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还没好全,你却说是好了,这算不算是欺君?”赵煜捏着少女的柔荑,只觉得像是握着一只粉嫩的猫爪,小小一只,看着浅淡的伤痕,心生怜惜。
男人含笑的调侃让虞韶心头怦然,明知道赵煜并不是真心想要治罪,但虞韶却忍不住面红耳赤。从前怀揣着雄心壮志打好的腹稿都不知去了哪儿,只笨拙又青涩地为自己辩解:“既没流血,也没破皮,本来就算是好了。”又微微使劲儿想要挣脱辖制,“伤处不雅,还是不要污了皇上的眼睛。”
赵煜却不松手,更将指腹轻轻按在浅浅的疤痕上,“疼不疼?”
伤口新生的嫩肉脆弱而敏感,被带着薄茧的指尖摩挲着,酥酥麻麻,像是轻柔的柳枝扰动了一池春水。虞韶感觉自己的脸烫得足可以煎鸡蛋,连腰肢都有些发软发颤,“不疼,不疼,皇上,别……”
赵煜松开手,心中却有几分并不餍足的怅然。虞韶飞快地将手揣进了袖子里,平复着擂鼓一般的心跳。
“方闻,派人回去一趟,将玉容霜拿来。”
“唉,奴才这就派人去。”
主仆俩的轻声对话并没有引起虞韶的太多关注,她既激动,又忐忑地猜测着下一步的走向:名字也问了,手也摸了,是就此打住当作无事发生,还是侍寝承宠,飞上枝头当凤凰?
“你方才说,你也读过一些书,若是让你来写这梅花联句,你会写什么?”
这是要考较自己的学识了!一个秀外慧中的佳人总是比头脑空空的木头美人要更让人惊喜。虞韶总算是抓住了自己准备过的考题,斗志昂扬地思索起来,沉吟半晌,才道:
“挥毫落纸墨痕新,几点梅花最可人。愿借天风吹得远,家家门巷尽成春。
皇宫禁苑的梅花虽然清雅名贵,可御花园中名贵的花卉太多,即使是梅花也难免孤芳自赏,萧索没落。倒不如散入寻常百姓家,迎春送雪,与民同乐。”
“迎春送雪,与民同乐。寻常百姓见花则心喜,迎春而期来年,确是这世上最平凡简单的快乐了。你这首诗选得极好,倒是警醒朕,即使身居高处,也别忘了时时关心黎民百姓最朴素的期盼。”
这样的赞美太重,倒是叫虞韶有些不敢承受:“奴婢出生乡野,熟悉的都是升斗小民的日子,只觉得这诗亲切可爱。皇上是承天之子,想的是江山社稷,看的是九州天下,所思所想都是奴婢万万难以企及的。”
赵煜轻声笑了,“即使是君王,也不是时时刻刻脑子里都是高屋建瓴的想法。譬如方才,朕的脑子里便只有一句诗: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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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韶匆匆走在回柔福宫的路上,掌心将小小的雕花银盒捏得发烫。青儿见她回来,嗔怪道:“你今日怎么一去这么久?诶……不对?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该不会是吹风冻着了吧?”
虞韶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脸颊,“没有……我只是……只是急着走回来走得有些热。”
青儿一双利眼上下将虞韶打量了个遍,“我不信,这天儿怎么冷,咱们柔福宫离御花园又不远,走个来回都不一定能暖了腿脚,更遑论发热出汗了。你别狂我,快实话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虞韶心知以自己的图谋,不可能一直单打独斗,即使他日真能晋升妃嫔,身边有个知根知底的帮手也很重要。她与晴儿虽然是打小长起来的情分,但是晴儿一心忠诚都向着郑锦书,定然不可能帮她。倒是青儿,虽然相处时间不算长,但她心思真诚,又在郑锦书手下难以施展抱负,是最合适的人选。
试探着地开了口,虞韶观察着青儿的反应:“其实是……是因为皇上。我……我在御花园采雪的时候,遇到皇上了。”
“皇――”青儿惊叫出声,又赶紧反应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里只有全然的惊诧,倒没有半点对虞韶“攀龙附凤”的怀疑或者是鄙夷。
青儿压低了声音问道:“真是皇上?皇上和你说了什么?”想想虞韶回来时双颊通红的模样,青儿福至心灵:“是皇上见着了你的模样,要封你当主子了?”
虞韶赶紧摆手,“怎么可能!”她展开手,露出掌心的小银盒,“只是我也没想到,皇上居然还记得当日我在小主跟前受的手伤,赐了药给我。皇上又问了我在柔福宫的差事,说尚宫局下的司花署正缺人手,过了赏花节问我是否有意去做个从九品的女官。还让我多多举荐精擅花木之人同去。
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全都是姐姐教的,花木一道之上再没有谁能比过姐姐的手艺。不知道姐姐是否愿意与我同去?只是若当了女官,便又要拖到三十才能低牌子申请出宫了,若是为此误了姐姐的终身却是不好。”
“出宫嫁人又有什么好?男人还能比银子更靠得住不成。去了司花署,我就是从九品,和主子面前的晴儿也平起平坐,日后若是能升上几级,倒比低位的更衣御女都要更气派,我连开心都来不及呢!”青儿握住虞韶的手,“阿韶,你我都清楚,皇上既然有心将你调离柔福宫,你的将来只怕不会止步小小的司花署,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忘了今日的情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只是咱们现在虽有了去处,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明日就是赏花宴。美人主子为了这一天折腾了快三个月,要是出了纰漏可没有咱们的好果子吃!明日早起,今日快歇息吧。”
虞韶点点头,“青儿姐姐,我省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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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花宴会,万芳争艳。一盆盆精心培育的名贵花卉簇拥在一起灿若朝霞,而比鲜花更娇艳的是环肥燕瘦的各宫美人,锦绣华服,高髻艳妆,比这御花园中的春光还要更加耀眼。
虞韶今日只穿了一身最朴素的青灰色宫女装,同色的帕子将乌发绾成的发髻也遮住了大半,在鲜花美人的映衬下更像是一块灰扑扑的石头。青儿偷偷对着她比了个大拇指,“你这样打扮倒是不惹人注意。等会儿送花的时候,我上去,你只站在角落里帮着看好东西就好。来日有望,咱们这一关稳稳当当地过了就好。”
不一会儿,前方来人传唤,青儿忙领着两个小太监将金带围捧了上前。
“若我没有看错的话……这是金带围?这可是四相簪花之典里的江南名花,郑美人寻了这样一朵奇珍仙葩来,着实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吧。我这手里的迎春花,和姐姐的金带围一比,真真是羞煞人了。”说话的是八品宝林钱晓晓,她出身寒微,姿色又只算得上清秀,一进宫便成了簇拥在郑锦书旁边的应声虫,此刻第一个开口为她造势。
居于郑锦书上首的美人鹅蛋脸庞,柳眉杏眼,别有一番温柔婉约的动人态度,正是进来颇为受宠的太后侄女吴婕妤。她浅浅一笑,“锦书妹妹从小就是个好强的性子,为了寻到这金带围,花了百金不说,更亲自向江南的老师傅请教了良方,日日夜夜小心照顾,这才让咱们今日能够一饱眼福呢。”
郑锦书颇为感激地看了吴婕妤一眼:若论人力家财,承恩公府比已经没落的郑国公不知要高出多少去。但香凝姐姐却只挑了最不出错的春日杏花与众人同赏,是有意将这个机会让给了自己。
虞韶将郑锦书眼中的情绪看得分明,不禁心中微哂:以郑锦书的脑子实在不适合在后宫中摸爬滚打,虽上首淑妃娘娘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她还以为特特强调芍药奢华富贵的吴香凝,真是她的好姐姐呢。
第五章
自从五年前先皇后青年逝世之后,淑妃就是后宫中位份最尊者。但是这实际意义上后宫的第一人,却是个离群索居的性子。淑妃沉迷道学玄法,不但不与妃嫔交集,甚至连皇上也不欢迎,除了每个月给太后请安的日子,也就只有在赏花宴这样的大型宴会上,才能看见这位淑妃娘娘的真容了。
她大约二十四五的年纪,面容苍白清瘦,头戴白玉冠,身披玄鹤氅,比起妃嫔更像是一心清修的女道。想来修道之人一向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为宗,淑妃娘娘即使不满,也是淡淡的:“郑美人的心意难得,但后宫开赏花宴,本是借民间习俗,与百姓同乐,也让后宫姐妹开怀。若一味追求名贵花种,奢华靡费,却是本末倒置了。”
郑锦书脸上得意的表情一僵,心中怨怪:淑妃不过是一个早被皇上忘在脑后的老女人!那翠微宫和冷宫也无异,却也摆着主位妃嫔的架子来为难自己!
可惜后宫之中,尊卑有别,即使心里不服气,郑锦书还是不得不板着脸,屈膝请罪:“淑妃娘娘说得是,嫔妾受教了。”
“哎呀,本宫不过来迟了一刻,姐妹们已经这样热闹了!”人未至,语先闻,来人一袭胭脂衣裙,在绿意盎然,粉白花朵之间,如同火焰一般耀眼夺目。
低位的妃嫔们纷纷起身,连郑锦书也懂事地收敛了神色,对着来人恭谨行礼:“参见昭仪娘娘,娘娘万福。”
“妹妹们快起身,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多礼。”周昭仪对着妃嫔们微微点头,又转向淑妃笑道:“淑妃姐姐安好,妹妹今日伺候皇上用早膳,略迟了一刻,还望姐姐海涵,莫要怪罪。”
郑锦书瘪瘪嘴,都把皇上搬出来显摆了,谁还敢怪罪她呀!
淑妃早知道周昭仪是这样一副风风火火的性子,她早不参与后宫争夺多年,只求将这宴会顺顺当当办完,回翠微宫清修去,半点也不愿与周昭仪口舌纠缠,“妹妹能来就好,继续赏花儿吧。”
周昭仪却掩唇一笑,“方才一进来就看见郑美人眉头微蹙,可是有什么不开心?”
郑锦书心头一凛,周昭仪盛宠跋扈,前几年还有打杀了邀宠舞女的传言,郑锦书心中对她畏惧非常,战战兢兢站起身,“嫔妾……嫔妾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只是方才听了淑妃娘娘的教导,反躬自省,愧疚自己辜负了皇上和淑妃娘娘举行赏花宴的好意……”
“原来如此,郑美人容貌出众,又这般伶牙俐齿,是个讨人喜欢的丫头。只可惜近来的柔福宫却颇为冷清啊。”周昭仪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罗扇上绣着的牡丹花,一双媚眼又落在了低眉敛目的吴香凝身上,“吴婕妤倒很是得皇上的喜欢。本宫听说你和郑美人从小是青梅相伴的好姐妹,怎么,如今却不想着在皇上面前为你的郑妹妹多引见引见呢?”
吴香凝被这般发难,却也面色不变,不卑不亢地回应道:“妾身不过一小小婕妤,侍奉君上从来谨小慎微,皇上不问,并不敢多言一句,更不敢以卑微之身,妄议后宫侍寝之事。比不得昭仪娘娘与皇上相伴日久的情分。”
“好了。今日是赏花宴。”淑妃略带警告地看了周昭仪一眼,“本宫记得周次辅最爱花木,为此在京郊建起的葳蕤园在京城之中饱受赞誉。周昭仪家学渊源,想来今日也带来了不少奇珍花木,不拿出来让诸位妃嫔都开开眼界?”
“淑妃姐姐既然如此盛情相邀,那妹妹哪有不应的道理。”周昭仪抬起手轻轻击了两下掌,便有小太监分作两列抱着花木鱼贯而入。
“吴婕妤,郑美人,你们也坐下吧。一直站着,不明底细的人,还以为是本宫跋扈,为难了你们呢。”周昭仪红唇如火,嫣然一笑,郑锦书却踉跄后退两步,跌坐在了圈椅上,拿着茶盏的手都在微微发颤。
虞韶看着周昭仪如同神仙妃子坐云端,就连在自己心里难以抗衡的郑锦书,在更上位者的眼中,也不过是蝼蚁浮萍。原来,这就是高位者的特权,这就是――权利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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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司花署正八品司使夏秋,参见美人主子。”郑锦书正为了赏花宴会上出丑的事情不爽,见到陌生的女官,心下奇怪,“夏大人不在司花署当差,怎么来了我这儿?”
“微臣来柔福殿正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皇上听闻,前几日赏花宴上独美人献上的金带围,花种珍稀,照料得当,便知美人身边有侍弄花草的妙手。今日南诏使者入宫,进献了一批奇珍花木,司花署的女官们人员有限,便让微臣等人来向周昭仪,还有美人这儿求两个侍花的人手。
内务府的杨公公就在后头,带着资质上佳的宫女们来给小主过目,补齐人手。皇上还说了,借走小主的宫人,是夺人所爱,故而小主多留下几个宫女作为补偿也不妨事。”
郑锦书眼角眉梢,微微露出喜意,“皇上原来也知道我昨日送出的金带围。”
夏秋浅笑柔声:“后宫诸事皇上自然无一不晓。”
郑锦书心道:昨日周昭仪如此跋扈,连淑妃娘娘和吴姐姐的面子都不给,皇上自然也都看在眼里了。周昭仪心胸狭隘嫉妒,那自己更要摆出一副落落大方的样子来,才能让皇上记住自己与众不同的好。
当下笑着道:“不过是两个粗使宫女,能让她们伺候一回上贡的花木也是她们的福气。晴儿,给夏大人看茶。大人略坐坐,我这就让那两个丫头收拾好了东西跟着您走。”
“哎,那就劳烦美人了。”
晴儿面露难色,小声在郑锦书耳边嗫嚅道:“青儿也就罢了,可是韶儿……韶儿可是咱们从国公府带来的让,是夫人亲自选给您的丫头……”
“哼,她之前犯下大错,我没打杀了她,如今还给了她一条好出路,也算是全了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见晴儿凝着帕子蹙着眉,郑锦书没好气地瞪她,“还不快去?怎么,如今我这个做主子的说话,还没你那小姐妹管用了?”
晴儿低下头,“奴婢……奴婢不敢……”
郑锦书和夏秋不咸不淡地扯着闲篇,心中却畅快极了。母亲当年特地将虞韶留在自己身边,打的是日后能抬举个知根知底的低位妃嫔固宠的主意。可是自己的眼里却从来都容不下沙子,与其放着这个狐媚子在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勾了皇上去,分走了本就不多的宠爱,还不如趁此机会,远远地打发去种花修草。
不一会儿,晴儿就带着虞韶和青儿进了屋。虞韶最后一次对着郑锦书屈膝跪下,磕了三个头,相伴五年的旧主,连几句勉励挽留的话都没说,就迫不及待地把人打发出了柔福宫。
入宫虽然只有三个月,但是看着已经变得熟悉的柔福宫檐角在身后越来越远,虞韶心中竟然也生出几分不舍之情。
她自嘲地摇摇头,将不合时宜地悲春伤秋之情甩在脑后,对着走在前方的夏秋甜甜一笑,“夏大人,奴婢和青儿虽然在美人宫中也帮着掌管花草事,但毕竟不成体系,不知道司花署的差事对奴婢们有何要求?”
美人芙蓉面,夏秋也不由得晃了晃神,想起方闻公公来传话时别有深意的模样,心下有了猜测,对待虞韶和青儿两人很是客气,“你们两人进了司花署,便也是从九品的小女官,与我虽有上下级之分,却也是一处的同僚,只互称同僚就好。
咱们司花署人员不多,以正六品的司苑梅大人为首,其下的杜大人,林大人,柳大人还有我,都是正七品的典苑,每位典苑手下还有两位正八品掌苑。其余人,便是如你们一般,不定员的从九品女使……”
一行人一路闲话到了司花署,正是午后时分,另一位去周昭仪宫中请人的林典苑也到了。两位典苑带着四人一起去拜见了司苑梅洛,司苑大人三十出头,或许是因为常年与花草相伴,并没有一署之司的威严,十分亲近随和,甚至离开前,还给新进宫的小女官们一人抓了一兜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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