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儿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可以吃了吧?”
“熟了还不算完呢,要将汤汁煸炒勾芡,干贝搓散,淋上鸡油,浇在乌参上。这才算是一道菜,有些摆盘精致的还要加上小油菜萝卜花装饰,一道菜色香味俱全,才是真正的讲究。”
听得玉姐儿口水直流:“妹妹,我去灶房里看看有没有今夜剩下的饭。”
说罢就起身和衣要出门,都顾不得外面还下着雨。
宓凤娘睡得迷迷糊糊,还惦记吩咐一句:“叫你爹陪你出去。”说完又翻身砸吧下嘴,睡着了。
叶大富鼾声如雷。
玉姐儿不忍心叫爹,叶盏自告奋勇:“我陪你去。”
叶璃点点头:“去吧,你俩一会不回来的话我就推醒爹娘。”很冷静。
逗得玉姐儿点她鼻头一下:“小机灵鬼,就你会充大人。”
汴京城里虽然没有宵禁,但今日下着雨,百姓应当是早早睡了。
外头街面没有往日喧哗,只听见雨声哗啦啦,外面黑漆漆一片,连灯火都少见。
玉姐儿开了灶房,窗下熟悉的位置摸了一根引火奴,又舍不得,放了回去:“算了,灶房里我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饭。”
她摸黑走到切菜板边上去摸索,那里有从陶家打包来的炸素丸子。
叶盏打着哈欠在旁边等玉姐儿,忽然身形一僵。
那水缸边的黑影是什么?黑乎乎,似乎有个人蹲在那里?
她刚要本能尖叫,却生生捂住了嘴,因为看见那黑影动了下。
更大的恐惧铺天盖地袭来,叶盏的血刷一下全凉了。
不等反应,叶盏本能几步冲到玉姐儿旁边,抄起案板边的菜刀,一手捏了捏玉姐儿:“给爹他们几个带点,别吃独食。”
爹?爹不是睡得正香?玉姐儿刚想问,就感觉妹妹重重捏了捏自己的手几下。
姐妹间的默契让她没质疑,也跟着嗯了一声,捧起了陶碗。
叶盏佯作无事打了个哈欠:“走吧回去睡,陪你拿了吃食你可不能再挤我了。”
“本来家里地方窄,哥哥们又个子高,你让我去哪里睡?”玉姐儿机灵,几下就领悟了妹妹的意思,
幸好夜黑,没人看见她捧着陶碗的手在微微颤抖。
从灶房出来明明只是几步路,却让姐妹俩双双觉得走了很久很久,等进了屋里,叶盏赶紧把门闩上。
玉姐儿放下碗就去低声摇醒爹娘:“快醒醒,咱家灶房里爬了一个贼。”
“贼?”宓凤娘一股脑爬起来,“是来偷铁刀铁锅的?”无怪乎她这么想,铁器是底层老百姓很重要的财产,偷铁器的人不在少数。
“不是。”叶盏挥了挥手里的菜刀,赶紧把刚才的情形告诉爹娘。
不是贼,黑灯瞎火躲在人家灶房,莫非是个江洋大盗?
这下家里人再也睡不着了,偏偏两个有武力的男丁都不在家,外面下雨,要喊人也听不见。
叶盏当机立断:“我们全家继续睡。”
叶大富要辩驳回去,却发现女儿这法子可行,全家出去捉贼?黑夜里也不知对方同伙人数,打不过如何是好?脚印或被大雨冲刷、呼喊声会被雨声遮盖,叶家人无论如何都占不了上风。
要出门去找巡逻的士兵,只怕自己前脚出门后脚家里人被害。
要是全家一起浩浩荡荡出门找士兵,人家就明白是自己的藏身之处被发现了,万一被人家记仇标记下怎么办?
只好全家在黑夜里静坐。
正忐忑着,忽然听见外面一声大喊:“哪里跑!”
随后是纷纷脚步声,听着似乎有许多人跑进巷子,还有呼喊和刀剑撞击的声音。
叶大富从门缝里看了又看:“是官府的人!进了灶房!”
等了片刻功夫,就听有人呼喊:“大人,捉住了!在这里呢!”
叶大富实时播报:“押着贼就走了。”
贼被押出了巷子,叶大富才敢开门,装作才睡醒的样子打着哈欠开门:“外头何事啊?”
又捂着嘴装作才看见吃了一惊的样子:“呀!有贼!”
“啊呀!这是怎么了?”宓凤娘演技也好,“咦,这不是裴大人吗?”
叶盏觉得奥斯卡欠爹娘两座小金人。
叶盏从他肩膀侧看过去,就看见裴昭。
他穿着蓑衣,明明这种蓑衣衣形臃肿,却仍看得清楚下面劲腰挺拔,身姿端直。
裴昭也在看她。
准确说,是看她手里举着的菜刀,在灯光下反着银光。
而宓凤娘夫妇还在演戏:“怎么会有个贼?真的假的?”
“天爷啊!真的是贼?”
叶盏:……
她默默放下了菜刀:“爹娘,别演了,裴大人发现了。”
裴昭耳朵动了动,朝叶盏又看了一眼,虽然唇角还是绷着动都没动,但眼角多了丝笑意。
叶盏也冲他笑了笑,雨夜喧哗的人群中,两人四目相对,似乎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
叶盏忽然觉得耳朵有点热,她不自然别开脸去。
裴昭并未在这里停留许久,很快就带着士兵们离开了。
因着叶家灶房是发现犯人的地方,叶家人便有幸知道了点案件进展。
原来这贼才是宝箓宫至酸枣门那几条命案的真正凶手!
宓凤娘可激动坏了,天刚亮就抓着瓜子就去找巷子里的街坊们聊天。
他们几个聊来聊去,拼凑出了案子全貌:
当初抓到大食商人后大家便都想结案,谁知大食商人抵死不认账。
司理参军执意要结案,但裴昭坚持要彻查,索性请了法曹行参军帮忙继续追究这案子的来龙去脉。
就连大食番坊的番长都极为不满,跟开封府抗议了几次。
但裴昭觉得疑点重重,顶着巨大压力继续审问,终于在大食商人无意说的一句证词里发现了端倪。
他说:“入住番坊以来,有位后巷里的人跟我吵了几次嘴。”
第一次调查时没人把这当回事,只走访了他隔壁邻居,没想到要看看他家后巷。
裴昭一查就发现了不对。
这位跟大食商人吵架的邻居苏生有个营生,他在文思院所属“四十二坊”中做工匠,专门负责“犀作”。
而犀作工匠频繁接触犀牛角,技艺高的工匠能充分利用一点一滴边角料巧妙雕刻,可以说是偷藏些边角料无人得知。
而案发现场也频繁出现大量犀牛角吊坠。
当初大家都觉得牙犀为朝廷所定下的禁榷品,普通人手里没有,定然只有外来的番邦商人才会有。
却没想到本朝的犀作工匠也能拿到。
再深入询问大食商人和其余街坊,才知道这位大食商人每日里呼朋引伴,歌舞不休,常常深夜还在莺歌燕舞。
大食商人们又喜欢喷香水用香料,整个家里气味刺鼻。
而大食商人家的后窗正好对着犀作工匠苏生的家。
苏生心灵手巧,但性格孤僻,没有家人朋友,对清静的要求度很高,因此两人因为吵闹声和香料声吵了几架。
甚至打了一架还一度闹到了官府去,但因为大食商人的身份特殊,案件被移交到大食番坊的番长,那里有类似外交豁免权,这件小纠纷就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裴昭警觉,叫人开始跟踪调查苏生。
再仔细追查才发现几桩案子案发前后都有苏生身影。
因此正式开始抓捕,苏生也是个机敏的,看见巷口有衙差,立刻跳上了一辆路过的牛车,趁着雨夜在城里逃亡。
跑到了叶家,却被官府抓走。
宓凤娘带着好几拨人来灶房参观:“瞧瞧,就在这个水缸后面。”
赵夫人咋舌:“听说是个杀人狂魔呢。”
听说苏生是生性冷血,第一次家里长辈病痛难耐,他便提刀让长辈早日解脱,临了又灵机一动伪造成大食人的杀人现场。
本来想嫁祸给大食人,奈何这个案件无人侦破成了悬案。
又过了一年,苏生却忘不了杀人时血液四溅的痛快,于是终于忍不住再次杀人,从此不停四处作案。
每次作案他都会留下大食特有的犀牛角吊坠,材料是他从文思院偷来的,还特意雕琢成大食风格,为的就是迷惑衙差们,嫁祸与大食人。
也是大食商人自己倒霉,他自己偷税漏税,看见官府探访,立刻心虚吓得提脚就跑,因此被官府怀疑上了。
要不是有裴昭大人,只怕他要被冤枉成几桩凶杀案的凶手了。
宓凤娘嗑着瓜子,总结了一句:“我瞧这裴大人倒不错,看着是个好官。”
家里成为了连环凶杀案现场,她着急忙慌带了好多邻居来参观,眉飞色舞讲解,好像自己才是破案的主角。
一脸的与有荣焉不说,说起裴大人也是满脸自豪:“我们裴大人。”
“上回在大相国寺他捉人时我也在场呢,我算是看了这案子全程。”
叶盏摇摇头,不去管亲娘,她要四下查看摊子呢。
这铺面并不好找,夜市生意好,铺面供不应求,就算偶然有放出来的也是价格高昂,不是叶盏现在能付得起的。
好在经纪人很好,和颜悦色耐心给叶盏找寻了一处又一处备选方案。
这也是大宋特色,汴京城里做什么事都讲究找中人、经纪,这卖房子也寻了中人,买卖东西通过经纪、中人这样的中介角色免了许多经济纠纷。
叶盏还特意问了中人一句:若是要买卖这附近的房子须得多少钱。
对方果然很有职业素养,没有大惊小怪,而是认真核算过后告诉她一个数据,大约需要三千贯,倘若是再大些地方只怕还要更贵。
跟经纪聊天之余,叶盏又随口问了汴京城住宅的价格,心里也有了底。
等以后赚了钱先买下这处店铺,再买下住宅,以后家人也不用租房。
走遍州桥夜市,终于在旁边巷子里找了一处合适的铺面。
店铺大约有十平米左右,并不大,好在店铺内椽木结实房舍高大,看着不错。
店里还有上个店主剩下的东西,这家店上一个主人家原先是做凉饮子的,因着手艺高明深得街坊们信任也能有些生意糊口,
再加上房东家里照顾,几十年没涨过房租,因此能在这里立住脚跟。
这家店铺墙背后就是大名鼎鼎的州桥夜市——的河。
严格来说不算州桥夜市范围,又背对着夜市,因此生意很不好。
这也在情理之中,老百姓买东西肯定是去更加繁华的州桥夜市,只不过多走几步罢了,导致这里还不如普通街巷上的店铺。
叶盏想了想,还是决定租赁下了房子。
来签约的是个老年男子,长胡须,人长得和善,倒不急着签约,先问问叶盏父母家人。
听她祖籍在郊区务农,被拐子拐走后近日归家,如今开了个食铺,这才点点头:“甚好。”
所以这是房东面试吗?
叶盏以前听说过某些国家房东会对租客严格考察的逸闻,却没想到在大宋也遇上了,她想想还是实话实话:“我家人现在不务农了。”又将家人职业一一告知,表达自己家并不是房东想象中身家清白的耕地务农之家。
没想到对方也没偏见:“能自力更生便是大善。”
看来是通过了面试,叶盏松了口气,那房东除此之外人倒和善,听闻叶盏想赁下房子也是做餐饮后很高兴,笑道:“那我给你一道凉饮子秘方,你以后还可以做来尝尝。”
租房送秘方?
叶盏再次愣住,房东笑:“上一个店家有道招牌就是用的我家秘方,生意一直甚好。”
“也不收你钱,白送,只要你做了饮子每日给我家府上送一碗便是。府里灶房做这个太麻烦了些。”
“那府上为何不自己开店?”叶盏糊涂了。
房东摇摇头:“《礼记》里说,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我们家不与民争利。”
看来是遵循古训的守礼之家,叶盏还是第一次接触古代的君子,顿感大开眼界。
有些杂志鼓吹西方的绅士风格、骑士品德,这么看来我们大宋君子人家也不差嘛。
叶盏询问过后确定房子可以拆墙改造这些细节后,便与这位房东签订了协议。
房子的赁金是六两银子一个月,还要给中人二十文钱的中人费。
叶盏眼睁睁看着银子交出去,顿觉心痛,她开小食摊一个月才赚了这么点钱呢,不过她很快勉励自己:能交出去就能赚回来。
房东宽厚,还给她预留了一个月的改造期,这段时间是不收赁金的,叶盏抓紧时间紧锣密鼓开始改造。
小小的门面不过十平方米,一般是一分为二,前面待客后面做饭。
叶盏却没有采用这种方式,她将锅灶摆在前面,为的是让过往行人都能闻见饭菜香,知道这里有家食摊。
砌好锅灶,又将家里原先一些锅碗瓢盆搬过来,
店里还有前一任留下的一些炊具,叶盏挑挑拣拣,捡外观良好还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索性卖给收破烂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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