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四哥他们回来了!”少女提着裙摆像风一样冲进祝兰的屋子, 她的脸上满是雀跃。
祝兰先是一怔,随后放下手中摊开的话本, 眼中是藏不住的喜悦:“他们现在到哪了?”
“我不知道。”雅利奇诚实地摇摇头,“回宫的路上遇到了六哥, 看样子他正好要去乾清宫找汗阿玛,是他告诉女儿四哥他们回来了的。”
祝兰记得胤祚好像是和她提过一嘴, 说最近玄烨交给了他一些小东西去做,看来是他做的东西有起色了。
......
天不算凉, 但是玄烨的年岁大了,火气终究没有年轻的时候旺盛, 只能穿着略厚一点的衣衫盘腿坐在炕上一边下棋一边和胤禛说话。
“这几个月在江南, 曹寅那小子应该也教了你不少东西。”
玄烨摸着手上太子前段时间献上来的暖玉, 手悬在半空停了许多, 看似不经意地落下一子。
“汗阿玛能让曹大人驻扎江南多年自有道理。”胤禛小心谨慎道, “曹大人只是偶有提点, 其余的都是儿子和胤祥自己琢磨的。”
长窗外下起了小雨,秋雨缠绵,淅淅沥沥地打在屋檐上,宛若珍珠落玉盘,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这小子从小就是个滑不留手的性子。”玄烨冷哼一声, “没人比他更懂得明哲保身四个字怎么写了。”
他可是听闻太子和胤禔都往江南插过一脚, 曹寅能平衡好两人的关系,没有闹到打起来的地步就可以看出此人的心思之深。
胤禛垂着头, 安静地看着棋盘上的黑白二子。
这副暖玉是东宫送到汗阿玛这里的,因其冬暖夏凉的特性即便在遍地黄金的江南也是难得的珍宝。这样好的东西乾清宫之前却是没有的,而太子的毓庆宫里,这样的棋子却有两副。
“下个棋都板着张脸。”玄烨叹了口气,“朕记得你小时候也不是这样的,要是被你额娘看见了肯定又要说。”
胤禛原本沉着的脸在听到祝兰后忍不住笑了,他这一笑,原本乾清宫内凝重的氛围顿时消散了。
“一说到你额娘就变样了。”玄烨乐呵道,“你额娘带的孩子好像都这样,不说她自己生的有多向着她,就说齐布琛吧,年纪小小的,粘人也粘的紧。”
他不禁有些感慨:“朕记得前几日去永和宫,半夜三更一个暖呼呼的肉团子挤到床榻上,把朕和你额娘都吓得不轻。”
除却早年间孩子死得多,如今他的阿哥排行都已经十几往后了,除了十三、十四这两个在永和宫经常能见到的,其余那些庶妃生的孩子,他的印象都有些淡薄。除了有时候上书房里会过问过问功课,见得是少之又少。
儿子多了,也不见得都是好事。
想到这里玄烨就难免又想到了太子,他下了一子问道:“买卖私盐的官宦名单都在送上来的折子上了?”
寝殿内一片安静,只余淅淅沥沥的雨滴声敲打在窗上。
胤禛跪到了玄烨面前。
能堂而皇之写在奏折上的名单都是一些小鱼小虾,根本不算什么。而那些说出来就能让整个朝堂整一整的官员名单和证据,都被他自己留下来了。
“哼。”玄烨怒极反笑,“你倒是乖觉,若是朕不问你是不打算说了?”
胤禛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也不辩驳,只是犹豫着从自己袖口摸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纸张有些泛黄,但是被叠得整整齐齐,一看就很重要。
梁九功原本在一旁大气不敢喘一声,见状还是壮着胆子快步上前从胤禛手里接过纸张。这张薄如蝉翼的纸此时此刻在他的手里顿觉重逾千金。
“万岁爷......”
玄烨将纸张展开,上面有的名字他未曾关注过,但有的名字却是如雷贯耳。
“格尔芬......”他记得这是索额图的长子。
玄烨的目光变得晦涩难懂,他的视线轻轻划过纸张,不知道在想什么。
......
祝兰面前的圆桌上摆着整整齐齐的一摞螃蟹,每一只都又大又饱满。
她挥退了想要上前帮忙的宫人,亲自动手掰开了蟹壳,一股浓郁的蟹香扑面而来,膏黄如金,蟹肉洁白如玉,细嫩滑爽,一口咬下去让人心满意足。
“额娘在这里一个人吃螃蟹都不叫儿子!”
祝兰听脚步就辨认出了来人,轻快得很的一听就是胤祚,后头那个有些沉的……
少年人在外奔波了几个月,精气神和在宫里的时候就完全不一样了。
“你四哥怎么没同你一道来永和宫?”祝兰放下手中的螃蟹,擦了擦手中的汁水忍不住问道。
胤祥老实道:“汗阿玛留四哥在乾清宫下棋,六哥就带儿子先回来了。”
玄烨将胤禛留下必然有他的原因,估计和这次想兄弟二人停留江南几月有密不可分的联系,祝兰也就将这件事放到了一边。
她一转头,就看见胤祚坐到了原本给雅利奇留的位置上,双手一掰,蟹壳就这么水灵灵地给他掰开了。
“你妹妹特地挑的蟹,等下她回来了要和你闹了。”祝兰提醒道。
胤祚眨眨眼,手里的动作却是不停:“连蟹都挑好了,人怎么反倒不见了?那这蟹......不就是儿子的囊中之物了?”
“草原那边来了信,她拿了信就跑回屋子里去看了。”祝兰向胤祥招了招手,“那么拘束作甚,你也来挑一只好的吃。齐布琛刚刚已经吃完去睡午觉了,等你们吃的差不多,她也该醒了。”
胤祥笑着应了声,胤祚撇撇嘴:“女大不中
留~”
五个字硬生生叫他念出抑扬顿挫的感觉,逗得祝兰没忍住笑出了声。
“六哥又背着我在额娘面前说我坏话!”
雅利奇从屋子里面跑了出来,朝她六哥瞪了一眼,气鼓鼓地拉住祝兰的袖子:“额娘你看六哥,说我坏话就算了,我的螃蟹他也要吃,好事都叫他一个人占完了!”
胤祚眉毛一挑,双手一推故作伤心道:“谁吃你螃蟹了,你六哥我特地给你处理好的蟹黄蟹肉,到你嘴里就成了我要吃你的东西了。没想到啊,在雅利奇心里,你六哥我居然就是这样的人......”
白瓷碗里盛满了剔好的蟹黄蟹肉,金灿灿白生生得堆在一起,看起来让人馋涎欲滴。
“诶呀,六哥~看来是我错怪你了。”雅利奇原本皱成一团的小脸顿时展开了,她笑嘻嘻地拉住胤祚的袖子摇了摇。
祝兰被两兄妹逗得乐不可支。
秋分一过日子就变得昼短夜长了,刚到酉时天已经是一片乌黑,胤祚、胤祥这样年长的阿哥自然不能在后宫久待,因此在胤祥见完妹妹后二人就离开了。祝兰带着齐布琛和雅利奇回了屋内。
祝兰在宫人的服侍下脱下繁重的衣衫,刚准备上炕休息会,就看见雅利奇心事重重地坐在小圆桌边上,桌上是两封厚厚的信。
她也没细看,只是打趣道:“策棱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让你这样魂不守舍的?”
雅利奇有些犹豫的将两封信拿起,见状祝兰意识到了事情可能和她想的不太一样,于是挥手让一旁服侍的宫人们都下去,自己坐到了雅利奇身边。
她定睛一看,一封信上的落款是策棱无误,另一封信上的落款却是穆图尔贺的名字。
“穆图尔贺怎么突然给你寄信了?”祝兰有些疑惑。
雅利奇没有将信纸取出,原本拧着的眉头微微放松:“四姐姐说她有孕了。”
祝兰有些惊喜:“这是好事啊!穆图尔贺怎么不让公主府的人上报呢?若是她额娘知道这件事,我估计用膳都用的更香。”
“她说因为月份尚浅所以不能确定,不想让汗阿玛和郭贵人空欢喜一场。”雅利奇转过身面向祝兰有些感慨,“这倒也不是四姐寄信的主要目的。”
“敦多布多尔济对四姐姐很好,除却家中事务之外还给了她参政的权力。”
祝兰一怔,清朝后宫不得干政的训诫一直死死地压在她们这些宫妃的头上。
她现在对宫外朝堂之上的那些了解和猜想都是靠胤禛和胤祚哥俩回宫给她透露的消息,或者就是偶尔玄烨来留宿的时候会说出一两句有关的事情,然后她自己瞎捉摸。
“四姐说她这段时间暂住清水河附近,蒙古那边的荒地甚多,她就命人圈了四万亩地开垦种地,只是近来吸引了大批杀虎口外的汉民前来,她有些担心汗阿玛......”
玄烨虽然乐见于自己的儿女成器,但是身为一个合格的君王,卧侧之塌那容他人酣睡。
穆图尔贺这种行为在日渐多疑的君主眼中恐怕会引起疑心,再加上她的额娘虽然没有给她生个一母同胞的兄弟,但是郭络罗家可是有两个排行靠前的阿哥。
虽说胤祺被太后娇生惯养,养的与世无争,但是胤禟这小子可不甘于平凡。暂且不谈他的敛财手段,就说他现在带着老十和老八走得极近,老八又是惠妃养大的,几番联想之下又能扯到朝堂之上的党争上去。
难怪穆图尔贺不敢在这个档口上报自己有孕的事情。
“另外就是策棱的信里面有些准噶尔现任大汗,策妄阿拉布坦似乎又有所动静。”
雅利奇小脸一垮:“策棱说,若是再起战役,他准备去搏一搏军功。额娘,战场上有多刀剑无眼你是知道的,我实在担心......”
祝兰知道女儿在担心什么,她安抚地拍了拍雅利奇的肩膀:“策棱是天生的鹰,你虽然喜欢他,生怕他有什么不测,但是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去折断他的翅膀,让他永远像笼中鸟一样陪伴在你的身边。”
一边说祝兰一边又有点心虚,想起还没穿越之前她好像就很喜欢看这种强取豪夺的戏码,只不过这种事情真的放到现实生活中来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可怕。
更可怕的是她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变成那个强取豪夺的人居然还有丝丝带感!
真是罪过罪过。
“策棱是什么样性格的孩子我们都知道,他向来都只做有把握的事情。”
祝兰收回发散得乱七八糟的思绪,捏了捏雅利奇软肉逐渐褪去的小脸宽慰道:“雅利奇也要相信他。”
雅利奇依偎在祝兰的怀里,皱紧的眉头渐渐松散。
第109章 菱角粥
康熙四十年隆冬, 万物似乎都被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被,枝丫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冰棱和蓬松的雪球,偶来一阵风, 便簌簌落下。
这便是滴水成冰的寒冬。
明明临近年节, 京城里却是一改往年热热闹闹的氛围,各家各户都紧闭房门, 禁卫军从街面上飞扬而过,马蹄声“咚咚”得敲在人的心上。
他们直奔而去的地方, 赫然就是索府。
......
多西珲领着弘晖、弘昀和额林珠进了永和宫,祝兰让一旁的宫人摆了几个孩子们小时候用过的饭桌出来。
雅利奇陪着她们一道用膳, 她头一次在饭桌上那么安静,默默地用勺子搅拌碗里的菱角粥。
屋子里很安静, 就算年纪最小的弘昀也乖巧地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让乳母喂着粥。
小孩子虽然懵懵懂懂的,但却能从大人的神色中揣测出自己在这个时候该不该闹腾。
“娘娘。”项修从屋外进来磕头, “万岁爷的旨意是下到索相府上去的。”
索额图是年初的时候给玄烨递的折子, 以年老休致。如今一年还没结束, 朝堂之上的党争倾轧越发激烈, 他那两个儿子终究还是年轻, 被卷入一桩又一桩的案子里面, 连带着太子身上的名声都被带得不好起来。
祝兰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转头望向多西珲:“胤禛怎么正好今日让你进宫了。”
“爷说这两日宫外可能会有些乱,让妾带着几个孩子进宫陪陪额娘,无论如何,宫里总是安全的。”多西珲细声细气道。
胤禛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 向来做事缜密, 心思细腻,他这么和多西珲说肯定是知道了点什么, 又没有特意叮嘱多西珲让她三缄其口,看来这件事也是能知会祝兰一声的。
*
惇本殿里昨夜落下的雪还没来得及扫,小太监们都缩在廊下候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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