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坊?”青彤眼睛开始冒光,“真的吗白师父?您请客?”
白更生直起身板:“我请,就当是为了给你们辛辛苦苦做的午膳赔罪了。”
柳坊是漠城新开了不久的酒楼,因为楼内菜式多种多样,还能做些南方特色美食,因此自开业起便人满为患,前去用饭都需提前告知留座才可。
有赵棠在,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他托人给柳坊老板打了个招呼,一行人便出了门往街上去了。
赵楚洛和赵棠兄妹二人还未争吵完,两人骑着马走在前面,坐在后面的马车内尚能听见赵楚洛叽叽喳喳的声音。
赵棠像是也不胜其烦,更加想把这个小妹快点送回京城去。
青彤一路上都激动不已,她早就想找机会拉着姜醉眠一起来柳坊尝鲜,这会儿在马车上连要点的菜色都提前背好了。
马车在柳坊楼前一停下,青彤兴冲冲地就从马车上跳下来,直接冲进了楼内。
白更生担忧着自己的钱袋,着急忙慌的跟在青彤身后也跑了进去,得看着那丫头别点太多太贵的才行。
小荷倒显得做事稳当许多,跳下马车后撩开帘子,伸出手来准备扶姜醉眠下车。
姜醉眠一手下意识地护着腹部,另一手正准备搭上小荷的手臂。
赵棠从马上直接跳了下来,走到马车旁让小荷让开。
“当心。”
他伸开双臂,像是随时准备将车上的人直接抱下来。
街上四周人来人往,停在奢华酒楼前的马车难免会引起人群注意。
赵棠像是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姜醉眠却不着痕迹的往后避了避。
赵棠眸色瞬间暗淡了些许,他知道,她现在还是没有接纳他。
没关系,他还可以继续等。
十年都等得了,这些日子又算什么。
姜醉眠只是伸手在他手臂上轻轻搭了下,随后便打算自己下车。
可谁知马儿不知为何受了惊,竟然猛地向前闯动了下,车厢顿时剧烈晃动。
姜醉眠站立不稳,轻呼一声便险些栽倒在地。
幸而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即时在她面前张开,将柔软的身子接了个满怀。
鼻息间顿时被一股轻盈香味萦绕,还带着淡淡的草药香。
赵棠搂住她后腰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些,将她轻巧拥在怀中,再慢慢放在了地上,可还是不舍得松开。
两人的距离这样近,只要他垂下眼眸,便能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张素净小脸,未施粉黛,却唇红齿白,明艳动人。
姜醉眠站稳了身子,稍稍稳定了心神,便想从赵棠怀中挣脱出来,可收在身侧的手臂那样结实,不肯放她离开。
她抬眼望过来,漆黑清亮的眸色坦坦荡荡,充满感激道:“谢谢。”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其他情感。
赵棠自嘲般的扯了下唇角,这才轻轻把她放开,在她身侧一直小心护着她身子,陪她一起走进了酒楼中。
就在方才的大街上,在柳坊斜对角同样挺着一架低调简朴的马车,车帘被人撩开了条缝隙,一双近乎赤红的凤眸默默无声注视着方才在楼前发生的一切。
在看见那抹熟悉的纤细身影时,他以为自己是再次毒发晃了心神,不然怎会在远距京城千里之遥的西北漠城看见她。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没有死于十年前那场大火,而是被烧死在他府上。
曾经他也以为那不是她的尸首,所以他将整个京城掘地三尺寻找她,甚至还派人不远千里去了南陲镇,都没有她的半分踪影。
后来他没了办法,便也只能信了,信她已经不在这世间。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还好好活着。
还跟赵棠在一起,已经有了身孕。
一旁的蔺风也目睹了这一切,可他看着陆昭珩冷若冰霜的脸色,布满血丝的双眸,只敢悄声的说了句:“主子,我们还约了漠城几位官员查赋税一事……”
冷白修长的指尖放下了帘子,陆昭珩将手搭在膝上,缓缓捏紧的双手背面青筋赫然暴起。
蔺风顿时噤了声,不敢再发一言,只是在心中默默想一会该派人先把那几个官员回绝了再说。
陆昭珩阖眸,靠在车厢上竭力克制住体内暴动奔腾的气血。
他的毒已经被厉云川用白更生给的药丸解了,因他频用内力致使毒性已深,又伤痛过度昏迷数日,彼时已是濒死之际,往日矜贵俊美之人竟然一朝形同裤高。
厉云川为报答他提携之恩,这才命人送了粒药丸来。
只是那毒虽然已解,却终究在他体内留下了病根。
将喉间涌上的腥甜强行压制下后,陆昭珩才睁开双眸,眼底一片可怖的猩红血丝,眼尾也被染红,像是洇透了些许。
他下了马车,也迈步踏进了柳坊。
蔺风抱着刀轻叹口气,迎头跟上。
两人刚进入柳坊内,店小二便连忙热情的跑了过来。
“二位是来用膳的吗?”
蔺风道:“是,方才进来了六个人,去了哪间雅房?”
店小二问道:“二位是和他们一起的吗?”
蔺风道:“不是。”
“既然不是,那本店不能随意透露客人消息的,”店小二道:“二位可否有提前预定?没有的话那实在不好意思,本店恐怕招待不了二位贵客了。”
店小二是个见识广的,虽然看得出来二人身份非富即贵,可来这里用膳的哪个不是大人物,他早已见怪不怪。
蔺风脸色黑了黑,凑在店小二耳旁说了句话,只见店小二被吓得差点跪下,哆哆嗦嗦道:“二位,二位贵客,楼上请楼上请,刚才那几位在三号雅房,小的这就给二位安排在旁边的四号雅房。”
陆昭珩眸色沉寂,跟在店小二身后上了楼。
店老板一看有两个陌生人进了提前被约出去的四号雅房,忙把店小二叫了下来:“你怎么什么人都胡乱往楼上领啊?要是冲撞了其他贵客你能担待的起吗?!”
店小二悄声道:“那二位恐怕才是真正的贵客,京城来的!”
楼上雅房也只不过是用屏风隔开的独立空间,雕花楼空的木制屏风上盖着一层轻薄白纱,隐约朦胧间可以看见坐在三号雅房的几人身影。
陆昭珩的视线牢牢锁在背对着屏风的一抹娉婷身影上,他像是世上最为贪婪卑劣的小人,只敢用肆无忌惮的目光躲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一寸一寸,从她的发顶,慢慢看到她垂落在椅边的罗裙。
离开了他身边,她好像真的又变回了山间那个灵动明艳的少女,会说会笑,身子也被养的丰盈了不少。
当时在府上他费劲了心思,也没能让她吃得更胖些。
难不成,她是为了腹中孩子?
第56章
姜醉眠俨然是众人照顾的重点,白更生和赵棠坐在她身侧,一会给她夹这个,一会给她盛那个,没一会儿,她面前的盘子内就堆积成山。
姜醉眠看着满满当当的各类菜式就头疼,她是怀了身孕,不是忽然变成猪了。
“可以了,你们吃吧,不用如此在意我。”
姜醉眠挡住白更生递过来的养颜粥,又推回去赵棠准备放在她盘中的鹿肉丸子,冲他们笑了笑。
白更生十分不服气:“徒儿,你不爱吃那鹿肉也便算了,这养颜粥为师方才尝了,味道确实不错。”
赵棠也笑道:“鹿肉京城不常见,且是西北特有的灵山鹿,鹿茸可用作药材,鹿皮可制成裘衣,鹿肉可当作食材,白师父难道没听说过民间一句话,吃上一口灵山鹿肉,便能活到九十九岁。”
白更生不以为意:“没听说过。”
青彤口中还塞着块鹿肉,含混不清道:“我听过我听过,这肉真好吃。”
白更生落了下风,便向赵楚洛寻求支援。
赵楚洛故意为了气她大哥,吨吨喝了一整碗养颜粥,赞不绝口:“肉有什么好吃的,还是这粥好喝,眠姐姐快尝尝。”
说罢,她因为喝得太急被粥里的玉米粒噎到,打了个嗝。
座上几人开始时还表情严肃在憋着笑,没一会便都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姜醉眠实在被他们几个逗得不行,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撑在桌子上,笑得两个肩膀都在不住抖动。
赵楚洛红了脸,叫嚣道:“都不准笑了!谁再笑我今晚就去他房里揍扁他!”
此话一出,其余几人笑得更加开心了。
欢声笑语不被屏风所挡,尽数传到了隔壁四号雅房内。
楼下大堂内的喧闹熙攘声不足以遮掩住那些愉快笑声,阵阵落在陆昭珩耳际,像是能化为最尖锐的利刃。
寸寸剜着他的心肉,片片凌迟着他的体肤。
直到隔壁雅房内的几人用完了膳欢闹着离去后,四号雅房内的身影仍旧岿然不动,沉寂如山。
蔺风自然是不敢多说什么的,门外的店小二满脸为难,可也不敢踏进着间雅房半步。
这位大人物既然是在京中做官,想必是比漠城所有官员职位都高的,他们就算有十个脑袋怕是也不敢招惹。
又过了半晌,陆昭珩起身,迈步出了那间雅房。
两人刚要离开,却听见店小二在背后狂喊道:“大人留步,大人留步!”
店小二急匆匆跑过来,两手恭敬地将手中的物件递了上来。
“大人,这是方才有人在楼门前捡到的,不知是那六人中哪个姑娘不小心掉的,小的赶紧给大人送过来了。”
陆昭珩垂眸望去,那是一支再简朴不过的素色银钗,上面只是简单雕刻了朵艳俗的花。
可他却伸手过去,视作珍宝一般放在掌心凝眸端详,看了会后,妥帖收了起来。
蔺风赏了店小二一个银锭,店小二受宠若惊,实在想不通那么一个破簪子,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银两。
上了马车后,陆昭珩才开口道:“去漠城府衙。”
蔺风称了声是,随后终究忍不住,试探性地问道:“主子,原本我们明日便要动身返京的,现下,是不是要延迟几日了?”
宽大羽袖下的手将那支银钗用力攥进,粗制雕花深深印进掌心中,传来片刻刺痛。
陆昭珩像是浑然不觉,眸色平静无波,目视前方。
“不必。”
蔺风看他的脸色,还想再问一句需不需要派人去将姜姑娘一同带回京城。
可察觉到身旁人快要凝结成冰的骇人气场,终究还是没再言语。
或许,主子是真的打算放手了吧。
*
姜醉眠午膳用的太多,感觉有点积食,躺是躺不下的,为了消食便在小院内乱走了几圈。
她这些时日是被养胖了一些,师父三天两头给她研制大补药,因她刚刚怀胎时体虚亏空,必须好好弥补才行。
可即使她腹部是变得圆滚滚了,四肢还是颇为纤细,她从小便骨量小,不易吃胖,现下能长出些肉来已实属不易。
逛园子逛累了,晚膳姜醉眠只简单吃了几口,就觉得疲累不堪,先回房内睡下了。
午夜时分,微风拂动,房门发出“吱嘎”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快进入盛暑时节,漠城的夜间却还是凉爽依旧。
榻上熟睡中的人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锦被,此刻因为翻身动作间,锦被自胸前滑落,只在圆润鼓起的腹部遮盖了一点。
屋门关上,挡住微凉夜风。
有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慢慢靠近,高大身影在榻边站定。
陆昭珩也不知为何夜不能寐,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满是柳坊楼前相拥在一起的两道身影。
她怎么敢。
怎么敢用计从他身边逃离后,真的和赵棠在一起!
他们看起来过得那样幸福美满,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榻前的身影缓缓伸出手去,隔着单薄的锦被,骨节如玉的手指轻轻触到了那处微鼓的腹部。
陆昭珩指尖带着细微颤抖,俊美的脸庞藏匿在漆黑幽暗中,一双凤眸快要被铺天盖地的妒火烧成血红。
他恨不能,恨不能掌下用力,将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直接扼杀在她腹中。
她原本该怀上的是他的孩子,如果不是她执意要逃,她早晚也会怀上他的孩子。
那么如今,躺在这张榻上与她相拥而眠的人,也只会是他。
因为竭力隐忍而暴起青筋,指节惨白的那只手,最终只是轻轻拉起垂在她腰肌的锦被,力道轻的不可思议,往上扯着盖住了她的身子。
望着那张恬静柔美的脸庞,陆昭珩微微俯身,在榻边单膝跪地,好能朝她靠近些,再靠近些,好能将她在睡梦中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是那般的渴求与贪婪,曾经夜夜在他身下婉转悲戚之人,此刻又好端端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想伸手再摸一摸她的脸颊,可指尖悬在半空中,却因为太过靠近而不敢落下去。
他心中陡然生出些恐惧,若碰到她脸颊的瞬间,眼前的身影又再次烟消云散了怎么办?
就如同他千百次梦中那般,他嘶吼怒号,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场火海烧成灰烬。
他最终还是收回手,只默默望着她。
从精致秀美的眉眼,到小巧挺翘的鼻尖,再到轻轻闭合的瑰色双唇。
月色柔情,慷慨洒下银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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