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忱想了很久,久到裴若望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
自己都不确定道:“我总觉得,好像割断自己的脖子,就能见到想见的人了。”
裴若望一听,一把将剑抢走,栓在自己腰间,再不许他多碰一下。
第92章
两辈子以来, 崔韵时是第一次前往南池州。
白邈躺在她腿边轻声痛哼不止,她握住他的手,让他依靠着自己。
她不知该说他是太倒霉还是太莽撞, 才会招惹上那群苗人。
白邈当时跑来找她抱怨, 大骂这群蛮夷之人把他家客栈的发财树给铲走了,不知拿去做什么。
他怀疑对方是特意给他家客栈找晦气的, 当即把这几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然后就被对方洒了一脸粉末。
白邈原本十分害怕被对方下毒了, 可是过了两个时辰也没什么事, 大夫也看不出有问题。
所以他一下子有了胆气, 跑来找她诉苦, 顺便惹她怜惜。
崔韵时都能想象那个场面,刚安慰了他两句,他忽然发了急症, 浑身冰寒,冷得直打颤。
崔韵时便知他确实是被苗人下毒了,满京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她只能带上他去南池州寻找解毒之法。
今日路过山下一间供过客歇脚的茶摊, 她补足了水囊, 又灌了一壶热水给白邈搂着取暖。
好在这寒症不是时时发作的,一日总会留几个时辰给白邈喘息。
崔韵时购得食水,准备妥当, 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马车辘辘而去,风将车帘轻轻掀起一角。
茶摊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裴若望将最松软的一块烧饼递给谢流忱。
谢流忱望着远处, 咬了几口,忽然啊了一声。
裴若望:“怎么了, 是不是吃饼烫到了?这个饼太冷就会很干,你会咽不下去。你拿来,我给你凉一下再吃。”
谢流忱的目光追随着那辆马车,小声道:“我不吃了。”
他心里胀胀的,这应该就是吃饱了的感觉。
他钻进马车里,闷不吭声地缩在角落里,掀起毯子将自己兜头罩住。
裴若望频频看他,天快入夏了,这毯子实在多余,他也不怕把自己热死。
裴若望劝说过,可是谢流忱就要抱着,说这是父亲给他的小毯子,他从小就抱着睡。
裴若望听得很唏嘘,谢流忱真是傻了,这明明是裴若望从家中带来给他的,以防路上下雨,天气寒凉,可以盖一盖。
这一路上,谢流忱一挨骂就伤心,肚子饿也伤心,以上两种情况,最后都会演变成谢流忱往马车里一钻,拿毯子蒙头。
裴若望琢磨出这是难受、不高兴的意思。
可现在他既没斥责他,也没饿着他,他为何又难过了。
裴若望深深叹气,大口吃起了饼。
——
一路舟车劳顿,最后比她预料的还要早一日抵达南池州。
崔韵时想尽快给白邈解毒,他好少受些苦,整日听着他可怜的喘气声,她揪心极了。
崔韵时找了城里最好的客栈,将白邈安顿好。
出了屋后,她掏了二十个铜板给小二,向他打听解蛊的门路。
小二将铜板收起来,殷勤道:“那姑娘可得尽快,今日就要找到。”
他手往外一指,让崔韵时看那些写着奇怪文字的彩旗:“明日开始这七日是伏神节,非常热闹,大家都在欢庆游街,姑娘是找不到人给帮忙解蛊的。”
崔韵时点头,朝小二形容的巫医馆位置走去。
刚走过一条街,她便瞧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谢流忱的外袍从左肩上滑下去,挂在臂弯间,他一路走走看看,却不知将它拉起来,就这么衣衫不整地在人群中穿行。
崔韵时站住脚,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
他似乎是在找人,盯着每个从他身边经过的男子看,最后却站在一个包子铺前不动了。
肉香弥散在蒸腾的白气里。
她看着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好像是馋了。
崔韵时不自觉就看了他许久。
她还从没见过他对着吃食咽口水的模样,诚然,他也是人,可她总觉得他不会为衣食享乐而喜怒形于色。
就算他在她面前又哭又闹又求,但他给她的感觉便是他在自找苦吃,一旦他想通了,站起来收拾一下他自己,又可以做回从前那个谢流忱。
没有她,他根本不会有什么损失,照样风度翩翩、坚不可摧。
对,他在她心里,就像水一样,可以柔软到被她轻易打破原来的状态,却永远不会被任何东西伤害,留下长久的伤痕。
一名食客从包子铺里出来,牵着女儿从他身边过,小姑娘手里拿着的一小只灌汤包不慎掉在地上。
谢流忱望着他们走得越来越远,没有回来的意思,立刻蹲下身准备捡起那只灌汤包塞到自己嘴里。
崔韵时看不下去了,即使她从前羞辱他,也不是用这样恶心的法子。
他到底是被谁带来南池州的,怎会让他过这种日子,怎么能把他饿到捡地上的东西吃。
他若是清醒之时,宁可饿死也不会吃不干净的东西。
之前他外出办差,一整日都没有用饭,回来时饥肠辘辘。
元伏给他送上鱼羹,因为忘记用盖子遮盖,就这么敞着放了一刻钟,他都嫌空中的飞尘会落到里面,一口都没喝,催促着人将汤倒掉。
眼看他就要捡起灌汤包,崔韵时拿出一小块给白邈买的饴糖,打中了他的手腕。
谢流忱浑身一震,缩起身子,只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发现地上又多了一块饴糖后,开心地伸手去捡糖吃。
崔韵时:“……”
她跑过去把他抓起来。
谢流忱吓坏了,举起手臂捂脸,好一会儿没觉着疼,才敢偷看她。
他看见这人的脸,脖颈上忽的一痛。
他哇哇叫着捂住自己的脖子,以为会摸到一手的血,可什么都没有。
他低着头想了很久,想起这个人很讨厌他,他要走远一些,远到她看不见他为止。
心里忽然又酸又苦,他更想吃糖了。
他刚弯下腰,想将那颗糖捡起来,再次被抓住衣领。
崔韵时将一整包糖扔到他怀里,又买了三个肉包,他全程都缩在旁边,一动不动。
崔韵时也没理会他,等包子放凉了才推到他面前。
两人分坐饭桌的两侧,谢流忱一口口地吃,越吃头越低,她只能看见他的发顶。
头发倒是洗得很干净,看来带他来这里的人,多半是与他失散了,并非故意苛待他。
他头垂得太低,肉包卡住嗓子,他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副快噎死的模样。
崔韵时:“把头抬起来吃。”
谢流忱这时倒是很听话,看起来不那么傻了。
等他吃完以后,他立刻就要起身,像只老鼠一样畏畏缩缩地想从她面前逃开。
崔韵时一敲桌子:“坐。”
他又坐回去了。
崔韵时拿出那瓶解药,倒出两颗:“吃。”
谢流忱仍旧很老实地吃下。
崔韵时看他的眼神从躲闪到逐渐清明,而后他忽然撑住自己的头,难堪地和她对视。
崔韵时知晓他恢复清醒了。
她手里还保留着大把毒药,随时可以再喂给他吃,如今这个东西在她手里更像是一种恫吓和遏制他的工具。
她言简意赅道:“白邈遭人暗算,中了苗人的毒,你可以去看看有没有法子解吗?”
谢流忱再怎么样都比此地的巫医可信。
他自然答应,跟着她回了客栈。
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不远不近地跟在她的
身后,连她的影子都没有挨到一点。
白邈这会正是毒发的时候,冷得给自己裹了几床厚被,见崔韵时掀开纱帘进来,刚要凄惨地哭两句,就见她身后还跟着个陌生男子。
白邈一看那人的脸,只觉天都塌了。
这等惊为天人的美貌,生来就是要勾姑娘魂的,崔韵时生平最爱看美人,这下怎么把持得住??
他顿时也不觉得冷了,一头靠进她怀里:“这是你给我找的大夫吗?年纪好轻呀,医术会不会不够可靠,还是年纪大的瞧着更让人安心啊。”
崔韵时失语片刻,他先前毒性发作时,冻得上牙磕下牙,结果现在见到个有姿色的,不仅能瞬间坐直身体,还能条理清晰地说完整句话。
真叫她刮目相看。
男人的脑袋里都有大问题。
她把白邈交给谢流忱,半个时辰后,谢流忱拔出扎在白邈头上的数根长针,告诉她,毒性已除,白邈无碍了,她可安心。
崔韵时道了句谢,便越过他坐到白邈床边。
白邈虚弱地伸手给她,他想说一句特别的话,要让此时此刻变得特殊,让她记一辈子的话。
但是他想不出来,只能哎了一声。
崔韵时与他相识这么多年,大致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忍不住笑,捏了捏他的耳垂说:“我听到了,你说得很好。”
纱帘外,谢流忱看见这么一幕,默默地背过身。
崔韵时哄了白邈几句,看他闭上眼,有了睡意,才走出来。
谢流忱还在等着她,他有要事与她说。
“你该赶紧离开这里,上一回要带走我的人,便是大巫。你还记得在京城苗人占领的洞穴吗,那则有关于情蛊的旧事里,提到了大巫这个职位,大巫在苗人中地位崇高至极,更胜族长。”
“据我所知,自从这一位大巫出现后,苗人已经许久没有推举过族长了,她代行族长之职,是如今苗寨的实际掌权者。”
他长话短说,告诉她,这里是大巫的地盘,上次大巫抓他未成功,他已经有了防备,大巫或许会抓崔韵时,来要挟他就范。
崔韵时听完:“……多谢你一清醒就告诉我这种好消息啊。”
她觉得他就是克妻,和离了都没用,重活一世都没用,走哪都克她。
谢流忱被她说得无比惭愧。
他道:“我会继续再这里呆两日,先不上路,大巫的目标是我,我留在这可以吸引她的注意力,保证她不会盯上你,你可以趁着这段时间远走。”
崔韵时不想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直接道:“反正不要牵连到我,我这就离开。”
白邈刚解完毒,不宜连夜赶路,更别说走夜路危险也不小。
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她还是赶紧跑吧。
崔韵时立刻带上白邈和车夫,连夜踏上了回京的路。
谢流忱在夜色中目送她离去,有风灌入心口,吹着他心里一整片破碎的冰河。
他摸着怀里她给他的那一小包饴糖,心想她真是个好人。
他喜欢的人这般好,无论怎么想,他都死而无憾了。
第93章 BE结局结束
次日, 伏神节开始了。
裴若望站在客栈前呆了呆,大街小巷全都是人,他怀疑全南池州的人都从家中出来了。
他举目四望, 只能看见一大片人头。
几乎人人都上着彩衣, 下着绣着彩线的黑色裙裤。
裴若望和谢流忱此时也是如此穿着,混在人群中丝毫不显眼。
这整套装束还是谢流忱昨夜带回来的。
前日傍晚裴若望不慎和他走失, 心急如焚, 到处寻他。
这傻子长得这般标致, 若是饿了渴了, 被哪个女子骗回去玩弄, 他的贞洁就没了啊。
那裴若望就是最大的罪人。
好在老天保佑,谢流忱没有出事。
裴若望心虚又惭愧,对他的态度和善不少, 每当有呲噔谢流忱的机会,他都死死忍住,这辈子头一回这么修口德。
他本不想出门,谢流忱对他说了有关大巫的所有消息, 包括她往与自己血脉相连之人身上种蛊, 随意操纵、借用他们的身体说话做事的蛊术。
这是谢流忱觉得最棘手的地方,大巫始终藏在暗处,只要找不到她的本体, 那么杀几个她的傀儡又有何用。
裴若望很赞同,所以他更觉得今日不该出去,街市上的人这般多,就算他们要逃跑暂避锋芒, 都跑不顺畅。
谢流忱目光往周边一扫,道:“她已经发现我的存在了, 出不出门都一样。”
而且,让大巫觉得他是可以费点力就能捉到手的猎物,她便会专心盯着他一个,不会想旁的法子,打上崔韵时的主意。
裴若望闻言,住了口,当作什么异状都没发现。
两人顺着人流往前,不知不觉到了轻波桥下,今日所有铺面里都人满为患,唯独一个算命的小摊子前,人少得可怜。
只因算一卦便要十两,连凑热闹的人都远远避开这里,生怕不小心磕坏了案上的物件,被摊主讹上。
谢流忱望了望摊主,抬脚便往那里走去。
他拿出十两银子放在案上,摊主冲他点点头。
裴若望小声道:“这小姑娘年纪还没我们大,你也信她能算卦啊?”
“我小时候见过她,她那时算卦便奇准,只是要价太高,极少人找她算。”谢流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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