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你既然来了,那就留在这吧。
*
“你说什么?!噶尔丹跑了?”胤禔不可置信地大步走到斥候面前,大声嚷道,“他怎么会跑了?!”
被胤禔拎着领子的斥候有苦说不出,他怎么知道噶尔丹为什么会跑?
“大哥。”胤禛上前一步从胤禔手里解救下敢怒不敢言的斥候,“先听听他怎么说。”
“奴才在营地外发现他们骑马离开的痕迹。”斥候道,“而账房、器械全部都留在原地……”
简直离谱!
玄烨愣神的时间很短,他几乎是同一时刻立马下令:“封内大臣马思喀为平北大将军,皇长子胤禔为前军统帅领兵追击噶尔丹!”
“即刻命抚远大将军费扬古率西路军北进!”
胤祉等人因为年少,玄烨还是不放心让他们领兵上战场,便随他一起待在了营帐内。
时至夜半,帐外突然传来异动。
第076章 炒风菱丝
半轮月亮高悬昏暗的夜空, 无边的旷野上牛羊都在静息。
营帐外篝火摇曳,巡回的士兵行至夜半也有些昏昏欲睡,一个接着一个开始哈欠连天。
下一刻, 围绕在御帐中的众多帐篷中钻出来了一道清瘦身影, 他穿着一件不算单薄的玉色夹袍迎着夜风走向驻扎营地的后方。
白日里噶尔丹从克鲁伦河逃走的消息一直像乌云一样环绕在胤祚的心头,就算所有人都说是噶尔丹听到汗阿玛亲征的消息后因为他自知不敌所以慌乱逃走, 胤祚仍旧不信。
噶尔丹才能出众,与清军几番周旋都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一般, 胤祚压根不相信他会这么轻易地放弃留在原地的器械、帐房。
这与他先前的作风完全不符。
况且,一个狂妄自大到敢对玄烨说出“君南方我北方”的汗王, 怎么可能不战而退?
额娘经常同他们说: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到它的表面,因为表面的信息往往可能只是起到一个遮掩的作用, 为了掩盖住更加重要的东西。
噶尔丹不战而退,是不是可能就是在遮掩什么?
又或许, 是想让他们因此而感到迷惑, 忽略掉真正该注意的东西?
“六阿哥?”巡逻的士兵看到来人一愣, “您怎么来这了?深更半夜的露水重, 不如先回去吧?”
胤祚唇角微弯看起来有些孩子气, 语气语调轻快而又活泼:“没事, 我就是睡不着觉想出来看看星星。”
士兵忍俊不禁道:“今夜阴云略重,恐怕您是见不着星子了。”
胤祚抬头看了眼天空,确实是乌云一片。
看样子明天不是个好天气。
站在远处也尚未入睡的将领福善快步走来,他见胤祚偷溜出来便以为是胤祚年幼多思、忧心敌袭睡不着觉,故想来安慰安慰他。
“六阿哥不必担忧, 咱们来这驻扎前就已经搜查过了, 此地方圆百里都是些妇人与小孩,家中的青壮年几乎都外出了, 不可能会有敌袭的。”
“妇人和小孩?”胤祚还没来得及解释便被福善口中“放心”的原因吸引了注意力。
向来敏感的他瞬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福善点点头:“当时咱们选择这里就是因为此地没有青壮年,免除了噶尔丹的部下乔装打扮的可能性。”
“那些妇人和小孩都是什么样子的?”胤祚急切问道。
福善回想了下前几天他和自己的部下前往驻扎地后面的村落探查情况时的景象:“和京中差不多吧!领头的那个姑娘倒是挺漂亮的,浓眉大眼讲话爽利,还请兄弟们喝了不少酒……”
胤祚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福善的话:“和京中差不多?”
克鲁伦河一带人烟本就稀少,农作物种得多活得少才是常态,就连牛羊踪迹也甚是少见。
在这种情况下久居于此的妇人与小孩怎么能和京中吃穿不愁的百姓相提并论呢?
这其中没有鬼胤祚是一百个不相信!
福善并不是蠢人,相比之下他的作战经验更加丰富,甚至对于伪装计谋也比胤祚更加熟悉,因此听他这么一问也就瞬间反应过来了。
但他想到先前看见的那些貌似柔弱的女子和无害的孩子,又觉得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福善:“或许可能这些妇人的丈夫外出归来时会带上足够的粮食供她们生活……”
“毕竟她们不过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罢了。”
胤祚听到这里,向来笑容满面的脸上笼上一层淡淡的阴霾:“大人可曾听闻噶尔丹最为爱重的阿努可敦?”
“大人,小看女子,恐怕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利箭的破空之声瞬间响彻整个天际。
福善的脸色勃然大变。
营地后方的树林中显现出一名又一名蒙古打扮的女子,她们每个人的手中都举着弩箭,冰冷的箭光朝着那座最大的御帐整齐划一地射去。
“糟了皇上!”
巡逻的士兵几乎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敌袭,他们从原先有些疲惫的状态中迅速挣扎出来,所有人都举起盾牌朝着御帐奔去。
“六阿哥,奴才护送您快点离开此处!”
福善下意识地揪住胤祚的衣袖,他的神色在瞬间
的慌乱后逐渐转为镇静,甚至能够一边温声安慰胤祚,一边沉声有条不紊地命令身边的士兵迅速整装待发来应付林中的利箭。
胤祚并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他几乎在福善说出此话的同时直接转身,轻巧地绕过所有被篝火映照的地方,将自己的身影藏匿到了黑暗中。
以暂撤军队来降低大清的警惕心,同时利用身为女子更容易降低他人戒备心的方式来进行偷袭……
噶尔丹确实狡诈!
御帐内的玄烨其实根本就没怎么睡着,太子送来的那些公事公办的信件到底还是成了他心里的一根刺,再加上梁九功又传来胤祚出帐的消息,他就干脆穿上了夹袍坐在案桌前处理费扬古那里传来的奏疏和回复信件了。
篝火俱燃,帐外箭声四起,他立刻就从御帐内走了出来,带着乖乖守在营帐内的几个儿子躲到了算得上安全的地方。
……
五月的天忽冷忽热,胤祯和胤祥每次下学回来就是一身汗。祝兰也不敢给他们灌冷水解热气,只好喊了宫人端了热水过来,用浸过热水的巾子给他俩擦汗。
“谢谢德额娘——”
祝兰刚替胤祥将辫子解开散热气,就听见一道还有些稚气的声音从身前响起。
“谢什么,在我这都长这么大了怎么突然变拘束起来了?”祝兰调侃道,“你小时候我还给你洗过澡呢……”
话还没说完,一旁已经换好干爽衣服的胤祯已经开始嘲笑了:“十三哥,你从前尿床的时候都没脸红,现在红什么?”
胤祥脸瞬间爆红:“你说什么!”
祝兰见胤祥真的被惹急了,连忙打圆场道:“小孩子尿床多正常,胤祯小时候尿床的次数比你多的多了,也没见他害臊啊!”
“额娘!”胤祯不服气地还想喊,只见祝兰一个眼刀杀过去,只好悻悻的撇撇嘴。
额娘又在欺负他!
其实祝兰隐隐约约能够理解为什么刚刚胤祥会突然说出“谢谢”。
玄烨出征后没过多久,章佳氏生下来的八公主就病了,小孩子难养,尤其是这种还在襁褓中的婴孩。章佳氏分身乏术便托了祝兰照顾胤祥,这一照顾就是将近五个月。
祝兰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放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他和胤祯白日里又在上书房念书,就算照顾也就照顾下午回来休息的这段时间,到了晚上又要回阿哥所去。
“先用膳,听了一上午课还不饿吗?”
胤祯听到“上课”两个字脸就皱成了一团,露出痛苦的神色:“额娘,咱们下了学能不能不提这个了……”
祝兰愉悦地笑了一声,让茯苓去把在后殿的雅利奇喊过来吃饭。
膳食是早就准备好的,焖了不知道多久的排骨饭甫一端上来就受到了孩子们的垂青。
被焖得金黄色的饭粒颗颗分明,煎过的排骨面上是如出一辙的金黄酥脆,洋葱、花生、虾米被均匀地撒在鼓起来的小山丘上,胤祯吃得喷香。
摆在胤祥和雅利奇前面的则是他俩最爱吃的炒风菱丝。
五月的水红菱又鲜又嫩还带着一股清甜,小厨房的师傅把红菱切成丝与火腿丝放到一块炒,咬在嘴里清脆可口的同时还能吃到酥软的肉,就连向来饭吃的不多的雅利奇都就着菜将饭吃得一干二净。
胤祯与胤祥吃完饭便回了阿哥所去休憩,原本还有些吵的永和宫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
“额娘。”雅利奇盘腿坐在榻上,咬着自己随手编出来的辫子口齿不清道,“你上次让我看的账册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有什么问题?”祝兰好奇道。
雅利奇年纪渐长,祝兰有意让她学点管家的事情,便将先前玄烨分给四妃管理的部分宫务匀了一点出来让雅利奇看,前两天她才刚把这个月的账册递到后殿。
“按照惯例来说……汗阿玛所处的乾清宫所分到的贡品应该是成色最好且缎数最多的。”
雅利奇回忆起她先前看到了几处,有些不确定道:“但是女儿翻阅账册的时候发现这个月,不对,应该是这三个月,毓庆宫分到的贡品成色与缎数都要比乾清宫更好。”
“你汗阿玛先前有什么好的就紧着毓庆宫那边,内务府的人见风使舵揣测上意个个都是好手,如今直接将好东西摆到毓庆宫去也算不上出格。”祝兰笑道。
“那不一样!”
雅利奇蹙眉不满道:“汗阿玛赏给太子那也是汗阿玛有的东西,如今那些人直接越过汗阿玛将好东西全部送到毓庆宫去,这是什么意思?”
不得不说,雅利奇的观察力与反应力都非常敏锐。
她说出来的这句话也很有意思。
玄烨与太子的关系恰如雅利奇所说的那样,无论是赏赐贡品还是监国重任,太子如今所享有的一切凌驾于他人之上的权力都来自于玄烨。
而如果有一天玄烨不想将这些特殊待遇给予他了,那么太子如今享有的一切都会化为虚无。
而如今,朝堂之上有些人恐怕是被太子监国一事蒙蔽了双眼,竟然一个两个去烧太子的热灶了。
要知道,玄烨是去亲征了,还没死呢。
“内务府总管如今是太子的奶父凌普……”祝兰正想同雅利奇解释两句可能的原因,却突然被自己说出来的话惊得一愣。
凌普此人爱慕权利不假,但为人十分谨慎小心,绝不会轻易做出这些容易落人把柄的事情。
恐怕这次……是东宫着道了。
祝兰从雅利奇手里接过册簿翻看,苏州供上来的浮光锦一共十匹,竟一匹不落的全部进了东宫。
不知道凌普知不知道此事。
若是不知道,这恐怕就是赤裸裸的捧杀了。
况且,这件事情还是明晃晃针对太子的阳谋,就算日后幕后之人被揪了出来也能让太子在玄烨心中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毕竟若不是太子自认为地位用度本就应该与皇上齐平,那么他理应将这多出来的僭越之物重新送回内务府才是,但是太子就这么明晃晃的收下了,说明在他心中这些僭越的东西本应该属于他。
这就很值得让人玩昧了。
“毓庆宫的事情不用去管。”祝兰对着雅利奇摇摇头,“等你汗阿玛回来自有裁决。”
若此事确实有人在背后生乱,那么等玄烨亲征回来,恐怕能有不少好戏上演。
……
寒风凛冽中,一颗银色的子弹穿过了女子的胸腔,她惊愕地来不及说一句话,整个人便直直地倒下了。
她一死,漫天的箭雨瞬间就变得凌乱起来。
马蹄声、孩童的哭闹声、火枪声、吵吵嚷嚷的交谈声以及帝王的怒吼声……有一下没一下地循环在胤祚的耳边响起。
他能够清晰地感知自己的身体中有什么东西在朝外面流逝。
御帐中的气氛凝滞住了,整间屋子里只有宫女太监来来回回端水递巾子熬药的声音。
药壶中“噗通噗通”沸腾的声音将室内的平静打断了,第一个开口的人是胤禛。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不已的手指:“噶尔丹如今已经出逃至特勒尔济口,费扬古将军如今正率西路军北进,刚刚来报噶尔丹踪迹,如今已经下令让(前锋统领)硕岱等人将噶尔丹诱至昭莫多……”
原本都低着头装鹌鹑的阿哥们纷纷向他投来了钦佩的目光,就连胤禔都不由得感叹四弟当真是临危不乱,胆大包天!
玄烨原本悲痛欲绝的心情在听完胤禛的这一番话后逐渐平复下来。
他神情莫测地看了强装镇定的胤禛一眼,直到胤禛紧紧地抿着唇眼圈都开始泛红,却依旧倔强地看着他,玄烨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去给费扬古传信,让他们到时候围攻噶尔丹时下
马作战,用火器去攻山。”
昭莫多北依肯特岭,东峙丘陵,西临河水,噶尔丹只能上山埋伏。只要费扬古与孙思克二人绕山布下充足的火炮,猛攻山头便能大获全胜。
“罢了,如今阿努等人也已被尽数捕获,你们先回去休整吧。”玄烨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老四你也回去。”
胤禛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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