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这么想着,就听叶效满脸复杂地感叹:“那群刺客算是完了。”
赵锦繁:“啊?”
话音刚落,前方就传来兵刃相接的声响。
没过一炷香,赵锦繁就见识到了叶效口中的“完了”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解决刺客的速度像风,动作不带一丝犹豫,极快,极准,让人来不及反应。
冷静,从容,杀伐果断。
上一瞬都没看清他何时从腰间抽出了软剑,下一瞬剑尖就划断了眼前刺客
的脖颈。
嘶……
赵锦繁倒吸一口凉气。
想要做到这么快,这么准,不仅是剑术高超那么简单,那个人的脑子得比手快。
如果要让赵锦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个男人,那就是——可怕。
他简直强到离谱。
离谱到让赵锦繁有了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但为什么呢?
在她分神思考这个问题的瞬间,那个男人又一剑解决了好几个刺客。
他出招很凶。
凶到让赵锦繁觉得,他比她还厌恶这群来杀她的刺客。
夜风呼啸,剑刃迅速刺穿皮肉的声音混杂在其中。
赵锦繁看到那个男人朝她所在的方向无声说了句什么。
他知道她看得懂。
赵锦繁按着他的唇形在心里复刻出了那句话,那句话似乎是——
“赵、锦、繁、只、能、死、在、我、手、上。”
这便是他厌恶那群刺客的理由。
呵呵。
几乎是赵锦繁解读出他那句话的同一时间,最后一个能打的刺客应声倒地,在断气前的那一刻,那位刺客狠狠瞪着那个男人,几乎是搜肠刮肚般想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咽下最后一口气前,他终于找到了这个男人在深夜来此地,并对他们下手那么狠的合理解释。
“你……是狗皇帝的人。”
“她的人?”那个男人抬目朝营帐后方的丛林望去,“我算不算,你问她。”
赵锦繁:“……”
第26章
那个男人在迅速解决完那群来行刺她的刺客后,朝赵锦繁的方向走去。
潜伏在林间的伏兵,以中郎将叶效为首依次朝那个男人低头屈膝。
赵锦繁心口突突乱跳。
她很少有这样心绪难平的时刻。
如果有,那通常代表着她遇到了无法预测的事或意料之外的危险。
子时的钟声自邻山古刹响起,回荡在山间。
“收拾这群碍事的人耽误了时候,不过好在并未失约。”那个男人道,“过了子时,正好是第十七日。”
十七。
真是个令人熟悉的数字。
他还活得好好的,看来之前那些往生经她算是白抄了。
赵锦繁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人命可真硬啊。上回让她觉得命硬到不行的人,还是她肚子里那位小祖宗。
赵锦繁抬头注视着朝她走来的男人。
随着那个男人的脸在眼前逐渐清晰,某段尘封在她心底,迟迟无法被拼凑完整的记忆也逐渐清晰起来。
是关于他的,最初始的记忆。
三年前储位之争过后,她极其“幸运”地成为了大周的储君。
那会儿她那皇帝老爹还吊着口气没去,她日日前去她老爹跟前侍奉汤药。
每天听见她那半死不活的皇帝老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岂有此理!咳、咳咳。”
赵锦繁就是闭着眼猜也能猜到是信王又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影响了他老人家养病的心情。
比如前几日,信王占了全皇宫阳光最好地,铲了他老人家精心培养的花卉,在上头撘了好些瓜果藤。
紧接着又驱赶了他老人家养在太液池中用作欣赏取乐的昂贵锦鲤,换成了好养活的鲫鱼苗。
俨然一副自己将来要在皇宫扎根长住,我住的地方必须合我心意来改造的主人姿态。
气得她皇帝老爹差点吐血。
但他老人家也只有憋气的份,谁让如今这皇城地界,早已不是赵氏能一句话说了算的了。
思及老头对她前日遇刺一事放任不理的狗屁态度,再看看他如今被信王气到快变形的脸,赵锦繁一时心情甚好,要不是还要披着大孝子的皮,要演父慈子孝,她差点就笑出声来。
不过想到自己皇帝老爹的现在就是自己的将来,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更何况,她还未必能有这“美好”的将来。
储位之争后,朝野动荡,在西南蛰伏已久的信王,借机挥军北上,一心欲夺帝位,以极快的速度拿下京城,控制了赵氏。
但赵氏毕竟在大周立朝百年,根基深厚,再加上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想要连根拔起并非易事。
于是信王便属意,在赵氏扶植一个傀儡做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待到合适的时机,再行取而代之。
原本赵锦繁是他的不二人选,不过这事最近有了新的变故。
思及此,赵锦繁长叹了一声。
给皇帝老爹侍奉完汤药,赵锦繁回了自己寝殿。
回去的路上,宫人们纷纷朝她投去复杂又同情的眼神。
一跨进殿门,福贵就一脸凝重地迎了上来:“您可算回来了。”
赵锦繁看他一眼:“怎么,出什么事了?”
福贵将手中的帖子递给她:“您自己看看吧。”
赵锦繁接过他递来的帖子,打开一看。
上头写着,成王世子洗三礼就在明日,请她前去观礼。
“就这事啊。”赵锦繁无所谓地笑了声。
福贵苦着脸:“亏您还笑得出来。”
福贵关上殿门,开始骂骂咧咧。
“咱可真是倒霉透了!”
“当初好不容易熬到能去封地就藩,远离京城是非,过自在日子。”
“结果您那群兄弟窝里斗,死的死残的残失踪的失踪,愣是把您推上了储位,这自在日子算是没了。”
“谁想这刚当上储君没多久,又来了个信王,摆明了要拿您当傀儡,往后恐怕日子艰难。”
“本来想着总不会有比这更差的处境了吧!偏偏又来了个成王世子。”
成王世子是赵锦繁二皇兄的遗腹子。
当初储位之争过后,活着且四肢健全的皇子只剩赵锦繁一个,她兄弟的妻子儿女们也都死在那场残酷的斗争中了。
唯有二皇兄的王妃彼时在母家养胎,躲过了一劫。
当时赵氏危在旦夕,她父皇又病情危重大限将至,必须立刻确立储君。
她那皇帝老爹虽然庸碌无能,但还没有糊涂到会把皇位传给一个未出世的婴儿,于是赵锦繁顺理成章被立为了储君。
信王对她这个草包储君原本也还算满意。
可就在前几日,成王妃诞下了一名男婴。
这名男婴身为赵氏嫡孙,可比不知哪从旮沓里冒出来的庶子赵锦繁要血统纯正多了。
最重要的是,信王想要傀儡,比起已经成年的赵锦繁,懵懂无知的婴孩显然更符合他的心意。
只要信王属意那孩子,别管她是不是储君,都得让位。
正所谓烂船也有三千钉,虽说眼下赵氏境况堪忧,可那毕竟是帝位。婴孩无知,但站在那孩子身后的那群人未必没有觊觎之心。
赵锦繁原本对这个皇位并没有太大执念。
只不过那群人心思狠辣,即便最后她被逼主动退位让贤,那群人为了确保彻底没有隐患,也会想尽办法要她死。
所以才有了前日的刺杀。
所以她的父皇在知道她被人行刺后,选择了包庇无视。因为他清楚下手的是自己人,赵氏因储位之争失尽了人心,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再传出窝里斗的丑闻。
总而言之,赵锦繁眼下的处境很不乐观。
只要她没有坐稳皇位,那些人便觉得有可趁之机,这场纷争就不会结束。
想要破局,关键在于信王。
眼下能决定谁坐这个位置的人,不是赵氏而是信王。
她必须让信王放弃那个孩子而选择她,坚定地选择她,只选择她。
但……这有可能吗?
且不说于信王自身而言,那个孩子更符合他的利益需求,他们荀家与那孩子的母家温氏一族,又素有旧交。
赵锦繁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与信王之间的交集。
他们没有任何私交。
只是在一些必要的场合远远见过几面,那阵子她忙着收拾储位之争的烂摊子,没什么心思留意信王的长相,只大概记得他的身形在人群中很是出挑。
据说信王因为觉得人生短暂,不够他用,所以从不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人和事上。
赵锦繁毫无疑问就是他眼中无意义的人之一。
无论怎么想,他都没有选
择她的可能。
赵锦繁无奈地叹了口气。
福贵还在那哭丧着一张脸。
她轻拍了拍福贵,温声道:“放心吧,你不会倒霉的。你和如意是我身边最重要的人,无论未来怎样,我都会替你们做好安排。”
福贵一愣:“那您自己呢?”
赵锦繁故作镇定地笑道:“我啊,那你就更放心了。这世上就没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
她说着敲了敲福贵的脑袋:“好了,不许再哭了。上回交代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福贵抬袖擦掉眼泪,吸了吸鼻子,正色道:“都办好了,您让我打听的关于信王的消息我都打听来了,还有藏经阁内所有记录有信王相关内容书籍也都找来了,都放您书案上了。”
“有劳你了。”赵锦繁道。
夜里,赵锦繁埋首在一堆书前。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要了解一个人,先从他的身份背景下手。
她最先翻开是《荀氏家谱》,这里头记载了荀氏的起源和发展,历代子孙的姓名,以及荀氏后人的杰出事迹。
大周建朝之初,荀氏先祖追随太//祖一同入关,此后世代驻守西南,忠臣良将辈出。
百年来,他们践行着对太//祖的承诺,护一方和平。因此荀氏一直被认作是大周最坚实后盾。
忠、孝、节、义四个字贯穿了这个家族发展的始终。厚厚一本家谱,光是训导人要尽忠、尽孝、守节、重义的前言就占了整整三分之一。
看到这里赵锦繁就不懂了。
出生在这样祖训严苛的家族,又听说信王自小由他祖父教养,他的祖父荀老将军还是闻名大周的忠义之士。
这个信王是怎么长歪成乱臣贼子的?
她继续往后翻,看到的是荀氏历代子孙的姓名和生卒年。以信王如今的地位,没有多少人敢直呼其名讳,大家都会尊称他一声君上。
君上一词古时常用来称呼诸侯国国君,现如今很少有人用了。信王本人似乎无所谓别人怎么称呼他,不过他那些爱溜须拍马的属下觉得这称呼隐含了“在君之上”的意味,与信王本人很是匹配,便一直这么尊称他,久而久之其他人也都跟着这么叫了。
赵锦繁记得信王是荀氏先祖第十六代孙,按长幼顺序排行第三。
她随手翻了几页,找到记有荀氏先祖第十六代孙姓名的页面,一行一行往下看。
大郎,荀理,字正清,生于甲子年……
二郎,荀无玉……
三郎……
原来他叫这个名字。
家谱最后一部分,记录的是荀氏后人们的杰出事迹。这其中都是些彰显荀氏一族美好品格的感人故事。
直到赵锦繁翻到了与信王有关的那一页。
美好品格别想了。
感人故事不存在的。
整整二十页纸,无一例外都是他的过往战绩,大大小小二百八十九场战役无一败绩。
赵锦繁:“……”
这位信王,可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赵锦繁想起一些关于信王的秘闻。
传闻他从小就与众不同、特立独行。
幼时在家塾中,学什么都很快且轻而易举,是名被公认天赋卓绝的少年。没什么人愿意与他为友,因为接近他只会让人有挫败感。
一般情况下,小孩子的内心都比较脆弱,遇到被人孤立这种事,难免伤心。
但信王绝不会。
他从很小时就有了觉悟。人本来就是一个人来到人世,靠自己努力活着,最终也会一个人孤独地死去。无意义的人情关系,不仅毫无用处,还会成为阻碍自己前进的负累。
他身上没有过同龄人该有的脆弱与无助,因此无法满足那些拥有美好品格的长辈们心中的助人情节。
长辈们只当他是个怪胎。
十余年前,荀老将军在战场上牺牲。他的棺椁被抬回西南老宅时,沿街的百姓一路哭送,灵堂内哀泣之声四起,所有人都红着眼惋惜老将军的离世。
除了信王。
他的眼里没有一滴眼泪,脸上也没多少哀痛之色。
长辈们痛斥他无情无义,是个白眼狼,替自小悉心教养他的荀老将军不值。
信王却回:“他不喜欢看人哭。”
这个他指的便是死去的祖父荀老将军,一个乐观开朗爱笑的老头。
长辈们又骂他:“混账,你懂什么!”
人们常说死者为大,但事实上,死人的意愿并没有那么被看重。在所有人都流泪的场合,你没有眼泪就是罪过。
葬礼中途,皇帝从京城派来给老将军送行的使者到了。
荀家人盛情招待了来自京城的使者。
皇帝赞颂荀老将军为国捐躯的高义,送来许多赏赐,告诉荀氏后人们要记住皇恩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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