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坐着的这个位置,抬头看过去正好能看见柜台里的叶盏。
就见她手指轻轻捏起纱布,十指翻飞,灵巧将里面包裹着的饭团捏成圆形,
随后将饭团摆进食盒,垂首四下打量,似乎在品鉴菜式卖相是否合格。
或许是太忙乱了没顾上梳头,一缕发丝慢吞吞从她髻间滑落,在夕阳余晖中折射出温柔的光泽,她没理会,只垂首沉思,夕阳中的剪影温柔又坚毅。
叶盏正在琢磨踏青套餐。
定制了正方形的食盘,内里放的菜式有主食有甜点,还要有荤有素。
叶盏打算做八宝饭和手鞠寿司的结合版,就叫做八宝蹴鞠饭。
蒸好的糯米饭内加入糖拌匀,纱布铺平先放一层蔬菜,再铺糯米饭,最后卷起来团成小球状捏圆。
再加上鹅梨羊肉签、烤鸡翅、蒜香酸辣鸡爪、陈皮红豆双皮奶几种菜式,满满当当就放满了整个食盒。
正在调整,就听门外车马响动,有辆马车停下,下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婢女,左右跟着两个小婢女,神色也很倨傲:“这里便是叶家食肆?”
“正是。”叶盏想起亲爹叮嘱过买防风炉时替店里打过广告,干净笑着迎上去,“客人请进。”
那婢女置若罔闻,立在门头上下打量食肆,在看到一系列与本土风格不同的装饰后面色才隐约有了松动,抬起步子往里走。
进店之后她坐也不坐,仍旧昂着头问:“店里可有适合踏青的菜式?”
正好。
叶盏便将自己刚出精心布置好的食盒递过去:“您瞧瞧,这是店里的踏青套餐。”
侍女皱眉看去,就见一个方方正正的食盒,内里整整齐齐摆放着十数个团子大小的米饭球,球表面有“万”字、“井”字花样,黄的,粉的,绿的,紫色各种颜色蔬菜搭配,看着不像吃食,倒像是一盒小花球。
她第一次露出满意的笑容:“这是何物?从未见过。”
“名叫八宝蹴鞠饭,是本店独创,因为看着像蹴鞠所以得名,蒸好的糯米饭内加入糖拌匀,纱布铺平先放一层蔬菜,再铺糯米饭,最后卷起来团成小球状捏圆。”
“表面是各色菜式,内里的饭团有甜有咸,甜的有果干糯米甜饭,咸的里面包裹肉松。”
“肉松?”
叶盏便拿起一罐自己做的肉松递过去给她看:“是用纯肉炒制成末而成。”
侍女又看了看里面其他鹅梨羊肉签、烤鸡翅、蒜香酸辣鸡爪、陈皮红豆双皮奶等菜式,每样都询问制作手法和原材料。
玉姐儿在旁边听得不耐烦,这人到底买不买啊?问了一圈每样问这么细致,会不会是打探菜式的竞争对手?
她要上前询问,却听裴昭轻咳一声,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玉姐儿这才坐下,虽然与这位裴大人并不相熟,但玉姐儿凭直觉就知道他是位好人,值得信赖。
不同于玉姐儿的急躁,叶盏认认真真给侍女逐一解释,最后出言询问:“这一个食盒要一千文,客人可要买一点尝尝?”
食盒里选用了不少稀罕食材,叶盏的要价便也相应抬高了不少。
侍女对价钱没什么反应,似乎并不觉得贵,想了想道“都来一份吧。”
下面的小婢女出言阻拦:“姐姐,市井小店万一不干净……”
侍女摇摇头。小婢女们才不出声了,转为擦桌凳,将个手帕垫在椅子上,那位侍女才倨傲坐下。
小婢女又给她摆上了自家带来的筷子和杯盘。看得玉姐儿眼界大开,原来富贵人家出行这么讲究?
侍女先拿起一个八宝蹴鞠饭,这蹴鞠饭各个是圆鼓鼓的小球,表面用粉
“米”字、“万”字、“井”字花样,红紫苏腌姜做成金盏花,萝卜片做成梅花,形状精致漂亮,让人很难错过。
一口下去,原来这个是咸味,腌姜下饭、鸡蛋丝鲜美,肉松在嘴里化开,一下让人极其满足。
再仔细打量其他饭团,发现黄的是鸡蛋丝,绿的菠菜,粉的,米字型黄瓜,黑点是芝麻,上面的主菜有鹌鹑肉、羊肉、糖脆梅、玲珑双条、栗子酱、廖花①、黄花菜等各种配料。
“不同喜好的客人都能满足。”侍女在心里暗暗思忖。
再尝尝凉拌羊肉,叶盏处理过这道菜,选用羊身上最嫩的部位,煮熟凉拌料泡两个小时再捞出,这样就没有了汁水。
再盛放在卷起的小饼上,方便取用。小饼采用了墨西哥卷饼的思路,半开半阖,用红葱头做了本土版莎莎酱,方便蘸取。
吃起来丝毫没有膻味,而是又嫩又鲜。
下一道鹅梨羊肉签是用竹签将烤好的羊肉和鹅梨一起串成串,等到郊野还能自己上火复烤。竹签一拿方便取用,不用脏手。
另外两道菜烤鸡翅和蒜香酸辣鸡爪算是本时代的奢侈品了,古代又不像现代能够批量化大生产,要凑鸡爪鸡翅只能买整鸡自己剁。古代有几位大臣留下“奢侈”的罪名不就是因为要凑白菜心和鱼唇嘛。
叶盏一口气买了五只鸡才凑齐,还好食肆客流量大,取用剩下的部位她做个辣炒鸡胗之类的菜式也能迅速消耗完。
烤鸡翅外皮焦褐,像流着蜜一样,蒜香鸡爪则酸酸辣辣蒜香十足。
侍女对于攒一盘鸡翅这样的奢侈之举倒并没有提出赞叹,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反而提出了意见:“这两眼虽好吃,但自己私下里踏青吃着好玩,设宴难免不雅,可否用其他菜式替换?”
叶盏受了提醒,赶紧答:“好,就用甜厚蛋烧和脆鸡米花来代替。都方便拿取。”
这位客人虽然倨傲但她的意见却很重要,叶盏身处小市民阶层,对踏青的设想当然是酸辣鸡爪在野外开胃、烤鸡翅老少咸宜,却忘记了古代贵族阶层踏青要得是体面风雅。
这么一来她决定设置AB两种套餐,让客人自己选,如果是家人朋友不拘小节那就以好吃为主,如果是宴饮就以体面为主。
侍女又尝了尝陈皮红豆双皮奶:雪白的牛乳已经凝固成膏状,上面漂浮一圈蜜红豆,吃进嘴里奶味醇厚,蜜红豆甜滋滋可口,还有一丝陈皮独有的芳香,算是一道不错的点心。
她每样都尝了一遍后,拿出巾帕优雅拭拭嘴,这才开口:“做得不错,我要预订五十份,务必干净洁净,送到西郊的太师园。”
太师园是太师老人家的私家园林,听说里头景色秀丽,不输皇家园林,有时候也借给贵族们办宴席,能有能力在太师园办席,实力和地位都不容小觑。
叶盏应了下来。
她说完后自有小婢女上前将定金送上前来,叶盏收了二十五两:“先收您一半定金,若是有吃坏肚子或滋味出了纰漏的,您只管扣着后面的钱。”
侍女抬头打量了叶盏一眼,似乎很惊讶她能有这样魄力,半天才笑道:“好,那便说定了。”
反正以她的身家背景也不会怕叶盏一个小老板赖账。
玉姐儿眼巴巴看着那些人走了,赶紧凑上前去问叶盏:“妹妹,什么叫鸡米花?现在起锅做吗?”厚蛋烧妹妹给她做过,甜甜的,软软的,这鸡米花应当更好吃吧?
叶盏“嗯”了一声:“一会青娘子就要开门做生意了,咱回家做。”
一边又冲裴昭歉意道:“裴大人,我们该打烊了。”
她出言提醒,裴昭才意识到自己坐到了现在,再看外面天色已经黑透,街市上人来人往已经点灯夜游,不由得好笑:没想到自己看了这么久。
可这家老板做事麻利,就如流水一般张弛有道,让人忍不住看下去。
他起身:“是我叨扰了。”
等回到裴府,两位小厮早就在门房候着,见自家少爷来立刻上前牵马,一个牵马一个稳马镫,笑道:“少爷又将我们打发开,难道是去外面偷吃?”
他俩自小跟着裴昭长大,没大没小惯了,本来是开玩笑,却让裴昭牵着马缰绳的手一顿,心中颇有些不自在。
第36章
裴家清清静静住着祖传大院。
裴老爷是个一心只知当官的。
裴夫人名唤柳如嫣,她是个会过日子的,原本出身言情书网陪嫁不多,可她善于经营,嫁过来后先是默书,誊写了几本柳家的几本藏书,而后抄写注解多本,卖给书院大大赚了一笔。
而后用这笔银子做本钱,在京郊置办了土地,等裴老爷四处做官她也跟去,身为官夫人不与民争利,只不过每次离开辖地时总能买几船土产走。
离开徽州置办了几船徽墨、离开成都府时置办了名山茶、蜀锦、蜀扇好几种。
最难得是一种省油灯①,灯中一端注水便可省下一半的灯油。
这省油灯一经售出便推广开来,柳如嫣索性与四川邛窑②合作,长期从蜀地往汴京贩卖省油灯。
如今汴京城多有的省油灯都出自裴家。
家中又无侍妾和子女分薄资产,
因此裴老爷虽然不过是个四品官,可裴家却家底丰厚,生活得很富裕。
两口子只有裴昭一个独子,裴夫人很关心儿子,听见外头宅院通禀说公子归家,当即便去他院里探望。
去了后儿子正坐在花厅喝茶,裴夫人一看就急了:“厨房怎的摆饭这么慢?”
原本她就心疼儿子归家晚饥肠辘辘,一边问大斧:“你们这些跟着少爷的,怎么也不尽心提醒厨房里早些摆饭?”
“娘,是我叫他们不用再上菜的,我在外头吃过了。”裴昭出言制止。
“吃过了?”裴夫人想想作罢,又念叨两句,“应酬也是好事。”
裴昭想说自己没应酬,只不过是在小食肆吃了饭。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在开口那一瞬他就将这句话压了下去,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裴夫人没注意到儿子的不对劲,还说话呢:“你做官不能像你爹一般死脑筋,也应当审时度势,多跟同僚往来喝酒应酬,须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千万莫要遗世独立做那等清高孤傲的样子。”
“知道了,娘。”裴昭哭笑不得,他都二十岁的人了,娘还念叨这些琐事。
说也奇怪,爹从裴家这样官僚世家出身却一肚子天真热血,娘出自言情书网却熟知世俗圆融,夫妻两人好似掉了个。
裴昭听娘说爹,不由得好笑。爹能做到四品官肯定不是全凭天真,只不过娘偏心爹,才会觉得“官场那些人都是会算计的只有你爹最忠厚。”
这跟市井妇人说“旁的小孩都精刮只有我家孩子最老实”有什么区别?
裴夫人见儿子面带一丝笑意,还当他不愿意听呢,便辩解两句:“别嫌娘话多,还不是你从小就被送到你外家读书这两年才能团聚?我总觉得你还是当初那么大点。”
孩子小时带去缺医少药多瘴气的外地不安全,便和她一起留在了汴京娘家,等六七岁再带着一起和丈夫团聚,可转眼要读书,开蒙时她和夫君还能教导,等读得再深入些便只能忍痛将儿子再送回娘家书院。
后来好容易等到儿子读书中了进士,偏偏本朝规定父子不得在一地当官,裴昭做京官,裴老爷便只能在外地。
还好这回裴老爷是在京兆府长安做官,她顺着河坐船几日便能回京看看儿子。
只不过理智上再知道,实际看儿子时总觉他还是当初离开父母时小小的模样,忍不住要叮嘱他各种为人处世的微妙处。
“娘,开封府里同僚都很好,只用专心办案便是,没有那样乌烟瘴气的风气。”裴昭耐心开口,娘焦虑,他多哄哄娘就是。
“那便好。”裴夫人这才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念叨:“都说成家立业,若是你能娶个新妇也算大人了,娘就彻底不再啰嗦讨人嫌了。”
“咳——咳咳。”裴昭一口茶沫子差点呛着,没想到娘会提起这些,他半天才将那口茶叶咳出来,“娘。”
“有什么可回避的?”裴夫人不以为然,“男大当婚,天经地义。”
先前她随着丈夫仕途奔波,不好给儿子定亲,总不能在任职的当地定下亲事吧?
之后孩子一心科举是大事,自然不能扰乱心神。
如今考中,又有了差事,还能再等?
“我叫你父亲已经给他的同年、师门等各处去了信,我这回来汴京也要去你外祖家求助,总要说定了你的婚事我才走。”
“娘,我心思不在这上面。”裴昭放下茶杯,正色劝娘,“我办案判案,难免会被当事哪方怀恨在心,万一盯着家眷蓄意报复,娶妻岂不是连累人家?”
“那就调离开封府,你在金吾卫不是好好的嘛。”裴夫人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不过她也知道儿子志向在此,便没有说出口,只道:“开封府那么多官员,也没见谁因此就不娶妻了。再说咱家宅子这么大,又有仆从,哪里就危险了?”
再看儿子执意不许,她便也悻悻然回自己房中,决定明日往娘家走一回问问可有适龄女子。
叶盏拿了定金便四处采买菜蔬,用心将这踏青食盒准备起来。
先是去木匠那里定制了五十个食盒。
原本叶盏只定制了一两个做展示商品用,没想到那位侍女瞧着这食盒好,索性就交由叶盏来负责,还表示愿意出食盒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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