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搂着姜醉眠在榻上又眯了会,等到外面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才慢慢悠悠起了身,从帐中走了出来。
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瞧见他们二人,惊讶的过来问道:“哟七殿下,您怎么还在这里呢?慎王殿下可都已经去了有半个时辰了,这会儿怕是收获颇丰了,您再不出发,可真就不赶趟儿了。”
陆昭珩望了眼皇上所在的营帐,懒散道:“多谢公公提点,只是我骑射向来不及三哥,便也不去凑那个热闹了,现下可还有剩下的好马?”
大太监瞥了带着面纱的曼妙身姿一眼,对陆昭珩笑道:“有,早就给殿下留着了,只是,奴才不知还有佳人相伴,只备了一匹。”
正说着,有个小太监便一紧牵着马匹过来了。
这马毛色黑亮,四只白蹄强劲有力,奔跑起来像是在雪白浪尖疾驰。
此等好马,定然是一早便被准备好了的,哪里会是被挑剩下的。
姜醉眠望着在陆昭珩面前低头哈腰的大太监,心中隐隐察觉到两人并非面上看起来的如此客气生疏,反而像是早已相熟。
“无妨,你们退下吧。”
大太监低声称是,带着自己小徒弟转身便赶紧离开了。
两人还没走远,陆昭珩便对姜醉眠伸出只手。
望着那匹高头大马,姜醉眠畏惧得很。这马背都快到她脖子了,要是她不慎从马背上跌落下来,那岂不是脖子都要摔断了。
而且此马看着性子就烈,即使被陆昭珩牵着,四只蹄子也在不安分地胡乱践踏着地上杂草,简直跟它的主人一样可怕无情。
她不仅不敢上前,反而后退了两步。
陆昭珩看她那副缩着脖子怂气样,觉得有些可爱,她连面对自己时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如今面对这样一个畜牲,竟然会露出这样胆小的一面来。
他干脆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强行拉到了自己面前。
“别怕。”
陆昭珩拉着她的手,轻轻在马背上温柔的抚摸着:“它叫雪浪,是我养在猎场的马,你以后就是它的女主人,它很听话,不会摔你。”
掌心下的薄薄皮肉包裹着虬结有力的马背肌肉,这么多年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马儿,姜醉眠说不害怕是假的。
即使陆昭珩再怎么安慰她哄她,她还是不敢上去。
“你怎知它怎么想的,”姜醉眠急得声音都变了,“总之摔得只会是我,你是肯定没事的。”
陆昭珩一只手便能将她身子提起来:“有我在,自然不会让你摔着。”
姜醉眠吓得两手揽住他后颈,蹭着往他怀中挤:“我不要!”
已经回到营帐外面的大太监和他的小徒弟纷纷回头,望向站在烈马前的两道身影。
一个高大威猛,矜贵俊美,一个纤细柔美,楚楚动人。
当真相配。
而且那两道身影贴的极近,像是在秘密私语着什么,姿态亲昵。
小太监正艳羡的望着,却忽然看见下一瞬他们的七殿下撩开那姑娘的面纱,在她红唇上吻了下。
大太监忙捂住徒弟的眼睛,厉声训斥道:“什么都敢看!还要不要命了?!”
小太监不解问道:“师父,这七殿下既不比太子身份尊贵,也不比慎王精明强干,您为何还要对七殿下另眼相看?”
大太监望见那两道身影已经同乘一骑策马远去,便高深莫测的对徒弟道:“你不明白,或许今夜过后,大宴的天就要变了。”
第51章
雪浪驮着两人迈步进了山林,林间鸟鸣声声,流水淙淙,充满一片春意袭来的匆匆绿意。
碧衣青纱在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与黑金锦袍紧紧纠缠在一起。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姜醉眠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些,两手紧紧抓住缰绳不敢松开,后背紧贴着温热的胸膛,能够在奔驰间给她些安全感。
骏马犹如一道黑色闪电在破风疾驰,等到进入丛林渐深的草木深处时,才终于慢慢停了脚步。
陆昭珩用力勒了下缰绳,随后便从马背上纵身跃下。
他在前面拉扯着缰绳缓步走着,雪浪便异常乖巧的没有挣扎,而是驮着背上的人亦步亦趋跟着前行。
姜醉眠心脏还在狂跳不止,但是这会儿总算敢睁开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整片郁郁葱葱的草原,嫩芽新生,掩藏在山林尽头,这里已经地处于狩猎场极南边缘,鲜少人至。
陆昭珩牵着马踏上布满青草地柔软土地,回身望了眼马背上的人。
“还怕么。”
姜醉眠深深吸了口气,肺腑间充斥着清新翠绿的青草香,如此开阔无垠的一片碧海,让她终日憋闷在四方房中的郁结心绪都舒缓了不少。
她眉眼展开了些,此时此刻将那些烦恼忧愁暂且抛掷脑后。
她抚摸了两下雪浪背上柔光水滑的鬃毛,说道:“不那么怕了。”
雪浪虽然看起来高大威猛,性格刚烈不易驯服,但可能因为主人在此的缘故,它竟然比着大多数马都更加通人性,知道背上的人害怕自己,便收敛了些脾气。
陆昭珩站到她身侧来,伸手在她脚背上轻轻拍了下,说道:“踩好。”
姜醉眠自觉将马蹬又用力踩了踩。
那手又拍她小腿,命令道:“夹紧。”
姜醉眠又按他说的做好,开口问道:“你要……啊——!”
话没说完,陆昭珩便扬手在马屁股上轻拍了下。
雪浪像是立即懂了他的意思,驮着姜醉眠便小步的迈开了蹄子。
姜醉眠全身紧绷着,将缰绳牢牢攥紧,可她实在太过紧张害怕,总是雪浪的速度并不快,她还是在马背上东倒西歪,身子一滑便径直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姜醉眠顿时想哭的心都有了,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会从马上掉下来,只是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摔断脖子。
正想着,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却即时将她接了下来。
陆昭珩稳稳将她抱在怀里,见她吓得双眸紧闭,便道:“说了不会让你摔着,怎么还怕成这样。”
姜醉眠睁开眼睛,撞进他含笑得一双凤眸中,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她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说道:“再来。”
陆昭珩又托她上了马,这次姜醉眠胆大了不少,她知道就算雪浪把她摔下马背,陆昭珩也能再次接住她。
他说出口的话向来算数。
这次不用陆昭珩拍马,姜醉眠自己用力夹了下马身,雪浪便开始小步迈了出去。
姜醉眠展胸直腰,身体开始学着慢慢随着马的步伐轻轻晃动,雪浪开始时是小步慢跑,她像是骨子里流淌着将门之后的纵马天赋,很快便适应的很好。
雪浪已经跑出去了些距离,姜醉眠回头望了眼,眼神中颇有些骄傲自得的意味。
陆昭珩就站在原地,远远望着那个策马疾驰的恣意背影,那一瞬间几乎快要被她眼神中自然流露出来的耀眼光芒所灼烧。
她原是应该活得如此潇洒快意的。
姜醉眠像是已经记起来小时候骑马的回忆,雪浪又比寻常马匹灵性得多,并没有再摔着她。
她在葱郁的草场上宛如回到了小时候,父亲带她骑马的时刻,那时候她无忧无虑,骑着她心爱的小马驹,能在空旷的草地上跑上一整日。
陆昭珩并没打算参与春围狩猎,他来此也只是为了带姜醉眠散心,虽不知道她的计划是要准备何时逃跑,但他早已提前在赵棠身边步下了眼线。
只要赵棠一有所动,他便能立即知晓他们的所有行动。
大权在握,所有局势仍旧只有他一人掌控。
太子并没有参与此次春围,虽对外宣称只是身体不适不能前来,但实际是皇上暗中禁了太子的足。慎王带回来的证据并不足以让皇上直接废了东宫之位,所以慎王近日必定也会有所举动。
陆昭珩做好了一切的打算,等到尘埃落定,即使不动用姜醉眠这颗棋子,他也有把握,定能成事。
*
骑着雪浪遛了两圈,姜醉眠便随陆昭珩回了营地。
虽然她还没骑过瘾,但考虑到腹中还有个脆弱的小生命,而且她自己身子也还没恢复好,便只能回到帐中软榻上老老实实休息。
陆昭珩被人叫出了营帐外,只剩蔺风在帐门口看守着。
姜醉眠乐得自在,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她是被一阵嘈杂声响吵醒的,听见外面喧闹的很,还不时传来兵戈交接的乒呤乓啷声,似乎有人在痛苦的哀嚎,浅色的营帐还被冲天的火光映亮了大半。
姜醉眠乍然惊醒,她从榻上起身,虽帐中并没有掌灯,却在冒着火红的暖光。
外面出事了!
她心中有些慌乱,走到帐门边想悄悄掀开围帘看一眼外面的情形,有道身影却忽然逆着火光朝她走过来,搂着她的腰便将她又带回了营帐内。
“陆昭珩,”她低声唤道,“发生什么事了?”
陆昭珩身上似乎有隐隐血腥味传来,他的脸颊半边隐在黑夜中,半边被火光照亮了些许,能叫她看清楚他眸中幽深复杂的沉寂。
他言简意赅的说道:“慎王逼宫,要皇上立他为太子,否则便要反了。”
姜醉眠双眸瞪圆,不敢置信的问道:“什么?慎王怎么会忽然谋逆?”
厮杀声顺着掀开一条缝隙的围帘清晰的传了进来,似乎有人妄想冲进这处营帐,被守在外面的蔺风手起刀落,斩在了刀下。
慎王本不会如此心急,是陆昭珩命人提前放出话去,让慎王的误以为皇上有了要给自己封王的意图,准备等到春围回宫后便宣旨。
慎王这才迫不及待,唯恐太子被废之后,被立为储君的会是陆昭珩。
只是陆昭珩没想到他会急迫到如此地步,刚回京没多久,便急于趁着这次春围出手。
“你随蔺风回府,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出府。”
陆昭珩深深望进她眼底,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问道:“听清了么?”
姜醉眠耳边充斥着混乱纷杂的嘶吼拼杀声,她一手撑在陆昭珩胸前,却感受到了掌心下粘稠湿润的触感。
他是又受了新伤,还是原先的旧伤再度崩开了?
姜醉眠逼迫自己不要再细想,如今这副混乱的场面,对她来说不正是最好的机会吗。
陆昭珩见她只是望着自己不语,那双桃花眼中似乎有慢慢积聚起来的雾气。
他心口仿佛被狠狠揪了一把,尖锐的刺痛了一瞬,他便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下。
“别怕。”
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次对她说这样说。
火光还在渐渐变亮,陆昭珩护着姜醉眠出了营帐。
外面四处是正在厮杀中的侍卫和军兵们,慎王私养重兵,这次如果不能成事,那他只有死路一条。
蔺风已经率领着众多暗卫们在营帐后等候,趁着周围一片混乱之际,准备护送姜醉眠先回城内府中。
将她抱上马车后,陆昭珩便对蔺风道:“必须把人安全无恙送回府。”
蔺风和众暗卫们齐道:“是!”
慎王今夜的首要目的是皇上和陆昭珩,其他人倒不是被围攻的重点,只要姜醉眠不和他在一起,应当不会有大碍。
况且赵棠此刻也正在人海中厮杀,今夜将军府的人都在此处护驾,赵棠不可能再有精力作何谋划。
陆昭珩自认为考虑齐全,无有遗漏,只是不知为何姜醉眠从车窗内望向他时,眼尾竟被洇透了些许。
他只当她是受了惊吓,长身立在原地,一直望着那辆马车渐渐驶进夜幕中。
等到看不见陆昭珩的身影后,姜醉眠才将车窗围帘轻轻放了下来。
寂静黑夜中,有颗晶亮的泪水自颤动的长睫下滚落。
她知道,方才那应该是两人今生见的最后一面。
期盼了这样久的一日,终于要来了。
她要重获自由了。
*
马车在月色下疾驰,两个时辰后才终于回到城内。
城中此刻也满是守卫士兵和巡夜侍卫们,正预备着一同赶往郊外狩猎场支援,可谁知自城门外骤然涌进来一大队同样金衣铠甲的军队,那是慎王私养的亲卫兵。
马车才刚在府外停下,便见城南处的夜空中募地也亮起了火光,同时静谧的街上隐隐传来砍打厮杀声。
看来今夜京城内也不会是个太平夜。
蔺风护着姜醉眠迅速进了府门内。
刚踏上那段曲折长廊,蔺风却忽然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方才给他们开门的几个奴仆,为何瞧着有些脸生?
他心头猛然一紧,对姜醉眠大声喝道:“快回偏院!”
随后便听见耳边传来阵呼啸疾风,他侧身躲开,一把闪着寒光的冷刀便自他耳旁掠过,直直插进了一旁的玉璧石墙上。
姜醉眠被吓得身子一僵,回眸看去,便见蔺风已经和混入府中的反贼们缠斗在了一起。
她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跌跌撞撞朝着偏院跑时,忽然被两个从另一侧冒出来的黑衣侍卫拦了下来。
姜醉眠脚步顿时停住,反应极快的转身便要往回跑,一个侍卫却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臂。
“姜姑娘莫怕,我们是丞相府的人。”
丞相府?
像是生怕姜醉眠会不相信,另一个侍卫从怀中掏出来一封信函,递给姜醉眠看了眼。
那是她当日送去了丞相府的亲笔信。
这信的内容虽表面上看并无异样,只是与好友报平安,但其实另有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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