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站起身,逼近老板,厉声道:“上一句。”
“城东村子变阔绰了?”老板试探地说。
“城东。”宋祁咬牙吐出两个字。
跟随他左右的暗卫没有反应过来,疑惑道:“统领,有什么不妥。”
宋祁猛然扭头,抓住那暗卫的衣领,道:“蠢货,城东的农妇进城买玉器,就算她一开始就打算来这家店,也断不会经过安府大门,除非她绕了远路。”
暗卫茫然:“也许是中途去办了别的事情……”
“天将下大雨,方才那女人轻装简行,她为什么要绕远路。”宋祁冷然说。
两个暗卫后知后觉醒悟过来,急道:“属下这就去追。”
话音才落,店铺外响起一声轰隆的雷鸣,紧接着急风骤雨倾盆而下,刷洗了整个京城。
“晚了。”宋祁神色沉沉,“你们立即拿着画像去各个城门询问,若有相似可疑的人从城门出去,马上回报。”
“属下明白。”
“把那只雕鸮放出来,让它从空中找,下雨了,街道上可疑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过。”宋祁补充,“方才我看她衣衫上沾有泥土,至少她一定是从京郊而来,如果还是没有线索,就连夜去京郊探查。”
“是!”
暗卫郑重点头,其中一个暗卫问:“安大人那边要如何处置。”
“撤回来,只留二十个人把府宅里的人看住,另外暂缓对蔡掌柜的审讯。”宋祁谨慎嘱托。
毕竟无论是安锦还是蔡掌柜,他们都没有触犯大梁律法,虽然天子说他们有罪,无罪也是有罪,但如若向无辜人审讯用刑,始终违背宋祁正直为官的初衷。
他叹了口气,“不要耽搁,按照我说的去办,记住,这次就算动用禁军和京兆尹,也务必找到夫人,我们得有东西向陛下交差才行。”
京郊。
舒白绕了远道回到竹屋,雨疾风骤,衣服浸湿,寒意阵阵侵蚀她的身体。
舒白连忙点燃炭盆,换下湿衣,扔下塞在衣服里的棉花和垫肩。
脸上的脂粉早就被雨水冲刷干净,用帕子一擦便干净了。
舒白裹着被子守着炭盆,等体温回归,才有心情打开从玉器店买来的物件,精雕细刻的玉器毫无瑕疵,玉器店的老板还贴心送了一些膏体。
舒白垂目望着包袱里的东西,脸色在炭盆火光的映照下明灭不定。
如不出所料,宋祁察觉到她话语里的漏洞,顺藤摸瓜,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来。
她是故意卖的破绽,她没想到‘谢拾’有能力控制安锦,甚至能全城搜寻她的踪迹。
今天观察宋祁身上的衣服制式,她有九成把握推断宋祁来自帝王直属的暗部,亦或者禁军中的某支,且他还是个不小的头目。
‘谢拾’身为宋祁的主子,他的身份只会更高,要么是统帅级别,要么和皇室相关,只有这样才能调动护国公和城门看守。
也有可能是她多心,‘谢拾’的确动用自己的权力找她,甚至挟制了安锦,但城门戒严是意外,和‘谢拾’没有关系。
无论是哪种,舒白都已经不在意了。
虽然驱狼吞虎,到头来被狼崽子反噬也在意料之内,但‘谢拾’无分寸的追查令她感到十分不快,更何况‘谢拾’已经对她身边的人造成了实质的影响。
这口气舒白不打算就这么咽了,她打算给‘谢拾’一个教训。
至于具体是什么样的教训,舒白还没有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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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断断续续下了两日,空山新雨过后,百姓陆续出来劳作。
安锦仍然没有派人联络舒白。
舒白也不急,修好了竹屋里存放着的旧竹竿,独自坐在溪边垂钓。
虞策之赶到时,恰好看见舒白钓起一条婴儿手臂长的溪鱼。
多日不见,他远远望着舒白,眼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凉风拂过,舒白不经意侧过头,看见树下站着的人影,见他没有穿从前常穿的朴素浅色衣衫,而是一袭轻纱玄衣,锦缎上绣有鸟兽安稳,衣服形制非普通人能穿,她不着痕迹垂目,纤长的睫翼掩去眼中冷意。
“既然来了,为何不过来。”舒白道。
第24章
见舒白主动应声,虞策之怔了下,他长眉轻蹙,迟疑着走过去,“夫人是在叫我?”
“这里还有别人?”舒白把溪鱼放入鱼篓,反问。
虞策之这才敢走近,放轻声音试探说:“我以为夫人独自离开,音讯全无,是不想要谢拾了,谋士只侍一主,夫人若不想要谢拾,定要提前告诉我。”
舒白放下鱼竿,侧头看他,张口就道:“真是奇了,我从城北客栈离开的时候,不是让路边的小童递信给竹辞,信上说我回了城南竹屋,怎么,竹辞没告诉你吗?她不是你的人?”
虞策之被舒白一连串的话给震住了,他一时不知道哪句对现在的他而言更重要,他才眨了眨眼睛,停了半晌才道:“竹辞没有跟我说,也许是那童子送信时错过了……我还以为夫人是要舍弃我,故意跑的。”
舒白收敛表情,缓缓对上他看过来的双目。
这人的容貌自然称得上举世无双,只是无意间流露出的气势迫人,加上深邃漆黑的眸子望过来时,哪怕掩饰再好,也不免鹰视狼顾之感,以往,舒白总是会忽略他过分出众的容貌。
舒白站起身,站在溪边的岩石上,居高临下凝视他。
她慢慢倾身,手掌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
“你这样说,是在怪我吗?”舒白语气渐沉。
“夫人?”
面对突如其来的施压,虞策之心中惊讶,克制住动作没有挣扎,他配合着扬起头,微笑道:“夫人说笑了,谢拾不敢,谋士唯主公心意是从。”
舒白唇角绷直,冷着脸和他无声对峙。
她如何看不出来,失去了偷/情的道德制衡,加上将近十日的音讯全无,眼前的人在尝试露出富有攻击性的利爪,就连他每一次平稳的呼吸都在诉说着迫切和占有。
从谢拾拥有的权势上考虑,这对她而言无疑是危险的,如果处理不好,定然会影响她日后的生活,原本唾手可得的自由会烟消云散。
但舒白最不怕的就是危险。
之所以危险,是因为眼下的她还不够强。
化解当下危机的办法舒白已经想好了,既然谢拾在试探着脱下无害的外衣,那她就趁他没回过神,逼着他把衣服一件件穿回去。
想到这里,舒白也慢慢扯起一抹不达眼底的笑。
“最好是这样。”
舒白手上的力道加重又松开,无声的博弈暂时没有决出胜负。
舒白提起鱼篓,懒懒道:“晚上吃鱼。”
虞策之怔了下,下意识道:“好。”
“你做。”舒白补充。
虞策之看了眼舒白手中的鱼篓,迟疑一瞬,“好。”
舒白这才满意,把鱼篓塞到他怀里,鱼篓里滴滴答答沥出的水转瞬浸湿他的衣裳。
舒白收起鱼竿和饵料,转身向竹屋走。
始终站着没有动作的虞策之叫住她,“夫人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比如险些封禁的城门,杳无音讯的安锦,满城找人的暗部,无论哪条都是巨大的沟壑,是舒白和他心照不宣的芥蒂。
“谢小公子。”舒白脚步不停,慢条斯理道,“如你所说,我们是主公和谋士的关系,问什么,什么时候问,取决于我,明白了吗。”
虞策之抿唇,眼神沉沉望着舒白不紧不慢但慢慢远去的背影,树梢上一片阔叶历经雨打风吹,终于支撑不住,从枝桠上飘下,划过他的眼帘。
虞策之瞳孔动了动,他垂目摸了摸多日来一直隐隐作痛的腹部,不再犹豫,大步追上远去的舒白。
宋祁和竹辞隐在灌木后,看见虞策之追随舒白而去,竹辞皱了下眉,迟疑道:“统领,陛下腹部的伤口发炎崩裂,御医嘱咐过每日都要换药,不能大意,马上就到换药的时间了,我们是不是去提醒陛下。”
宋祁亦觉得难办,他无疑是攥着灌木的枝桠,头痛道:“怎么提醒,你要左右陛下的心意吗?”
“属下不敢。”竹辞拒绝接锅,“但上药……”
“等下你拿着药去找陛下,天气凉了,陛下的伤可受不住寒。”宋祁面无表情说。
“陛下不让我近身,只靠陛下一个人能敷好吗?”竹辞小声问。
宋祁用过来人的语气说:“你太小看陛下了,敷不好只能说明陛下不想好好上药,近日我不适合出现在夫人面前,方才夫人说要吃陛下做的鱼,你送药的时候正好去帮衬一下。”
“我吗?”竹辞茫然指了指自己,“我不会啊。”
竹屋外是用篱笆围成的小院,因为荒废多时,即便舒白费心整理过,也仍然光秃秃的,仅有一颗歪脖子老树郁郁葱葱,显露几分生机。
锅具瓢盆堆在院子的一角,院子里只有虞策之一人,舒白身上的衣服脏了,在屋子里换衣。
虞策之拎着还活蹦乱跳的溪鱼,沉默着站在铁锅前。
他慢吞吞眨眼,看看鱼又看看锅,长眉蹙起,看上去有些为难。
在暗处观察的竹辞见舒白回屋,久久没有出来的迹象,揣着伤药上前,压着声音提醒,“主子,快到上药的时候了,这是今天的药。”
虞策之看见竹辞,立刻收敛表情,沉声道:“不急着上药,你先来把鱼处理了。”
竹辞心里一咯噔,僵硬地看向锅里乱蹦的鱼。
心想,还是来了。
竹辞用随身的匕首,手忙脚乱刮完鱼鳞,潦草地开膛破肚,而后懵在原地,“主子要怎么吃这鱼。”
虞策之始终捂着腹部,拧了下眉,“随便,能吃就行。”
问题就是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让鱼能吃,知道要开膛破肚已经是她最大的限度,她只是个调查情报的暗卫,不是厨子,也不是那些做刺杀任务经常去野外的暗卫。
竹辞忍了又忍,实在没法子,向宋祁的方向递了个求救的眼神。
隐在暗处的宋祁:“……”
虞策之顺着竹辞的视线,带着些许不耐,缓缓看了过去。
宋祁:“!”
太阳西沉,天色昏黄,虞策之竹辞和宋祁三人茫然站在铁锅前。
竹辞小声说:“统领,靠你了。”
宋祁咬牙,正要说话,又对上虞策之幽幽看来的目光,登时顶替竹辞,成了有苦难言的人,“属、属下尽力一试。”
宋祁好歹是暗部统领,虽然他的主要职责是守护皇帝,但也曾在暗部各个分支待过一段时间,出过野外任务,至少知道基础的生火做饭。
月上柳梢,三人总算熬了一锅鱼汤出来交差。
虞策之抹了把脸上的灰,捂着肚子伸头看了眼锅里,质疑道:“鱼汤是这样的吗?”
至少他在宫里喝的鱼汤都是奶白色的,眼前这锅几乎和白水一个眼色。
宋祁硬着头皮找补:“外头的做法和宫里的有些差别也是常事。”
箭在弦上,虞策之将信将疑,勉强接受了宋祁的解释。
毕竟宋祁是他们三个里唯一懂点烹饪的,好歹是把鱼做熟了。何况,这可是他亲自生火,火候到位,能有多差劲。
恰在这时,竹屋紧闭一下午的屋门吱的一声被推开。
舒白换上一身素色广袖齐腰襦裙,以竹木为景,月光披在她身上,阴影笼罩她姣好的面容,显得有些莫测。
舒白上前几步,笼在阴影中的脸逐渐露出,她看见来不及躲避的宋祁,象征性扯了下唇角,“宋祁也在。”
宋祁身体一僵,又回想起在玉器店的情景,不由窘迫道:“在下、在下过来看看夫人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他眼神游离,不敢等舒白接话,又忙扯了个理由出来,“夫人有什么缺的尽管跟我说,今日我家里还有事情,就不叨扰夫人了。”
舒白望着他,静静道:“好啊,不留你了。”
宋祁得到虞策之允准,扯过神游天外的竹辞,悄无声息跑了。
院子里只剩下舒白和虞策之两个人。
舒白轻点了点因午睡有些倦怠的眼皮,双手环胸,轻声道:“鱼做好了?”
虞策之的眼神始终在舒白身上,“是鱼汤,夫人现在要尝尝吗?”
“端进来。”舒白指了指屋子,“起风了,你也进来躲一躲。”
竹屋里陈设简约,但一应俱全,甚至在窗前还有竹子制成的软榻。
舒白又点燃一支蜡烛,和虞策之相对而坐。
她微微蹙眉,望着面前的清汤,“这是鱼汤?”
虞策之望着碗里清汤寡水,低咳一声,“鱼肉不知为何有些苦,没有给夫人盛,所以单调了一些。”
“苦?”舒白沉默一瞬,“你们把鱼胆弄破了?”
“那是什么?”虞策之茫然。
舒白盯着鱼汤,神色莫名,忽然伸手把碗推到虞策之面前,“我不饿,你先吃。”
虞策之眨了眨眼睛,见舒白没有品尝鱼汤的意思,心情莫名沉闷下来,“鱼汤应该不苦的。”
舒白扬起眉梢,“我不饿,别多想。”
虞策之抿唇拿起汤勺,蔫蔫的送了一勺清汤到嘴里。
难以承受的咸苦味道在口腔中炸开,虞策之险些吐出嘴里的鱼汤,一大口进入食道,他捂着嘴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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