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倒是暖和,坐着的正是三阿哥、四阿哥和十三阿哥。
他们围坐在一起,一时间也没有人说话。
过了半晌还是胤祉受不了这个凝重的氛围,悄悄戳了戳一旁的胤禛:“你说现在这个时间,汗阿玛叫太子过去干嘛?”
他们今日来毓庆宫还是被太子叫过来的,太子也没说叫他们过来具体商议什么,就说想兄弟几个聚一聚。
太子爷这几年虽然屡屡受挫,但是终究是君,哪怕胤祉自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还是老老实实来了。
糕点还没动两口,话也没说两句,太子就被汗阿玛叫走了。
胤禛如同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胤祉觉得没意思又戳了戳胤祥。胤禛还能说和他年纪相仿可以不回答,胤祥一个做弟弟的到底不能学胤禛,只好支支吾吾含混过去:“弟弟也不知道......”
胤祉顿觉没劲,忍不住埋怨道:“也不知道咱们得在惇本殿待多久。”
今日是他长子弘晴的生辰,昨日教导他们兄弟几个功课的时候他还答应了晚上要回去给他过生辰的,如今被这么一折腾,晚膳前能不能回府还是个问题,到时候又要被他福晋一顿埋怨。
就在这时,门外的动静突然就响了起来,模模糊糊间能听见“太子爷您慢点”之类的话语。胤祉抬头望雕花长窗外望去,一张阴郁的映入眼帘。
他们这位太子二哥如今真是面沉如水,脸色冻得好像檐边上的冰棱子一样,唬得胤祉一个好好的皇阿哥都不敢说话。
胤礽已经没有兴致再和自己的几位弟弟联络感情了,他满脑子都是今日汗阿玛叫他过去摔在他脸上的折子。
上面条条状状写得都是他叔公一门的罪状,几条罪状罗列下来,他早已浑身是汗。
他的妻族石家不过空壳,母族如今又被汗阿玛怒斥为“罪人”,那他这个太子呢?
下一步该被处置的是不是就是他这个太子了。
......
今儿是个阴沉沉的天,尤其是到了晚上那叫一个寒风呼啸,窗外的风刮得大,就算在屋内都能让人感觉到风刮在自己脸上一般得生疼。
弘晖一本正经地坐在书桌前写自己的功课,旁边的弘昀咿咿呀呀地攥着拳头想要去扯他手上的纸。
他努力地爬到弘晖端坐着的炕上,扁着小嘴趁弘晖沉浸在功课中,一把按上了他的笔,原本端端正正的字突然就飞出了一道弧线,在白色的宣纸上显得格外刺目。
弘晖不慌不慌地将写废的纸塞到弘昀手边,自己又拿了一张 。
“弘晖这性子倒是和他阿玛有几分相似。”祝兰将捣蛋的弘昀报抱过来捏了捏他的鼻子,“弘昀倒是和他六叔小时候一样活泼。”
记忆中胤禛和胤祚年幼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样子的,兄弟两个年岁差得不远,那个时候宫里阿哥又少,胤祚天天粘着他哥哥,胤禛倒也不嫌烦。
就算胤祚真的做了什么让他生气的事情,没过两天,两个人又会好到一处去。但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祝兰抱着弘昀转身望向水银镜,镜子里的女人已经四十多岁了,向来白皙紧致的脸上也终究不复年轻时候的柔嫩。
她还记得前几天宫女给她梳头的时候,从里面挑出了两三根白头发。
她掂了掂手里的肉团子不禁有些感慨,毕竟孙子都这么大了,她要是还想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可能性也不太高。
“娘娘,前头传来消息,说万岁爷今儿来咱们宫里。”递消息进来的是原先的二等宫女采芙,她和另一个宫女采薇是溶月她们出宫后内务府拨来的,在永和宫待了好几年祝兰才将她们提上来。
多西珲原本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做着绣活,见状便带着弘晖几个孩子下去了。
原先四阿哥在阿哥所的屋子已经被挪给小阿哥们居住了,所以多西珲和几个孩子只能住到原先章佳氏的东配殿里去。
采薇替祝兰松了头发,用篦子顺了顺,正准备服侍她换侍寝的衣裳却被祝兰按住了手:“万岁爷今日想必也没什么兴致,不用那么麻烦了,寻一件我平日里穿的寝衣来就好了。”
今日玄烨刚下旨处置完索府,想必来找她肯定不会是为了那点男女情事。
因此玄烨走进永和宫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祝兰在泛黄的烛火下阅书的模样。
他让门口的宫人噤声,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走到祝兰身旁:“你这爱在晚上看话本子的坏毛病这么大年纪了都改不掉。”
祝兰早就通过后面的西洋镜看到玄烨的影子了,但还是装出一副被吓到的模样:“万岁爷走起路来怎么没有声音。”
“夜里看书容易熬眼睛,你年纪大了就该少看看。”玄烨将她手里的话本抽走,“别人都是做绣品做的眼睛坏了,你倒好,看话本子看得眼睛不好。”
祝兰将手边的鱼肉馄饨递到玄烨面前,碗上方还飘着热气。玄烨今日为索额图和太子的事情想了一天,胃口一下子就败了,午膳和晚膳都没怎么用。
宫妃们也有送吃食的,但基本上都是点心和饽饽,若真吃了饿倒是不饿,但实在是让人没有食欲。
玄烨不动声色地接过碗勺,轻轻搅了搅馄饨汤。馄饨皮里的鱼肉是新鲜的,鱼骨被剔得干干净净,上面飘着蛋花和葱,让本来觉得不怎么饿的玄烨顿时听到了腹鸣。
一抬头,祝兰果然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玄烨笑着摇摇头,安静地用完了小馄饨。
窗外的雪伴着风下得呼呼作响,屋内拉着帘子,昏黄的烛光下烧着暖热的炭。
直到二人上了炕,玄烨才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将一天的憋闷都趁着这口气叹了出来。
“索额图这几年来仗着太子胡作非为,私底下还让太子用与朕相似的仪制。还有,他那两个儿子不成器就算了,手都伸到朕的钱袋子里去了!”
玄烨也不细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无聊地把玩着祝兰的长发,忍不住低声怒道:“索额图,当真是本朝第一罪人!”
其实说句实话,祝兰觉得索额图在这方面也挺冤枉的。
太子这些年来的仪制其实与小时候是一样的,只不过随着玄烨逐渐年老 ,太子却正值壮年,两相比较之下失去对太子美好滤镜的玄烨,身为皇帝自然会觉得不顺眼。
毕竟年纪越大,疑心病越重。
玄烨闭上双眼,过不知道许久才缓缓出声:“玛禄,你觉得太子如何?”
祝兰原本有些昏昏欲睡,一听这话顿时打了个激灵。这种话语一个不小心回答的不好就要出事,她只好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太子从小都是您带大的,这么多年您每次南巡都是他负责监国,朝堂上下都只有赞扬......”
“朝堂上下......”玄烨呢喃一声。
祝兰承认她有给太子上眼药的念头,就是不知道玄烨能不能从中感知到。
她说完这句话就没再多说什么,安静如鸡地躺在床上,直到玄烨和她提到雅利奇的婚事。
“想要雅利奇晚点出嫁?”祝兰惊讶道。
玄烨点点头:“策妄阿拉布坦那边有所异动,策棱那小子前不久刚给朕上完折子,意思是若是起战,他必然是要上战场的。但是战场上实在刀剑无眼,他怕自己出什么闪失,到时候耽误了雅利奇。”
祝兰的心情有些复杂:“策棱这孩子确实实心眼。”
也确实爱重雅利奇。
“左右雅利奇今年也不过十八岁,便是再等几年也无妨,皇帝的女儿也不愁嫁。”玄烨倒是想得很开。
挺好的,虽然她在这个时代是没有什么得到爱情的机会了,但是她的女儿能遇到一个真心为她考虑的人,对她而言已经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了。
祝兰将脑袋埋进被子里。
第110章 碧螺春
索额图因“议论国事, 结党妄行”之罪,被宗人府重重拘禁,其府邸一夜之间门庭冷落。他的两个儿子格尔芬、阿尔吉善更是被玄烨下令处死, 其余同党或被贬斥远方, 或被处以极刑。
整个京城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恐惧所笼罩,那些稍有名望的人家纷纷紧闭大门, 谢绝宾客,生怕一不小心便牵扯进这场政治风暴之中。
太子一党的气焰在索额图的倒台后迅速消散。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原先因明珠退出朝堂而一度沉寂的大阿哥胤禔一党,此刻却似乎有了一丝死灰复燃的迹象, 朝堂之上的局势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然而,对于这一切, 胤禔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的心完全被家中的变故所占据。
他的福晋和卓, 在生下长子弘昱后缠绵病榻多年, 到如今终究是时日无多了。
“你最近身子总是不好, 太医说是郁结于心, 爷想着便喊了你娘来府上多宽慰宽慰你。”
胤禔坐在床榻边, 向来挺直的腰背微微有些拘, 他轻轻握着和卓的手。
福晋的手腕子越来越细,就像她的人一样,原先生完孩子还有些丰腴的身材,如今瘦得像薄薄的一张纸。
如今京里流行的风气不好,说什么女儿家要以瘦为美, 要胤禔看来, 福晋从前微微有些肉的模样明明就很好看。
“爷就不要哄我了。”和卓苍白的脸上勉强露出笑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自打生下弘昱后,妾就已经是在熬日子了。”
如今早已是灯尽油枯。
胤禔的眼圈渐渐红了:“不是说还要看着妮楚贺出嫁吗,你若是走了,爷一个大男人怎么给她准备嫁妆,到时候内务府的奴才诓骗我......”
“爷又在说孩子话了。”和卓的眼神有些涣散,“如今蒙古那边局势紧张,原先还想向万岁爷求个恩典,留一留妮楚贺,如今看来怕是难了。”
胤禔跟着玄烨出征几次,相熟的将领不少,准噶尔那边又起异动他是知晓的,但还是嘴硬道:“妮楚贺是汗阿玛的第一个孙辈,我去求一求汗阿玛,他说不定就允了让妮楚贺留京。”
屋外的妮楚贺捂着嘴,泪流满面。
“我走后,还望爷挂念着我们多年情谊,好好看着弘昱。”和卓轻声道,“若是娘娘提及继福晋的事情,爷也不要和娘娘吵了。母子哪有隔夜仇,娘娘也是为了爷好。”
她家里这几年已经给大阿哥提供不了什么助力了,惠妃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话里话外还是终究会露出点意思。
她死后大福晋的位置就能空出来了,想必娘娘定然会给胤禔挑一个能提供助力的继福晋。
只是要和卓来说,她的夫君恐怕并不适合那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他性子直脾气大,容易掉进别人的谋算中还不自知。
想到这里,她最后打起精神嘱咐道:“爷......要好好保重自己。”
年少夫妻,最终还是死别。
*
大福晋去世后,胤禔始终沉浸在悲痛之中,难以自拔。除了时常探望大福晋遗留下的几个子女外,他便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偶尔还会借酒消愁,直至酩酊大醉。
玄烨虽表面上未曾多言,但心中始终对此事念念不忘。恰逢五月,天气渐暖,他便下令大阿哥胤禔、太子以及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几位年幼的阿哥随驾前往塞外巡视。
祝兰原本是可以待在永和宫里安安稳稳地过自己舒服的小日子的,架不住她有一双到哪去都粘着她的儿女,一个雅利奇一个胤祯,硬生生磨到他们阿玛答应下来巡视塞外带着他俩的亲亲额娘。
“额娘不是一向都念叨着想要出去看看吗?怎么这回反而不要了?”雅利奇喝了一口碧螺春,不解地望向整个人有些沉郁的祝兰。
祝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对康熙一朝的历史时间线已经有些模糊了,毕竟穿越这么多年没有特意去记过,这就导致她现在有些坐立不安。
玄烨因为胤禔丧妻的缘故对他最近多有宽容,这就引得朝堂上下大阿哥一党的人重新抖擞起来。
据说这几日毓庆宫的瓷器换了一批又一批,里头日日夜夜都能听到宫人的惨叫声,太子常用的那根鞭子都不知道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这次巡行塞外玄烨还就偏偏把这俩死对头一起带上了,祝兰简直觉得自己被卷入了腥风血雨之中。
“倒不是不喜欢出去逛逛,只是这次巡行你汗阿玛带的都是些庶妃,只我一个混在里面,一天天闷在帐篷里实在没什么好玩的。”
她倒是不太在意位份什么的,只是那些年轻的女孩子每次见到她们这些有些资历的嫔妃都是战战兢兢的,久而久之她也不好意思非得凑过去了。
“没事啊,到时候我陪额娘去骑马射箭。”雅利奇笑嘻嘻地挽住祝兰的手。
祝兰才不信她的鬼话,等真正到了喀尔喀蒙古那边,估计她想见这个女儿一面都难,早不知道跑哪去找策棱了。
......
五月,塞外的天空仍带着几分春末的凉意,微风中夹杂着的丝丝寒意让人不禁紧了紧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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