。到这次他妈来闹的这一番，最后又是他爸救了他。他抹了把眼泪，站在小屋的门口，看着屋里的一片狼藉，这如噩梦般的半年，终于结束了。
想到这，他立即转身，要去开车把邵燕飞接回来。
可一看日历，今天是周五，邵燕飞这时候应该在公司，打电话又怕耽误她工作，他想了想，决定先把家收拾好。
随后他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开始收拾小屋。先把他妈挂在墙上的那个粉色的“照妖镜”摘下来扔了，有些没洗的脏衣服，不知在哪求的装神弄鬼的东西，统统全都扔掉。
他甚至还在床底下找到了半袋子没榨的棉籽！
他的火顿时又上来了。凭他对他妈的了解，她搞不好还是打算要把这些祸害榨成油偷偷给吃了。以她那别人说话油盐不进的劲头，那是绝对干得出来的。
他气得一脚把那半袋棉籽朝门口踢了过去，结果力气太大，袋子被踢出了个大洞，里面的棉籽顿时洒得到处都是。他看着满地乱滚的黑色小颗粒迅速铺满了整片视野，先是一下愣住，随后便怒极反笑。他放空般站在那看了会儿，之后才出去拿扫帚把到处都是的棉籽给扫到一处，然后一股脑地，都给倒进了垃圾桶。
等终于都收拾完了，他打开小屋的窗，站到了窗前。
十二月的冷风呼啸着灌进屋，按说应该吹得人遍体生寒。可他却只觉得浑身轻松，连着呼吸了几口干冷的空气，竟然都不觉得肺难受，也不觉得嗓子又呛又腥。
憋了半年的怨气和怒气，此刻，都随着风，散了。
他不光打扫干净了屋子，他的整个人，仿佛都像被清空了一样，说不出来的舒爽。
他本想着中午时再给邵燕飞打电话，把整件事情细说一下。但是喜悦还是让他等不及了，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写下了两行字——
燕儿，我妈走了，被我爸领走了。今晚上我就去接你，咱们回家！
第128章 多像一家三口。
下午，吴家盛去一处装修的施工现场查看情况，在那边耽误了点时间，所以回来有些晚。他本想早早过去等邵燕飞的，这一耽搁，就赶上了晚高峰堵车。本来十二月天黑的就早，等到他到林芳照小区时，外面早都已经黑透了。
他一路开着面包车，少有地播放起欢快的歌曲，心情别提有多轻松愉悦。
他计划着到了林芳照家之后，先把邵燕飞在那边的东西一股脑都搬下楼，再带媳妇在附近找家像样的店，好好吃顿晚饭，然后就开开心心地载着媳妇回家团聚。
偏偏赶上了堵车，通州离得又远，他真恨不得把破面包车扔了，直接长出翅膀飞到妻子身旁。等车终于开进了小区，他稳稳地把车速放慢，找到一处停车位，把车停下。
刚要下车，一抬头，就看见侧前方的远处，有两个人影。
借着小区晚上昏黄的灯光，一看那女子，是邵燕飞无疑了，但旁边那个男的，他却并不认识。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竟然隐约有几分眼熟。
穿着冲锋衣，个头挺高，比邵燕飞还高出一个头。
两人正有说有笑地站在一辆车的旁边，好像还在摆弄着什么。距离有些远，他看不清那男的脸，但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时候，突然又从不远处冲出来一个小男孩，一下子扑到那男的身边，搂着男的腰，然后又朝邵燕飞手舞足蹈，不知在比划着什么。
吴家盛脑子里忽有一道电光划过——
这不就是前几天，在超市遇见的那个男的？
邵燕飞大学时的恋人，差点就结婚的那个？
刚离了婚，带个儿子，住在通州，还有这身高，衣着……
一条不差，全都对得上！
吴家盛本来握着车门把手的手，立即僵在那里，不动弹了。
这画面给他的冲击，太大了。
他远远地注视着那三个站在一起的人，俨然，就是一家三口。
看上去……幸福，温馨，和谐。
如果放到以往，他会立即冲下去，跑到邵燕飞的身边，把妻子带走。
但是现在，他却忽然连一点底气都没有了。这个画面本来应该属于他和邵燕飞的，但在未来他能否确保给妻子这样的画面，他却突然对自己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他长久地坐在车里，看着那边的谈笑风生，直到几个人一起从车边走出来，然后向小区单元楼走去。他就这样眼见着那登对的三个人，如同最紧密的一家子，从他的视线里渐渐消失。
而他，就像个外人一样，终于，被框定了在画面之外。
如果当初他和邵燕飞的第一个孩子顺利降生，他们仨，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
但现在，他们连第二个孩子，也没了。
他很难生出足够的自信去肯定，第三个会不会有，更不知会不会顺利生下来。
他就这样在车里坐了有一阵儿，直到邵燕飞打来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
他犹豫了一下，“抱歉，我工地出了点事儿，今天去不了了，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你今天，先在小林那里凑合一宿吧。”
回完了电话，他倒向了驾驶座上，拳头攥得紧紧的，最后一咬牙，发动了面包车，离开了小区。
邵燕飞今天下班一回到林芳照通州这处房子，就高兴地把东西都给收拾好了，只等着吴家盛过来接她。
熬了大半年啊，经历了那么些想象得到、想象不到的痛苦，终于把那婆婆给熬走了。吴家盛甚至跟她说，家里都已经复原了，和他妈没来之前一样。保证媳妇回家之后，心情能像原先一样好。
听了这话，邵燕飞如同卸掉了背了半年的大石头，身心都变得无比轻松。不光今天工作时心情大好，回来时路上遇到了堵车，看着前面那一片杂乱无章的红红尾灯，也不觉得心烦意乱。
正在等吴家盛的时候，林芳照给她打来了电话，说是楼下邻居要借电动汽车的充电线，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让邵燕飞把厕所洗衣机上盘的那一大捆线，顺着厕所窗慢慢顺下去，邻居接到了充电头，插到车头上就能充电，邵燕飞只需要在楼上把插头按到插座上，接上电，就行了。
邵燕飞还真没给这种电动汽车充过电，她按照林芳照说的操作把线顺下去之后，怕别出什么错，自己又跑下楼，看看操作对不对。
这就遇到了楼下的邻居，常勇。
常勇前几天带着孩子去了一趟内蒙呼市的岳母家，下午才回到北京。结果常勇随车自带的充电线不小心给落在了那边。尽管往北京开的途中充了两回电，但开到了家后还是没剩多少。他害怕剩下的电虚标，别不等开到最近的充电桩就半道趴窝，那就真是麻烦了。
他知道林芳照家的也是电车。他先前就是看这邻居买的电车开着还不错，才下定决心把汽油车摇号换成了电车的。以前他还看到过林芳照从窗户甩下线，从自己家接电充过电，所以这次就想起来问楼上邻居借充电线，希望能解这燃眉之急。
常勇穿着冲锋衣，人高马大的，特别爱说话，把这情况跟邵燕飞说了之后，邵燕飞也很惊讶，“我也是呼市人呢，你岳母是呼市哪的呀？”
等常勇再一细说，邵燕飞更是惊喜。那小区离她家差不多就半小时的车程。现在竟然又在北京听到那么遥远又熟悉的小区名，还真是挺神奇，有种莫名的亲切。
两个人正闲聊着，常勇那个正在不远处和其他小朋友玩儿的儿子也跑了过来。小家伙一下子就抱住了爸爸的腰，亲昵地黏在爸爸身上。听到两个大人夸起呼市羊肉的好，小男孩立即激动得又蹦又跳，一脸骄傲地描述，“每次我去姥姥家，我姥姥都给我大羊腿吃，羊腿有这么大，”他绘声绘色地比量着，“还有那奶茶我喝一碗就饱了，特别好喝。我爸在北京带我出去吃的羊肉，都没有我姥姥家的好吃！”
小男孩性格开朗活泼，把邵燕飞逗得直乐。常勇跟儿子感情好，也由着孩子挂在他身上。
几个人又简单聊了聊，外边挺冷，常勇也识趣，说要回家吃饭去了。邵燕飞确认车已经充上电，等充满就行了，也没必要再在外面挨冻了。然后三个人就一边聊着天，一边回单元楼去了。
邵燕飞回屋之后，又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吴家盛有动静，可就有点担心了。
周五的晚高峰，一堵能堵挺久，路上别是有什么事。她打电话给吴家盛，结果那边突然又说不来了，她难免一阵失落。
闲着也是闲着，她先到楼上客厅，给林芳照家的那棵小石榴树浇了点水，之后又下楼，简单放了点面条吃了，就算是解决了晚饭。
但她的心情依然很好，就盼着明天吴家盛过来，接她回家——
回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家。
第129章 “你是我追到手的，离与不离，我说的才算！”
结果第二天，周六，吴家盛还是没来，又说工地有事，脱不开身。
邵燕飞一想，这也不对啊，大冬天的装修淡季，哪有那么些活？而且怎么老出问题？她已经有些不愿等，都想自己回去了。
不过昨天晚上，邵燕飞接到林芳照的微信说，想把家里的小石榴树送给她，然后又讲了小石榴树的故事。
这棵石榴树很吉利，上个房东家里，头胎儿子，二胎双胞胎女儿。林芳照和戴守峥结婚才几个月，也有孩子了。小树不用怎么打理，但是每年都会挂很多果，而且也不生虫，特别好养。如果邵燕飞不嫌麻烦，就给带回去养着，哪怕当个景儿，也是好看的。之后林芳照还贴心地给邵燕飞发了石榴结果时候的照片，就像挂了一树的小灯笼，特别喜庆。
邵燕飞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当即答应了愿意要这小树。不过盆子有些大，她抱不动，得等吴家盛过来搬。
所以周六一整天，她就在这干耗着。等到了周天，她是彻底急了，直接打电话问吴家盛，“你啥时候过来接我？你再不接我回家，就又到周一了，我还得打车去公司，车费太贵了！”
等到了傍晚，吴家盛才终于来了。
邵燕飞听到敲门声，跑过去透过猫眼一看，果然是丈夫。她高兴极了，一把推开门，正恨不得扑到丈夫怀里，却被吴家盛的状态，惊得定在了门口。
头发乱糟糟的，眼眶凹陷，顶着两个从来也没见过的大黑眼圈，憔悴得有些脱了相。
“老公你怎么了？你哪不舒服吗？”
吴家盛微微摇头，“要不要换鞋？”
“你穿这双吧。”
吴家盛换好了鞋，径直走到客厅墙边的沙发坐下，他抬头看了眼邵燕飞，好像瘦了点，不过精神还行，之后他就默默低下了头。
邵燕飞一看自己男人这副罕有的颓样子，真是吓了一大跳，关了门后就赶紧坐到吴家盛身旁，“不对，你肯定有事，是不是你和你妈又有什么冲突？你怎么这样了？你不要吓我！”
吴家盛一直低着头，也不去看邵燕飞，最后是鼓足了十二万分的力气，才低声说了句，“燕儿，我想了快两天了……”
“两天什么？”邵燕飞连忙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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