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表示她没有一点问题后,府医才离开。
崔韵时叹口气,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愿没有实现。
方才谢燕拾推倒花盆,她出于本能,迅速躲开了,毫发无损。
谢流忱俯身想挡住她的身体,却被花盆砸得头破血流。
崔韵时满心无语,她觉得谢流忱一向很聪明,聪明到让她厌恶的地步,可是这回却蠢得让她没话说。
就这么个花盆,她用得着谁来挡一下吗?他真是自找苦吃。
元若从屋内出来,恭敬道:“公子请夫人进去。”
崔韵时便入内,在他榻边略站了站,谢流忱面容憔悴,头上缠着几圈纱布。
美人面添上三四分病容,脆弱得仿佛十分无害。
“韵时,你能坐下来些吗,我的头好晕,看不清你。”
他的声音听来有些虚弱可怜,崔韵时只得在他边上坐下。
谢流忱摸索着摸上她的手,似乎是在摸她手上有没有伤口。
“你有没有受伤,花盆碎片飞溅起来,很容易划伤。”
“没有。”
谢流忱想要起身,崔韵时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他便将头靠下来。
崔韵时赶紧缩回手,他就这么顺势靠在了她的腿上。
崔韵时:“……”
谢流忱似乎察觉不到她散发的不悦气息,还用那种声音问她:“我的脸还好看吗?我刚才摸到好多血,好疼啊。”
崔韵时察觉到他好像有点不对劲,顺着他的话道:“嗯……还是好看的。”
“真的吗?”谢流忱把脸靠得再往上一点,贴上了她的指尖,“那你摸摸我吧。”
“我为什么要摸你???”
“因为我想你摸摸我。”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她。
崔韵时开始确信,他可能真的被砸傻了,还没有恢复过来。
崔韵时:“你要平躺,躺好,才能养好头上的伤,这样斜着歪着可不行。”
她想站起来,把他摆回她刚进来时的那个姿势。
可是她刚摸着他没受伤的地方,想把他的头托起来,他就马上发出小狗一样的哼哼声,表示不愿意。
听着他哼得很有几分娇气的声音,崔韵时好一阵沉默。
他脑子真是撞坏了,居然对她撒起娇来。
崔韵时不理他,他自顾自哼了一会后,又开始和她说话:“韵时,你知道我在蔺堂街有几件铺面吗?”
“八间,一间茶馆、一间书肆……最赚钱的是一家药铺,一个时辰的收益就能买一支你头上的玉簪。”
“你喜欢玉簪吗,我会做,我在做呢,我要送给你。”他开始胡言乱语。
崔韵时当然知道他的产业分布状况,他说的全都对,没想到他傻得还挺有条理。
她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忽然开口问:“你恨你母亲吗?”
“恨。”
“那你爱你母亲吗?”
“爱。”
“你觉得三妹妹怎么样?”
“胳膊肘往外拐。”
“二妹妹呢?”
“笨得像条狗,腿有点短。”
“你觉得白邈怎么样?”
“该死。”
崔韵时注视着他的眼睛,而后像是在问一个寻常的问题一般问道:“你答应要与我和离,是真的吗?”
谢流忱想了会,抬手轻轻
碰了碰她的脸:“怎么会是真的呢,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夫妻,恩爱到白头,不可以和离。”
崔韵时感觉自己的手一点点凉了起来,她若无其事地问:“可是你说我和你做几日真夫妻,你便心满意足,会与我顺利和离的。”
谢流忱温温柔柔地说:“那是在骗你啊,我怎么会让你离开我。”
他的脸枕在她手边,他一转脸就能亲上,他便凑过去亲了亲她的指骨凸起。
崔韵时呆坐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她就知道他嘴里没有实话,现在他是人傻了,才把真心话往外乱撒。
她无比庆幸,自己没有完全相信他,还做了两手准备。
她立刻起身,无视谢流忱的挽留,对门外的元若说:“你去照顾你家公子,我昨夜没睡够,回去睡一觉。”
元若应是。
崔韵时出了门回了院子,换身不引人注意的衣裳后,带着丫鬟去街市上转了转。
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实际上,她半路去找了薛放鹤,薛放鹤在哪,薛朝容就在哪。
薛朝容已经解完毒,身子又一向健壮,如今已经好转不少。
她与薛朝容商定好,她拿着薛朝容的信函和信物,明日便出发,先行前往永州,在那里等着他们归来。
待取得她的亲笔信之后,崔韵时将之妥帖收好,告辞离去。
——
谢流忱半梦半醒间听到许多混乱的声音。
有母亲对舒嬷嬷小声的抱怨:“怎么是个男孩,谢家的男孩最是体弱多病,唉,生他,耗了我多少元气,我觉得自己老了好多岁。”
有母亲的斥责:“去岁我就不该拦着你,你要带着儿子跳河就跳吧,你们一起死了我就清净了,你真以为这样就能要挟我?想要将孩子送给我的宗亲多的是,我当初真是鬼迷心窍,看上你这张脸,给了你正夫的名分,才让你不知天高地厚。”
“这孩子真是个讨债来的,和他父亲一样没良心。”
他驱赶这些想要钻进他耳朵里的声音,挣脱无数向他伸过来,想将他拽入泥地里的手,拼命地往上爬。
这些肮脏的东西,想要把他拖下去,不可能,他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要踩在所有人头上。
让那些人就算看不惯他,也只能强忍一口气,在他面前做出恭敬的样子来。
谢流忱的神智从噩梦中撞出来。
他起身,盯着虚空中的一点,目光幽深,比夜色更加浓稠。
崔韵时恰在这时推开门入内,谢流忱立刻撤下面上阴沉的神色,挂出最自然的笑容。
崔韵时一步步走向他,她只是过来看看他的情况。
万一他恢复清醒,她就该迷惑一下他,让他不要察觉她有跑路的意图,等她跑远了,他根本无从找起,也不可能真的追她到天涯海角。
他才不是那种昏了头的人,就算嘴上说爱她说得很动听,可是她知道,他最爱他自己。
她在他榻边坐下,他微笑着,像一只动物一样靠过来,再次贴着她的手。
梦里的手都是那样可怕,她的手却让他感到安心。
闻着她身上的气息,他忽然感到一种饥饿。
他嗅了嗅,道:“我想吃糖饼和山药元子。”
崔韵时:“好,明日一早你醒来就有的吃了。”
“那你呢?你想吃什么?”
我?我当然是已经跑了,带几个饱腹的饼上路便是了。
崔韵时笑着道:“我还要再想一想。”
她摸了摸谢流忱的面颊,她还记得,他下午说胡话的时候,好几次小声邀请她来摸摸他。
他的脸上泛出微微的红晕,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微渺的光:“那我们吃一样的食物吧。”
“好啊,”崔韵时点点头,很尽职地敷衍他,“睡吧,等明日醒来,你想要的都会有了。”
“好,”谢流忱轻轻地应了声,牵住她的一根手指晃了晃,“多谢你。”
那些噩梦,终归只是噩梦而已。
如今他醒着,便再没什么能伤害到他。
第52章
崔韵时给谢流忱喂了药后才离去。
谢流忱根本睡不着, 她一离开,他的心思没有着落的地方,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头上的伤口上, 痛得无法安枕。
他知道府医已经在药里加了止痛散和安神药, 可他体质特殊,它起不了太大作用, 只将十分的疼减为七分。
安神药倒强上一些, 令他思绪有些迷蒙, 最后睡是睡不着, 可想清醒又清醒不了。
他干熬了会, 才想起吩咐元若,去露观楼取了他自己制的止痛药服下,方好受一些。
他翻了个身, 手里还抓着那只张牙舞爪的布老虎。
这只布老虎只有巴掌大,这原本是她买回来,准备送给谢澄言玩的,现下被他讨要了来。
他把它抓在手里, 抓得皱成一团, 再松开手,看它被搓得乱七八糟的模样,弯了弯唇角。
他将布偶摆在自己身边的位置, 给它掖好被角,和人一样只露出个头。
夜渐深,他沉沉睡去。
——
第二日他醒来时,天已大亮, 桌上果真摆着糖饼和山药元子。
过了一夜,头上的伤应该复原大半, 可是他却觉得更痛了,不知是不是药效过了,止不住疼。
他洗漱后,仍是毫无胃口,勉强吃了几口便躺回床上去。
四下无人,他不用顾及颜面,放肆地开始痛哼。
好疼啊,怎么她还不来看看他呢,什么时辰了,会不会她已经来过了,可是那会他睡着了,一无所知。
元若听见动静,走入屋内。
谢流忱问:“今日夫人可有来过?”
“不曾。”
谢流忱抓着布老虎捏了捏:“那我去她院里坐一坐。”
元若大惊,眼睛在他缠满纱布的头上不住地瞧:“这不合适吧,公子你正需要静养。”
“等我和她说几句话,再回来接着静养便是了。”
元若不再劝,他知道公子不是个听人劝的,只得扶着他慢慢出去。
走了两步后,谢流忱嫌这样被他搀着走,姿态太难看,坚持要自己一步步慢行。
元若对他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行为并不意外,提议道:“再扶着走一段吧,快到松声院时再松开,不让夫人看见就是了。”
谢流忱仍是拒绝,要想不被人看见,自然是一下都不要人扶才最稳妥,否则便有被瞧见丑态的可能。
他左右张望一下,示意元若去枝头折一枝霁雨花来,这花开得这样好,她或许会喜欢。
而且他觉着,他若怀抱一枝霁雨花去见她,会更显风雅。
元若回房拿了把大剪子,干脆利落地剪下了一枝花给他。
万事俱备,终于可以继续前行。
可两人还没出院门,明仪郡主便来了,她一看谢流忱就轻斥道:“你真是胡来,昨日头上流了这么多血,怎么能出门?元若,快扶他回房去。”
“母亲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商量吗?”谢流忱不信她只是为了来探望他。
“真是被你气忘了。”明仪郡主招招手,身后一个丫鬟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凉粥。
明仪郡主:“来,快喝了它,再回房好好休息,母亲才能安心。”
谢流忱手里被塞了一只碗,他却没有立刻喝下。
只因他觉得十分奇怪,母亲居然这样关心他。
三个孩子里她最喜爱谢澄言,可就算上回谢澄言和谢燕拾动手,略输一筹,躺在床上休养,母亲也没有第二日就去给她送粥。
母亲养孩子讲究抓大放小,生活起居全都交给孩子身边的嬷嬷们照顾,她是不会亲自去做这些小事浪费时间的。
谢流忱思虑再三,还是将那碗凉粥一口饮下。
他一向只喝冷茶,母亲带来的这碗粥也是凉的,她居然记得他这个习惯。
有些事或许是他多思了,总将旁人的好意想得太深,揣测他们另有目的。
母亲有再多的坏,说过再多难听的话,其实还是有些关心他的。
“多谢母亲,”谢流忱将碗递还给那小丫鬟,撑着一口气,对母亲诚恳地道谢。
明仪郡主笑而不语。
谢流忱看她这个古怪模样,按
下心中的疑虑:“母亲见谅,儿还有要事在身,必须出去一会,很快便会回来,母亲不必挂心。”
说完,他又走了几步,感觉到手脚显而易见地发软,困意上泛,连眼皮都微微合了起来。
他心不断下沉,缓缓回头:“母亲在粥里放了什么?”
明仪郡主笑得像一只得逞的狐狸:“小子平时嘴巴不饶人,现在还不是落在你老娘的手里。”
“母亲为何要这样做?”
“我也是为你好,听说你这阵子闹着不肯和离。可你不肯和离有什么用,人家不肯和你过了,我看你们还是和离了清净。我帮你们一把,对谁都好。”
谢流忱脑中嗡然,他几乎猜到了,可他还是要问:“什么意思?”
“我已经请下太后懿旨,抹去了你们的夫妻名分,如今你们再无关系,可以各过各的,谁都不妨碍谁,所以你也别闹着去找她了,她今日已经离开谢家。”
明仪郡主抱怨道:“你看你多招人厌,她都不想多留几日,抓紧时间就走了。我想你这么能闹腾,知道了定是要翻出事来,不是我说你,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倒是知道拽着人家袖子,跟个没断奶一样的耍赖,要人家陪着你玩,真丢人。”
“我再不管着你,你就要把脸丢到外边去了,粥里的药量能让你好好睡上十二个时辰,等时间一过,这事也就过去了。你年纪也不小,往后再找一个合心意的妻子,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别让我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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