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她的怒意盖过了冷静,杀了孟怀瑜的念头在脑中愈演愈烈。
阳光被屋檐斩断于台阶处,孟萝时站在阴影内,目光渐渐下落,定在胥黛用力到颤抖的手上。
她平静道:“你在害怕,你怕我会毁了宫宴。”
胥黛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一点都不怕你会毁掉宫宴,但你的差错会让四十二个人送命,还极可能包括大人。”
孟萝时弯起眼眸,身子往前倾了少许:“你若是不怕,为何要气到手抖。”
她顿了下,眸内的笑意更深:“你担忧的到底是四十二个人的性命,还是谢承安的性命。”
胥黛两步冲上前,掐住孟萝时的脖子,指尖逐渐用力:“我说过,不许唤他的字。”
“你只需要乖乖地待在东宫当笼中雀,不再回教坊,不再出现在大人的面前,我可以亲自带着你去找你弟弟,但你若是执意要搭上大人的性命,就别怪我心狠。”
孟萝时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掐了,因而当视线逐渐模糊,耳朵嗡鸣,全身血液直冲大脑时,她竟然生了几分平静。
胥黛本就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此时在瞧见孟萝时眼内毫无恐惧,甚至多了些安详,刺激之下手掌猛地收拢,想要掐断她的脖子。
喉间的疼痛让她不可遏制地发出呻吟,极度的缺氧连带着意识也开始下沉,一片漆黑中,她再次看见了孟怀瑜,盘腿坐在虚无中正望着自己。
孟萝时想要往前走,却发现她无法抬脚,甚至无法说话。
虚无中的孟怀瑜缓缓站起身,神色温和地弯起眼:“这次你应该能看清和听见了。”她顿了下,温柔道,“原来你长这样。”
似乎是瞧出她的困惑,孟怀瑜道:“你离死亡太近了。”
孟萝时张了张嘴,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知哪里涌进来的空气持续不断挤压,她痛苦地蹲下来想要缓解,身体蓦然像高空跌落般,坠了下去。
惊吓让她不由睁开了眼,未聚焦的视线内是一个动来动去的人头,她用力眨了两下眼,密密麻麻的黑点才消失。
“姑娘,你终于醒了,吓死奴婢了。”容阙抱着她好一顿嚎叫,眼泪鼻涕全蹭在衣服上,“奴婢还以为要给姑娘陪葬了”。
孟萝时胸口本就疼得厉害,被她用力一抱,骨头都要断了。
“你先放开……”她的嗓音嘶哑到不成型,喉间的疼痛让她无法继续说话。
容阙吸着鼻子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谢大人唤了太医,奴婢扶你进屋吧。”
孟萝时并未瞧见谢承安的身影,扯了扯容阙的衣袖,用力挤出了一个“谢”字。
“谢大人去追刺客了。”容阙将她扶到床上,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要不是谢大人及时赶来,姑娘现下尸体都凉了。”
孟萝时:“?”
她捧着水杯喝了一口想要润喉,努力了半天才把这口水咽下去,喉间的疼痛让她不止说话成了问题,连喝水吃饭也成了问题。
容阙嘱咐别的宫女去打水,自己则寸步不离地守着孟萝时,时而看看她的胸口,时而看看她的嘴,好半晌问道:“姑娘,你认得刺客吗。”
“是胥……”话还未说完,右手忽然剧烈抖了一下,杯中的水溅出来,沾湿被子。
孟萝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打了个问号。
原主想保胥黛,为什么,胥黛分明动了杀心,她刚才差点被掐死,喉咙现在还痛着。
容阙久久没等到后半句,疑惑地唤了她一声:“姑娘?”
“啊。”她背靠床头,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水,不情不愿地改口,“或许是宫外来的,不认识。”
容阙叹息道:“这刺客胆子真大,竟然潜伏进宫内蓄意谋杀。”
孟萝时内心疯狂嚎叫胥黛的名字,然而这具身体是原主的,她不能违反原主的决定,只能垂着眸子也跟着重重叹了口气。
她本身就有很重的分享欲,憋着一个不能说的名字,仿佛胶囊药丸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宫女将水盆端来后,容阙浸湿布巾再拧干,走到床边盯着她的唇看了好一会儿,在孟萝时疑惑不解的眼神中,擦拭她的唇瓣。
孟萝时抓住她的手腕,奇怪道:“你在干嘛。”
容阙沉默了很久,中途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屋内的空气尤为安静,透着几分不容忽视的尴尬,最终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
太医拎着药箱急匆匆地跑进来,瞧见孟萝时还活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不用陪葬了。”
第54章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虚脱地坐到圆凳上,大口喘气。
谢期紧随其后,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 屋内遽然暗了下来。
他几步走到床边,上下扫视着少女, 视线落在她脖间的红色掐痕上,眉心紧皱:“能说话吗。”
孟萝时点头:“能。”只不过沙哑得厉害。
“杀你的人是谁。”
他问得很直接, 孟萝时微愣了下, 继而眼眸亮起,胥黛啊,是胥黛!
表面上只能否认:“我不认识。”
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冷了,谢期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
他俯身手撑住床头的木架, 嗓音幽冷:“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孟萝时几乎被他圈在怀里, 狭小的空间极具压迫性,她紧紧握着手里的杯子, 想要控制颤抖的右手,抬眼认真道:“我不认识。”然后眨了眨眼。
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抖, 胸腔内的心快速跳动, 不消片刻后颈就出了冷汗。
谢期垂眸看着怀中的少女,过度缺氧导致脸部充血泛红, 虽然一双眸子亮得惊人,但因充血红肿的缘故,透着几分恐怖。
谢期想起了鬼屋工作人员扮演的女鬼,就是孟萝时现在的模样。
“既然不认识, 你紧张什么。”
孟萝时眨眼的频率很快:“我害怕,对, 我太害怕了所以没看清她的样子。”
胥黛啊,大哥,你的线人胥黛。
“我们赶到时,你已经没有呼吸了。”谢期眸子沉得厉害,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孟萝时含泪点了点头,她差点变成尸体,原主却还要保凶手。
空气持续性安静,她努力控制右手,试探性吐出一个字:“胥……”
剧烈的抖动打翻了手里的杯子,水被棉被迅速吸收,未出口的另一个字被她咽了回去。
“许是宫外的人。”
孟萝时再次心不甘情不愿地改口,手都快抖成帕金森了。
谢期暼了眼她的手,随即又看向自己的手,站起身后,不动声色地用另一只手死死按住。
故意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孟萝时有苦难言,有种卡着的胶囊药丸化开后从嗓子眼苦到了胃里。
她把还在抖的手伸到男人面前,真诚道:“大人,你懂那种手有自己的想法,而我却无法理解的感受吗。”
谢期沉默了下:“我懂。”
孟萝时热泪盈眶:“大人,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谢期:“…………”
他下意识地去推鼻梁上的眼镜,却摸了个空,偏头轻咳了一声道:“找太医瞧瞧吧。”
“好。”右手正在渐渐平息,孟萝时惆怅地再次叹气。
谢期眸内划过一抹温柔,转瞬即逝,他按着右手的穴位,麻意袭来的瞬间,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不认识刺客。”
孟萝时下意识摇头,好不容易安静的右手又开始了它的想法,她瘪着嘴又点点头。
“好,希望孟怀瑜姑娘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
孟怀瑜三个字他咬得很重,弯起的眼眸看似在笑,却让孟萝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她的命门。
她不确定道:“应该或许可能不会。”
顿了下,好奇地问道:“谢大人知道是谁吗。”
谢期弯腰看着少女,意味深长道:“托孟怀瑜姑娘的福,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孟萝时歪了下头,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若是知道凶手就是胥黛,为何还要来问,这个世界抓人已经这么讲究了吗。
不理解但尊重。
“容阙说是大人救的我,大人还会医术吗。”
谢期直起身,没承认也没否认:“你要以身相许?”
沉默震耳欲聋。
孟萝时战术性挠头:“啊这,现在不兴以身相许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一脸真诚道:“要不我给你打个金身放庙里供起来吧。”
谢期:“…………”
“不用了。”他食指抵住少女凑过来的脸,“好好休息,别误了晚上的宫宴。”
“哦。”
临走到门口,谢期又折返回来,看着少女道:“你这脖子真是谁都能掐。”
孟萝时:“…………”
容阙被太医拉着坐在台阶上嗑瓜子,探讨人类文明的起源。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容阙条件反射转身就是一个手刀,等手腕被猛地抓住,才看清面前的人,立即低头:“谢大人。”
谢期微微后退了半步,甩了甩生疼的手腕,嘱咐道:“宫宴前,别让孟姑娘离开才秀宫。”
容阙:“是。”
半盏茶后,太医坐在床边的圆凳上,手指搭在孟萝时的腕间,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脸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白。
他欲言又止地望向孟萝时,不信邪道:“姑娘再换只手。”
又是半盏茶后,容阙被太医攒眉蹙额的模样整破防了,心口突突跳,忐忑不安道:“很严重吗,要陪葬吗。”
太医叹了口气:“没事,是我肚子有点疼。”
容阙:“…………”
孟萝时收回手,瞧着太医想说什么但又顾虑着开不了口,偏头吩咐容阙道:“我有些饿了,你去小厨房帮我熬碗粥吧。”
容阙下意识想要让另一个宫女去,太医忽然插嘴道:“对,容阙姑娘亲自看着,较为安全。”
“可奴婢得寸步不离地保护姑娘。”容阙犹疑了半晌,始终无法迈脚。
太医道:“有我在这陪着不会有事,你快去快回便是。”
容阙一步三回头,最终离开了屋子。
阳光从窗户缝隙内钻入,落在石砖上斑驳交错,偶尔
会有雀鸟停驻在窗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听不懂的鸟语。
孟萝时垂眸看着微微颤抖的右手,再次压住:“现在没人了,太医,但说无妨。”
太医翕动着唇,犹犹豫豫了许久,道:“姑娘没剩几年了。”
孟萝时:“?”
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右手的颤动逐渐停息,她头疼地按住眉心:“我就不该让容阙去煮粥。”
这几日接收的信息虽少,但每一条都很爆炸,她叹气道:“还剩多少年。”
“两年。”这次太医回答得很快,面色严峻,“姑娘脉象虚浮无力,内里受损严重,像是某种药物导致,应当持续了七八年。”
“但是……”他的视线转向孟萝时的小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腹中的孩子同我上次诊脉时别无二致。”
“依姑娘如今的体质,即便调理得再好,也不可能有孕,更别说胎象稳定。”
说完后,太医端详着孟萝时的表情,谨小慎微道:“姑娘是用了什么特殊的药物才稳住这个孩子的吗。”
孟萝时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太医:“好巧,我也很想知道。”
太医:“姑娘也不知道?”
孟萝时:“你问这话不合适吧,太医院的位置要腾给我坐了?”
太医:“实在太罕见了,姑娘能明白我对医术的热忱吗。”
孟萝时:“我不明白。”
太医沉默了。
孟萝时将手放在小腹上,最近吃得有点多,微微凸起了些许,倒是挺像显怀了,但按时间算,这个孩子一点都没长大,难不成她怀了个哪吒,长得慢?
她无意识地咬着唇上的死皮,想了许久也没想通,讪讪作罢。
“今日之事,烦请太医烂在心里,就当没诊过这个脉。”
太医当即点头,又想起什么:“殿下那边……”
“包括祁乾。”孟萝时语气格外认真,“如果你透露半个字,就做好永远消失的准备。”
太医“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脑袋嗑在石砖上,“姑娘放心,整个太医院就属我嘴巴最严。”
孟萝时吓了一跳,连忙挪位置,避开了他跪拜的面向。
“快起来。”她要折寿了。
……
容阙端着粥回来时,孟萝时不知从哪里搬了一张躺椅,窝在里面一摇一晃。
“姑娘,怎的不在里面休息。”
孟萝时将手里的小包裹举起来,不答反问:“这是什么。”
容阙将粥碗放在侧边桌上,耐心解释道:“奴婢先前不是同姑娘说过,拜托同伴去薛才人住的府宅搜查。”
“薛才人房内有两个木架子,里面放满了各种模样不同的布娃娃,这是其中三个。”
薛才人的事孟怀瑜并没有详细记录,大多都是一笔带过,只在最后草草写了一句,将东西全部转交给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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