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芙一边行向正室寻颜鸢,一边观望着雨棠院内如热锅蚂蚁的众人,心底很满意面前这个场景。
乱吧乱吧,只有足够混乱才可以浑水摸鱼。
正室内,地上的茵草刚刚铺得够厚,挡风的纱帐暂时还未挂上,颜鸢满面嬴白地抱腹歪在榻上,嘴角高亢的呻吟不断。
见颜芙进来,她本想唤她,但是“姐姐”两个字的发音还未吐出,便被更为钻心的剧痛吞噬,换成尖锐的“啊”音。
颜鸢痛得想翻身,但此时的她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只有泪水一股接一股地从眼角流下。
小杏端着粥碗蹲在一旁,也顾不得对进来的颜芙问安,她一边哭着用勺子将碗中的粥喂到颜鸢嘴边,一边哀哀恳求:“小姐,你得吃点东西啊,一会羊水破了,腹下更疼,与其忍着痛不得不吃,还不如现在就将粥品用了。”
颜芙坐到颜鸢的旁边,心疼地抚了抚颜鸢松柔的鬓角,跟着劝:“妹妹,真的是这样,现在忍一忍,免得一会分娩的时候吃苦。”
颜鸢也明白其中道理,她颤抖地嗯了声,用指甲死死地扣住身下的锦被,才终于短暂地止住痛呼,被喂进去一口粥…
一炷香的时间后,用于遮挡的帷帐挂好,乔妈妈粗看了眼摆在桌案上的生产用品,便抬手将门厅内打开的窗ü亟簦走到颜芙身边恭敬道:“世子夫人,这边要准备生产了,还请夫人移步到旁边厢房等待。”
“好。”颜芙起身,握着颜鸢寒冰一样的手又说了些鼓励了话,才疾步离开。
乔妈妈点了小杏和一个稍微年长的丫鬟进来,随后关上格子门,等待颜鸢的羊水破裂,没过多久,乔妈妈着急呼唤热水的声音从产房内传来…
第37章 生产(2)
陆宸是在申初的时候才知道颜鸢诞子,彼时他正和大理寺卿谈论刚审毕的案子,一个门吏忽地在外面敲门直喊。
“陆少卿,靖远侯府派人来报说您家夫人生了。”
陆宸心头一慌,兀地起身,眉梢俱是担虑,但因手中的事情还未谈完,一时也不敢抽身离开。
大理寺卿却是一副无甚着急的样子,他捋着胡须笑道:“去罢去罢,此事我和刘少卿说也好,明日上值可得多带喜糖来。”
“会的。”陆宸躬身而去。
一路快马赶至侯府大门,陆宸也不等**的马儿停稳,松了脚蹬从马鞍上跳落,掀衣便向雨棠院的方向奔去。
离雨棠院还隔着几颗柳树的时候,陆宸已听到院中有凄长的嘶哭声,那熟悉的声音痛苦极了,宛若是在经历刮骨之痛一般,听在陆宸心中分外透寒。
脚下因此一个不稳,整个人猛扑在坚硬的青石砖面上,将下颌刮出三道血痕。
陆宸并不去注意身上那些地方跌破,他毫无停顿地从石砖上爬起,也不去拾滚进草丛里的官帽,继续三步并作两步地向近在咫尺的院门冲去。
奔进雨棠院,颜鸢的惨呼声更加真切,陆宸踉跄地在庭院中央顿住步子,望着窗门紧闭的正室,连发丝都在颤抖。
“大公子!”在廊庑下填碳烧水的小丫鬟看到他,忙执着蒲扇行礼。
陆宸张了张嘴,许久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声音。
直到闻声从旁边厢房出来的颜芙行至面前,才艰难地挤出一句短暂的问话:“何时…胎动…”
颜芙道:“鸢妹妹是在未初的时候腹痛,快到未末时破羊水,乔妈妈她们在里面已经忙有一个时辰了。”
“是顺产还是难产。”陆宸动了动呆滞的眼神,恍惚记得有人说妇人产子是如遇难产可能身命不保。
“顺产难产暂时不知,还得再看看。”
陆宸低低地“哦”了一声,再没问话,他就那样直挺挺地立在廊庑的台阶下,一副里面有事随时都要冲进去的样子。
“大伯,你进去歇歇罢。”颜芙尝试着唤陆宸进西厢房坐着,但是陆宸一动不动,仿若是没有听到颜芙的话一般,只顾死盯面前紧阖的门窗。
颜芙无奈,只得叫身边的小丫鬟将伞递给夏平,让夏平站在陆宸身后为其遮阳。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沸水烧了一壶又一壶,颜鸢的嘶喊声也渐渐失了力气,但是产房内始终没有传出孩子的啼哭声。
陆宸害怕颜鸢在里面当真遇到难产的局面,便叫住进出的丫鬟询问,却没有得到半点有用的信息,他很想推开门直接询问里面的乔妈妈,但是碍于打搅产房清净,只能忍了又忍,整个后背的衣袍都被汗水浸透。
夏平有些心疼已经站了许久的陆宸,他看到陆宸肩背的湿洇,忙叫了百年去取一件披风搭给陆宸。
直到百年将披风前襟的带子系好,陆宸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上多了件衣裳。
天际的星河渐渐明亮的起来,昏暗的正室里点亮了油火,但颜鸢的嘶哑喊叫依旧不停。
陆宸终于忍不住,他猛地大踏步上前,双手按在门上欲推。
“陆大人。”一直守在门边的画碧被陆宸突然出现的动作吓到,连连出声阻止:“陆大人莫慌,乔妈妈做稳婆多年,若是里面情况不妙,一早便会向外知会,现在时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乔妈妈从未叫多余的人手进去,大体应是没有遇到难解的情况。”
“陆大人尽管放心了。”
陆宸闻言,狐疑地看向画碧,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却还想推开门进去。
画碧抿唇,知道这是陆宸不信她,又揣测着说道:“大人,现在虽已入夜但暑气还在,产房之内人多容易出现蒸热,会让三小姐出现血晕之症,还请陆大人稍安,三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
那只按在门板上的手掌这才迟疑地松了松。
“哎,注意着点,药壶洒了,药壶洒了。”乔妈妈喊叫的声响忽地从窗缝内溜出来。
画碧大惊,眼睁睁地看见陆宸嘭地一声推开门。
与此同时,小杏疑惑的声音响起:“乔妈妈,你是看错了罢,这个药壶没有漏哇。”
“啊,陆大人。”
衣裙沾满血的乔妈妈一听是陆宸进来了,手下的动作一僵,忙抬头向门口望去,果然在层层的纱帐之上,见到个身材高挺的影子。
“陆大人可千万不要进来。”乔妈妈在心中紧张措辞:“大人刚从外面归来,身上还夹着三分夜风,大少夫人现在浑身是汗,会吹到她的。”
话音刚落,陆宸急急向这边行来的脚步果然顿住,他隔着厚重的纱帐,向里面问:“夫人她现在怎么样,何时才能生产结束,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乔妈妈答:“夫人她一切安好,就是第一次生子,不会使力而已,大人出去稍坐便好。”
“哦。”陆宸低低地应了一声,跟着换水的丫鬟一并出了产房。
重新站回方才的位置,陆宸继续焦急等待,他看着窗户上透着橘黄灯光的明瓦,觉得产房门前好似少了点什么,却又不知少了什么。
那怪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产房内传来孩子的嘹亮的啼哭才消散,陆宸再次走到廊庑下,侧耳细听里面的动静,忐忑地等待着乔妈妈将清洗干净的孩子抱出来。
“这样看鸢妹妹是母子平安,恭喜大伯。”颜芙闻到哭声也赶出来,她用帕子搓了搓自己潮湿的手心,眼角带着揶揄的笑意:“大伯以后可是当父亲的人了。”
陆宸客气颔首:“如珩也多谢世子夫人在雨棠院主持大局,后面孩子的满月酒怕是还需要世子夫人帮忙费心。”
颜芙道:“大伯无需这样客气,几桌满月酒而已,弟妇能做得来。”
正说话间,旁边的门忽地打开,乔妈妈提着个盖了厚棉布的提笼出来,对着陆宸伏身贺道:“陆大人喜,是一名白白胖胖的千金。”
“乔妈妈辛苦了。”陆宸脸上荡出一丝笑意,让夏平将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乔妈妈。
颜芙身后的张妈妈也送了张银票过来。
“老奴谢过陆大人,谢过世子夫人。”乔妈妈将银票塞进袖口里,捏着那鼓囊囊的石榴纹扇形荷包笑不拢嘴,连连向陆宸和颜芙道谢。
“小杏和另一个婢女还在屋里给大少夫人擦洗身子,陆大人和世子夫人要不与老奴移步到侧面厢房看看孩子罢。”
“好。”颜芙利落颔首。
陆宸却迟迟未语,他盯着乔妈妈手里的提笼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面上明明是好奇之色,却掩不住眉梢藏着的那抹担心:“…我…先进去看看阿鸢,一会再去厢房寻孩子。”
言罢,当真直直地向产房内而去。
仍旧闭窗的屋内,厚厚的茵草席上满是殷色,小杏刚用拧干的棉布将颜鸢浑身上下擦洗一遍,搭在颜鸢肩头的小衣还未来得及系好,松松垮垮地露出里面的绝美颈线。
陆宸走进去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小杏见陆宸进来,忙垂头问好,伸手要去系颜鸢小衣上的带子,却一不小心碰到了脚边的水盆边沿,差点泼出一地水。
“你去将水倒了,再换盆新的,我来系衣裳。”陆宸将自己身上的官袍脱了,上前扶住颜鸢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前。
隔着几层清透的夏衣料子,陆宸感受到怀中人的虚弱与疲顿,她就那样软软地靠着他,连呼吸都快没了起伏。
陆宸抖着手指去系颜鸢身侧的衣带,打出的蝴蝶结歪歪扭扭,不似往日系朝服那般熟稔。
去换水的小杏打帘进来,陆宸绞了一块新白布,亲自将颜鸢的脸面脖颈都拭了一遍,把人安置在已经铺好的的架子床上,请了等候在外的黄郎中进来。
“陆夫人母女平安,黄某在此祝贺大人。”黄郎中甫一踏进内室,便对陆宸作揖恭喜。
陆宸则是急着让黄郎中给颜鸢看诊,一个劲地将人往纱橱后的床边引,回复的话有些潦草:“多谢黄郎中,里面请。”
黄郎中看诊很快,他开了些熟地、当归等补虚的药给颜鸢,又说了些食疗的法子让陆宸一一记住,这才背着医箱离开。
见一切都收拾妥当,陆宸放心地去厢房见见孩子。
西厢房内,乔妈妈正抱着孩子,给刚进院子的张妈妈和冯管家看,颜芙则坐在旁边,手里举着个停了声响的拨浪鼓。
“鸢妹妹她怎么样了。”颜芙见陆宸进来,轻轻地问。
陆宸接过乔妈妈手中的襁褓,淡笑道:“黄郎中刚看完诊,她还好,已经睡了。”
颜芙将手中的拨浪鼓递给陆宸,望了眼已经熄了大半蜡烛的正室,定心道:“鸢妹妹无事就好,她既然睡了,那我今日就不去打扰她的,等她明日醒来,我再与她叙话。”
“好。”听到颜芙要走,陆宸也不多做挽留,他指了百年去给颜芙提灯照路,谢道:“世子夫人慢走,多谢世子夫人在雨棠院守了阿鸢这样久。”
回到疏云居,腰间的酸痛仍在,颜芙简单地用了几块点心后,便叫了画碧为她提桶烧水,想趁着夜黑将白日里身上那些未来得及清洗的印记揩擦干净。
不想沐浴的事情才准备了一半,石白忽然找上门来。
“小姐,小院那边的事情不太妙。”见到了颜芙,石白将罩在面上的黑布扯下,语音急切。
第38章 高热
颜芙皱眉:“怎么?”
“今日在小院产子的那位妇人知道自己生下的是一名女儿,现在三小姐生下的男婴抱过去,她不认。”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石白,我不是让你盯好那边吗?”颜芙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孩子出生时,她还清醒着,让接生的妈妈抱给她看了。”石白抿唇,低头认错:“小姐,是石白办事不查,还请小姐责罚。”
颜芙现在没心思想惩罚,她站久了觉得累,便寻了个太师椅坐下,细细盘问:“小院里都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了?”
既然事情都闹开,那当时在场的人少不得会垫脚看热闹。
石白答:“她叫嚷的时候接生的几名婆子已经走了,只有在小院里同她一起居住的两名妈妈知道这件事,那位妇人见到三小姐生下的孩子,也没多说别的,只哭着要见自己的女儿。”
颜芙左思右想,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办,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沉吟良久才吩咐石白:“你这几日就搬到小院住着,千万看紧那名妇人,不准她逃跑,待我与母亲商量完计策,再同你讲要如何做。”
“好,小姐。”石白称诺点头,将罩面系好,退身离去。
石白走后,一直在庑屋整理沐浴的画碧来告水已备好,颜芙却没有动,她单手支着下颌,望着身侧跳跃燃烧的灯烛,心绪烦乱。
…
颜鸢醒的时候,陆宸已经穿戴好官服准备出府上朝,听闻她睁开眼,忙大步推门进来瞧。
“阿鸢。”陆宸抓住颜鸢的手,轻声细语:“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颜鸢抬手揉了揉眼睛,道了句还好后便询问孩子的情况:“孩子怎么样了?”
“她的名字取了吗?”
陆宸摇头:“她的名我还没有想好,等我翻翻书卷挑出几个给你看,你觉得哪个中意便选哪个,至于小字,就用你之前说的一两罢。”
“陆一两。”听到这个小字,颜鸢失笑,她忽然觉得一两拗口得很,寻思了片刻,道:“还是不要叫一两了,叫她两两罢,陆两两。”
“好,叫两两,我们家的陆两两。”陆宸看着颜鸢一脸别扭的表情,笑得眼角眉梢都翘起,他拨了拨她鬓角垂顺的发丝,让小杏赶紧将炉上热的粥取下来,敦促颜鸢道:“我们女儿的小字定好了,你赶紧吃些东西。”
颜鸢扁了扁嘴,躺在柔软的被子里不愿吃东西:“我想先看看两两。”
“两两什么时候都可以看,倒是你,大半日夜都没有进食,再拖,人就没劲了。”陆宸想都没想,拉着颜鸢的手腕打算把人从床榻里捞起。
不知为何,颜鸢其实并不怎么饿,只想赶紧见见自己那尚未瞧过面的两两,只有见到了,她才安心。
但是她发现陆宸最近的碎话特别多,动不动就给她请郎中看诊,开出一付又一付难喝的中药,若是她现在表现出一副不愿吃东西的样子,恐怕他又该说些这个那个,吵得人脑壳疼。
“唔。”思及此,颜鸢低应了声,乖巧地被拉坐起等着小杏过来。
就这样,陆宸亲自看着颜鸢吃下半碗粥食后,才算着时辰离开。
见盯着她的人终于离开,颜鸢推开小杏喂她粥食的手臂,急迫道:“小杏,两两在哪里?把她抱来罢”
小杏却不听她的话,又将舀满了米粥的汤匙递到颜鸢嘴边,劝道:“小姐先别着急,刚刚奴婢去瞧了,小小姐在乔妈妈那里睡着,等小姐喝完这碗粥,小小姐醒了,再叫乔妈妈把小小姐抱来也不迟。”
颜鸢听闻两两在睡,也不敢多做惊扰,只得耐着性子一边抿粥,一边等待,直到一碗温粥下肚,又喝了大半碗的漆黑药汁之后,她才终于听到两两的嘹亮哭声。
她推着小杏的肩头催促:“孩子醒了,快让乔妈妈把她抱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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