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佳氏白着脸,努力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嫔妾也是进了夜里才发觉实在腹痛难忍。”
祝兰长叹了一口气:“诺敏……你先省着点力气, 我
已经派人去阿哥所叫胤祥了, 等他来了你再与他说道。”
阿哥所离永和宫不管怎么说还是有段距离的, 哪怕负责传话的小太监动作再快, 走过来也要小一会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怕来不及见到儿子最后一面, 章佳氏勉力抬起手, 祝兰上前两步,装作没看见一旁茯苓等人担忧的目光,轻轻握住那双瘦削的手。
“与娘娘共处多年,嫔妾知晓娘娘心善。”章佳氏轻声道,“胤祥年岁渐长, 齐布琛却还尚且年幼, 嫔妾只求娘娘偶尔照拂......”
宫中失母的公主,尊贵如温僖贵妃的女儿瑚图里不也被教养嬷嬷哄骗, 她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落到相同的境地。
这就是托孤了。
祝兰叹了一口气,历史上齐布琛的结局如何她知道的并不清楚,但是左不过就是抚蒙。
想到这里她发现自己也不能给章佳氏太多承诺,只好轻轻点点头道:“你放心,齐布琛无论如何好歹是算在我名下的公主,我定不会让别人苛待了她去。”
诺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十三阿哥!”
远处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给胤祥撑伞的小太监身子有些圆润,跑的不如胤祥快,他愁眉苦脸地努力跟在胤祥身后,伞不住地往胤祥的方向倾斜。
“额娘!”
胤祥一进屋就跪到了章佳氏的床榻前面,他死死抓住章佳氏的手。
“胤祥……好好照顾你妹妹......”章佳氏温婉地笑笑,勉力摸上胤祥的脸。
胤祥悲痛难抑,向来稳重的他瞬间泪流满面,嘴里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只好胡乱点头:“有儿子在一日,定不会让齐布琛受委屈!”
“皇上怎么还没来?”祝兰轻声问一旁的项修道。
“听梁公公说,万岁爷今日回来后心情不好,又逢北边来信,如今召了几位大臣还在乾清宫议事......怕是一时半会赶不过来。”
对于皇帝而言,前朝政事自然比后宫嫔妃要重要的多。但章佳氏少年入宫,在宫中也算受宠,儿子又在玄烨面前说的上话,按照常理来说玄烨都会来永和宫见见最后一面才是。
祝兰不免有几分齿冷,天家无情,她到此刻对这份认知更为清晰了几分。
东暖阁里玄烨坐在桌前,手边是准噶尔那边的探子送回来的消息,策妄阿拉布坦前几日派台吉大策棱敦多布从伊犁河谷出发,如今正行军前往拉萨。
先前策妄阿拉布坦攻击哈萨克汗国的头克汗后,哈萨克汗国就分裂成三个小国,那时玄烨就已经对这位准噶尔的新大汗提高了警惕。而如今,策妄阿拉布坦那边又派探子前往哈密北境五寨,其野心勃勃昭然若现。
只是如今国库空虚......
想到这里玄烨不免又忆起了先前太子想要往江南插手的事情,握着笔的手指忍不住多用了点力气,落下的笔墨加重了不少。
*
章佳氏去世后玄烨追封其为敏妃,原本还有点人气的东侧殿随着主人去世后彻底冷清了下来。
“胤祥还不肯用膳吗?”
祝兰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旁前来回话的小太监唯唯诺诺道:“奴才按照娘娘的吩咐让小厨房做了素食,可十三阿哥让奴才们把东西往那一摆,自个又去抄经了。”
“小孩子家家哪里能这样折腾自己。”
祝兰皱眉,胤祥到底也才是十几岁的人,虽说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但生母乍然去世,他一时间转圜不过来也说得过去。
只是虽然他身体还算健康,但自从敏妃去世后已经连续三天除了水什么都不用,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熬不住啊。
“给胤禛府上传个消息去,让胤禛进宫来开解开解他。”
若说玩的好,胤祯要比胤禛和胤祥玩得好多了,但是胤祯自己尚且是个孩子,面对这样的情况只会会说几句简单的“逝者已逝”、“节哀”、“为了身体着想”之类的话。
胤禛则不同,他到底年长。而且祝兰看得出来,合宫之中这么多兄弟,胤祥比较信服的也就胤禛一个。
虽然她也弄不清楚为什么,可能是胤禛看起来比较可靠吧。
*
阿哥所内。
桌案上是已经冷掉的白粥和小菜,胤祥安静地坐在昏黄的灯光前看着已经垒起来的宣纸,里面有抄错的,也有墨晕开的。
他想了想,还是把写得不好的重新揉成一团。
吱呀的推门声响起,胤祥下意识道:“我不是说了不要让人进来吗?”
“额娘说你三日未进米粮了。”
平稳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胤祥先是一愣,随后立刻转头望向来人,有些诧异道:“四哥?”
胤禛却是被胤祥吓了一跳,他原本还算有点婴儿肥的脸瞬间瘦削了下去,脸色又苍白得很,在灯光下显得有几分吓人,让胤禛想起先前夭折的十一。
他将手中的食盒放到了桌上,轻轻掀开盖子,将里面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配着炒好的大头菜一起放到胤祥面前。
“四哥,我……”
胤禛将筷子放到胤祥手里,随后坐到了他的对面:“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齐布琛考虑考虑。”
“先前温僖贵妃去世,瑚图里去了公主所,胤俄时刻紧盯都出了岔子。齐布琛如今年幼,额娘还能将她放在永和宫里照看,日后去了公主所总有额娘鞭长莫及的时候。只有你在,日后无论如何也能当个贝勒爷,那起子奴才才不会小看你妹妹。”
胤祥默默地舀了一勺子粥就着配菜吞了下去。
见他如此胤禛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过段时间汗阿玛南巡,他怜惜你刚丧母想着带你出去散散心,我也在随驾名单之上。”
此次南巡玄烨只点了太子、胤禛和胤祥随驾,其余阿哥留京。
胤禛不知道太子心里做何想法,但是他自己确实心里的大石落了地。如此一来既能减少汗阿玛的猜忌,又能推脱掉太子那边的事务,实在是一举两得。
但是胤祥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他默默地搅动着手里的白粥,心里一时间乱七八糟,说不清现在想些什么。
只见他小口小口地咽着白粥,突然眼泪掉到了粥里。
“十三弟?”
胤禛一怔。
这几日因为先前永定河工程的事情,李光地等人接二连三的遭到了玄烨的训斥,索党和明珠党都不遗余力地趁机打压,饶是胤祥对朝政再不敏感,这段日子也能反映的过来那天太子叫他写这么一篇文章的用意。
李光地不沾党派之争,秉公办理对于两党来说反而不利,因此趁着这次被捅出来的永定河工程督查不利之事,朝中弹劾他的折子数不胜数,只不过这些折子都被玄烨按住不发罢了。
太子的手段并不高明,若是汗阿玛知道他参与到党派之争中不知道会作何想法,到时候连累齐布琛……
胤祥想到这里就觉得脊背发凉,他到底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面对胤禛关切的目光磕磕绊绊地将前几日上书房里发生的事情和太子对他说的话交代了出去。
如今汗阿玛长成的这些儿子,前面年长些的多少对太子都有些不对付,年纪还小的,十二被苏麻喇姑教养的温吞不谙世事,十四又活泼过头且还有两个亲哥哥,如此一来太子能拉拢又好控制的只有胤祥一人。
胤禛温声道:“太子不过叫你写了一篇策论罢了。”
这件事情就算被戳穿,汗阿玛也约莫是不会将罪责推卸到刚失母的胤祥身上的。
听胤禛这么一说,胤祥原本起伏不定的心情瞬间安稳了许多,他嗫嚅了两下嘴唇:“谢谢……四哥……”
胤祥垂下头,原本松着的双手缓缓握紧,他只想给额娘一个交代,好好照顾齐布琛和自己。
如今朝堂党争相较之前又开始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但不知出于什么缘由,汗阿玛此次并没有立马止住这股风气,这就导致近日来胤禛常常能在朝堂上看到一会太子党洋洋得意
,一会大哥等人如沐春风。
但是无论如何,胤禛都一直警醒着自己不要参与进去,自古以来搅合进党争的皇子基本就没有什么好下场,尤其现在汗阿玛尚且春秋鼎盛,往后皆是未知。
第106章 蟹粉水饺
玄烨南巡的时候时值八月, 夏日炎炎,永和宫小池子里的芙蕖开了满池,宽大的遮阳伞下是捋起袖子给池子里的锦鲤喂食的雅利奇。
她喂了一会鱼食又觉得无聊, 提起宽松的裙装就往厢房里面跑。屋内放着一座冰山, 丝丝缕缕的烟气飘绕着,软垫上是酣睡着的齐布琛, 祝兰则撑着脑袋翻阅着新送来的话本。
雅利奇有时候真不知道她额娘为什么这么偏爱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明明她看的时候经常批判话本里的人所做的选择, 但是看起来倒是始终乐此不疲。
“咦?”
雅利奇顺手拿起桌上摆着的小盒子,里面是金镶玉的长命锁:“这是给四哥家的小阿哥的?”
她还等不及祝兰回话, 又拿起另一边收拾出来的一对耳环和一只镯子好奇道:“这是给李侧福晋的吗?”
李氏如今生育一子一女,且近年来恭敬恪守本分, 胤禛身为郡王,前不久刚上折子替她请封侧福晋。
祝兰摇着团扇轻声道:“李氏生的小阿哥满月, 长命锁是给他的不假, 旁边那两副物件则是给新进雍郡王府的两位格格的。”
康熙三十七年本就是大挑之年, 只是年初的时候她们都在五台山上礼佛, 选秀是由惠妃和佟妃主持的。也不知道玄烨从哪里听人说的胤禛府上人少, 这次大挑特地选了一个汉军旗的耿氏, 一个满军旗的钮钴禄氏进府。
钮钴禄氏诶……日后乾隆的额娘。
祝兰揉了揉额角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人,毕竟如今多西珲生下的弘晖已经三岁了,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她又因为历史上弘晖早夭的缘故特地千叮咛万嘱咐过,如今弘晖是否会遵循历史的轨迹早夭还是个未知数。
若是弘晖平安长大成人, 这日后的皇帝位置……还真不一定轮得到弘历。
雅利奇眨眨眼, 阿哥们后院的事情她不便插嘴,因此便将话题转移到了睡眼惺忪的齐布琛身上:“齐布琛看着比先前瘦了点。”
说到这个祝兰就有些头疼, 齐布琛这个年纪对生母已经有印象了,敏妃去世后她一直哭闹不止,直到现在才稍微好点。
这就导致她原本胖嘟嘟的脸蛋缩水了不少,又因为天气暑热小孩子不耐热,身上的软肉是一天比一天少。
“这是内务府今日刚送来的螃蟹,娘娘知道公主爱吃蟹黄,特地吩咐小厨房给您备了一碗蟹粉饺子。”
茯苓将盖子掀开,第一层的白瓷碗里装着刚刚说过的蟹粉饺子,饺子皮是小厨房的人下了大力气擀出来的,薄薄的一层,蟹黄都隐隐约约透过薄皮显现出来。
第二层则装着两只已经剥好了的大闸蟹,蟹壳上还滴落着刚刚被蒸完后的水珠,金黄的蟹膏与雪白的蟹肉被分的明明白白。
“蟹凉不宜多食。”祝兰瞪了大快朵颐的雅利奇一眼,将手边的姜醋往她面前推了推。
桌上除了新鲜的螃蟹之外还放着几碗拌面,拌面里面浇了牛肉卤,黄瓜丝拌着辣油和牛肉搅和在一起,又清爽又香。
齐布琛毕竟还是小孩,祝兰怕她受不住寒就没有喂她吃螃蟹,而是让她自己坐在小凳子上,带着饭兜兜自己用筷子捞面吃。
此时此刻远在江南的玄烨却没有那么好的兴致,他默不作声地端坐在曹寅书房内,手中的珠子不住地转动,面上一派风平浪静之色。
而在下首跪着的曹寅的额上却不由自主地淌下了几滴汗珠,最后猛地一磕头整个人伏在地上:“奴才知罪!”
玄烨的手边是近年来江南一带缴纳赋税情况的账簿,账簿的样子看起来已经被人翻动过许多次。他轻轻地翻动几页,心平气和地看着曹寅:“朕记得前几年南边水灾严重,多地都有官吏上报灾情,因此朕不仅免了当年的赋税,还下拨不少钱粮赴往南边救灾......”
那几年南边夏季水灾严重,宫中嫔妃的份例都缩减了不少。
只是当年上报上来的区县足足快有七十多处,但就他这几日暗中派人探访下来,大量的区县遭受的水灾并没有奏折上写的那么严重,而其中甚至还有并未发生灾情的区县也同样上报水灾谋求钱粮赈灾。
更荒谬的事情在于,当年负责灾情上报的官员以及谎报灾情的区县的官员的官职都发生了变迁,有的如今甚至已经官至三品。
三品官员......竟然是这样的蛀虫!
玄烨的眸中一片晦暗之色,他垂眸看向曹寅:“曹寅,朕将你放到江宁织造的位置上,是为了让你给朕好好盯着江南,而不是为了让你同这帮人一起来祸害朕的大清的。”
曹寅跪在下首,额上是一片明晃晃的淤青,但他却出奇地咬紧牙关不出一言。
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江南赋税一事上动手,还叫曹寅不敢上报,玄烨都不用猜就能想到。
“起来吧。”
玄烨将手中的账簿卷到一边,语气随意道:“今日见到嬷嬷,她老人家身子骨仿佛比从前差了点,朕让随行的太医留下几日在这给嬷嬷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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