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小杏知道颜鸢这是再也等不住了,忙收了桌面上的碗碟,提着食盒出去叫乔妈妈。
小片刻后,哭声越来越近,乔妈妈的脸很快出现在颜鸢所在的纱橱外。
“夫人,你抱抱看。”乔妈妈将臂弯里的襁褓递到颜鸢面前。
颜鸢将襁褓接过,放在身旁柔软的衾被上,因为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婴儿,也不敢乱碰,只举着涂有彩漆的瓦狗在半空中晃。
瓦狗的颜色很多,红黄黑相间,那双露在小被子里的眼睛很快就被这会响的艳丽东西吸引,颜鸢的手晃到哪里,那双小眼睛便滴溜溜地挪到哪里。
末了,还发出新奇的“咦”“呵”等声音,惹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发出宠溺笑声。
颜鸢仍有乏累的脸上也绽出款款灿烂,她又晃了一会瓦狗,见那双小眼睛没了兴致地眯起,才放下手,转头问乔妈妈:“孩子是不是饿了,有给她喂乳水吗?”
乔妈妈犹豫了瞬,道:“快五更的时候小小姐醒过一次,老奴已让刚进府的乳娘喂了奶,现在是卯时,小小姐应是该饿了。”
“那带她去吃乳罢。”看着面前鼻子眼睛还没展开的小丑人儿,颜鸢虽心下不舍,但仍让乔妈妈带走了孩子。
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不急这一时。
小杏趁机又将颜鸢方才剩下的半碗药递了过来,劝她喝:“小姐,听说这付药黄郎中开了很多甘草在里面,半点都不苦,你可得喝完喽。”
颜鸢看着那又被举到面前的漆黑药液,拿小杏没有办法,只得捏着鼻子将剩下的碗底喝净。
“哎呦喂,小小姐身上怎么这么烫啊。”隔着关闭的窗扇,颜鸢兀地听到外面有陌生妇人的惊呼,胸中气息一滞。
孩子发高热了?
还未咽下去的半口药差点吐了出来,颜鸢捏着帕子顿捶胸口,转首去看身侧的小杏。
小杏知道颜鸢这是让她出门查看的意思,忙放下手里的瓷碗,三两步地跑了出去,没过多久便回来禀道:“小姐,小小姐的身上确实有些热,仅奴婢一去一回的功夫,小小姐没喝几口乳,便又睡沉了去。”
“但是乔妈妈又说小孩子刚出生都这样,涂些白酒擦擦就好…”
第39章 惊痫
颜鸢犹豫不决,她害怕两两真的生了什么毛病,而陆宸才刚出门上朝,此刻怕是还立在神肃威严的庙堂上,是寻不得的,她想去找姐姐帮忙出主意,却又觉得自己太过矫情,动不动就去寻姐姐…
“这样吧。”颜鸢拉着小杏说道:“你先让乔妈妈给小小姐擦些白酒降高热,另一边你再遣个小丫鬟出门寻位长于治儿科的郎中来。”
小杏应是离去,颜鸢歪靠在架子床的栏杆上,望着密不透风的室内,觉得自己的额角也有些发烫。
儿科郎中赶至的时候,小小姐的高热已经退去,鉴于孩子刚出生,实在太小,郎中并没有留下什么药方,只叮嘱夏日伏热,包裹婴儿的被子不必太厚,以防孩子身上起红疹尔尔便走了。
颜芙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刚从外面的布庄回来。
她坐在小杏搬来的玫瑰椅上,握着颜鸢的手,轻轻地安抚*说:“我听边妈妈讲,孩子在两三岁之前最容易生高热、发惊厥,虽说是正常现象,但因此夭折的孩子还是有的,妹妹可千万要谨慎些才是。”
“不过,妹妹也不要太过焦虑,我们两两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定会稳稳当当地长大。”颜芙一边说着,一边将藏在袖中的如意金锁塞进在裹被里乱动的粉嫩小手中。
可那金锁足有半颗鸡蛋般大,上面还浮雕了貔貅、葫芦等寓意吉祥的东西,刚出生的孩子压根握不住,颜芙知道塞不进去,拿着如意金锁拉着两两的小手逗弄了两下,便将东西塞进裹被的夹层中。
颜鸢没想到颜芙会送这么大一块金锁,神情微愣后,紧着想让颜芙将东西收回:“姐姐干嘛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她还小,也带不动。”
“孩子总是要长的。”颜芙睨了颜鸢一眼:“她现在带不动可不是以后带不动,妹妹不要这样见外。”
“我是两两的亲姨母,自然是要将最好的东西给两两,可不能让两两别的姨母给比了去。”
“好好好,谢过姐姐了。”颜鸢知道颜芙不差这些,她取出被子中的金锁让小杏收好,又和颜芙一起抱了会儿两两,才依依不舍地让颜芙离开。
颜芙回到疏云居后,石白才匆匆进门。
“小姐,可是小院的事情有对策了?”
“我不方便再露面,此事你去和她如实相告,就说孩子以后会养在高门大院之内,金银珠玉什么都不缺,是换不回去了,她若是想自己的女儿日后有个好归宿,就不要再叫嚷见面的事,给她五千两银子,让她月子后带着给她的孩子出城,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回京。”
颜芙从荷包内抽出几张银票,点数好面额后,将其交给石白:“若是她不肯答应,就用身契的事情威胁她,说会去京兆府告她逃奴罪。”
石白领命而去,颜芙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歇到,外面,乔妈妈请求见她。
“让她进来。”见事情好似没完没了地一般接踵而至,颜芙也没了心力去想乔妈妈因何过来,看到人掀帘走进,直接问:“乔妈妈来找我,可是雨棠院又出了什么事。”
“是。”乔妈妈点头,她随后走至颜芙身前,在颜芙的耳畔小声说道:“雨棠院那孩子又发了高热,虽然擦了白酒后降了些,但是老奴总是觉得事情不大妙。”
“那就找个郎中来看看。”颜芙不知道这种小事有何值得乔妈妈到她面前碎语。
乔妈妈也看出颜芙的不耐烦,她本想问问那日颜鸢诞子前,这个婴儿都是被放在哪里的,有见到什么东西,是不是受了惊吓,但此时此刻,她是再问不出口。
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躬身告退:“是,夫人。”
雨棠院接下来的几天里,乱得可谓是鸡飞狗跳。
原本擦白酒已经退热的两两没隔几日又生了高热,无论白天黑夜,不是啼哭就是昏睡,乳水和药汁通通难喂极了,陆宸和颜鸢为此都快愁白了头发。
“孩子出生后可有受到风邪侵扰。”新请来的郎中在探明脉搏后发问。
颜鸢看向立在一旁的乔妈妈。
乔妈妈连连摆手:“没有,孩子剪掉脐带后,老奴就抱去温水中清洗,擦除口鼻中的污物,全程都是在密不透风的产房内进行的,就算后来需要将孩子挪到厢房里哄喂,也是走有竹帘挡风的曲廊,从不穿行庭院,孩子怎能吹到风。”
“哦。”郎中捻了捻下颌上的胡须,对着襁褓内的细软脉搏又捏了捏,才皱着眉开出一付药。
可惜那付药喝下去依旧不见起色。
“再这样下去不行。”连续熬了三个大夜的颜鸢颧骨已有些微微凸起,她看着怀里对瓦狗没有半点兴趣、只顾哑哭的两两,泪水氤氲。
“夫君,咱们换个医家罢,之前那位用针灸救我胎漏的于太医,夫君还能请来吗?”
终于轮到旬休的陆宸拎了件外袍穿在身上,他摸了摸两两通红的颊面,脸上的焦急愈发明显,他沉了口气,不确定地说:“能请是能请,但是于太医不专儿科,我不敢保证他是否能医好两两。”
“我可以再问问于太医是否有推荐的人选,届时一并请来。”
颜鸢忙不迭点头:“好。”
小杏将给两两煮好的药端过来,请示地问:“小姐,这药还喂给小小姐吗?”
“喂,能喂多少喂多少。”颜鸢接过瓷碗,用嘴边碰了碰药液的温度,又道:“有些烫,再晾一晾。”
“好。”小杏端着碗去了外间的八角桌上,打算用扇子再扇凉些,不想纱橱后的啼哭声忽地一顿,紧跟着的便是颜鸢惊恐的尖叫声。
“小杏!”
小杏听到颜鸢的召唤慌忙转进纱橱内,第一眼便看到了在颜鸢怀中不断抽搐的两两。
“小小姐!小小姐这事怎么了。”小杏冲上前,看着那个双睛上视的婴儿,一时间也手足无措,她提着裙摆跑出正室,将乔妈妈和乳娘都唤了进来。
“夫人勿慌,这应就是惊痫。”乔妈妈见颜鸢紧紧地抱着目直身僵的孩子,眉头不安地跳了跳,她紧着几步上前,让颜鸢将孩子放到一个平坦的位置:“夫人这样抱着不行,容易使小小姐呛到口涎。”
“哦,好。”听到乔妈妈的话,颜鸢忙将怀中的孩子平放到身侧的小木床里,松开手时,发现掌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滩白色的泡泡。
那是两两嘴角吐出的东西。
第40章 美梦
颜鸢看着那仍在不断流溢的白色涎末,呼吸一哽差点背过气去,她用双手撑住身后的栏杆,泪水横流地呼喊:“两两!”
“谁能来救救我的两两…”
乔妈妈又来找颜芙的时候,颜芙正在门厅内听石白对她说小院里的事。
“小姐,那名妇人最后同意抚养三小姐的孩子,并且答应半月后出城,再不踏进京中半步。”
颜芙很满意石白禀报给她的结果,她用手指拨了拨栓在扇柄下的淡色流苏,道句“甚好。”
话落,颜芙不自觉地敛下眼睫,觉得好似又有哪里不妥。
若那妇人后面用孩子的身世威胁勒索她怎么办,只要登闻鼓一响,京城中又富贵之家换子的丑事便满城皆知。
颜芙沉默地想了会,觉得还是早些坐实那男婴就是妇人自己的孩子为好,于是安排石白道:“回去之后,你让妇人赶紧给孩子起名字,千万记得离京前要亲自看着她到京兆府为孩子登记丁帐。”
“是,小姐。”
同几天前一样,石白退出后,又是乔妈妈进来。
颜芙看着熟悉的场景,有一瞬恍惚,她想起那次乔妈妈来的目的,随意问道:“是我鸢妹妹那孩子又生了高热?”
乔妈妈急迫地回答:“是,小小姐一直高热不退,现在人已经开始抽搐,口吐涎沫,眼看着快要不行了。”
闻此,颜芙眉头低压。
这几日,黑心思的陆逸又过来缠她,她将所有精力都用在应付陆逸上,不想雨棠院那边只疏忽了几日,孩子竟病得这般严重。
“请郎中了?”
“去了去了,大半个时辰前陆大人去的,估计还得再有一会能到。”
“好。”颜芙放下手中的团扇,唤了画碧起身向外行:“我去雨棠院看看。”
一行人踏进雨棠院的时候,院子内已经没有了婴儿的啼哭,只余颜鸢不大的抽泣声和几名小丫鬟的劝慰声。
“小姐你不要这样,陆大人马上就带着太医回来,有太医在,小小姐一定能活过来。”
“夫人莫哭,小小姐的额头还有余温,夫人不信可以摸摸看。”
“夫人,奴婢这就去门房那里等着,一见到大公子回来就立马回雨棠院报信…”
那些劝慰的话传进颜芙,乔妈妈等人的耳中,无一不在昭示着一件事。
颜鸢的孩子发生了不测。
见变故出现得这样快,颜芙心下微惊,她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一口气进了颜鸢在的正室,还未转进纱橱内,就先急急地唤颜鸢:“妹妹。”
颜鸢见是颜芙来,一直强撑的情绪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姐姐,你快帮我看看,看看两两她还在不在。”
“她刚才躺在这里,身子搐得都快跳起,然后突然就不动了,整个人都开始发软,我看着好心疼好心疼。”
“好好好。”颜芙搂着颜鸢的背,轻轻地捋她的发丝:“姐姐去看看。”
颜芙先用帕子擦了擦两两泛青额头上的汗,随后将掌心轻轻地覆上去。
掌心之下是有余温,但更多的则是透骨的寒意,那寒意顺着她的掌心一直延伸到肺腑,将她的肩头都寒出了战栗。
颜芙想起颜鸢分娩那日突然下起的雨,想起张妈妈将提笼拎进时的悄无声息,想起后面换子成功她去看孩子,襁褓面颊上还未缓过来的青白,胸腔一阵惊惧。
这孩子怕是当时在侯府的围墙外待了太久,受了邪气,加之这几天一直没有得到对症的方子医治,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思及此,颜芙瑟缩地收了手,压了压鬓角的发丝,咬着牙说道:“两两的额头还是温的,妹妹别悲伤过早,一切要等太医下了诊断再说。”
颜鸢听到她的话,希冀地抬起头:“真的?”
颜芙颔首:“真的。”
其实是个人就能看出,孩子已经不行了。
果然如颜芙所料,当于必提着针点刺十宣都不见出血后,无声地摇了摇头。
一直强吊着口气的颜鸢见孩子真的无救,当场心神涣散,晕死在床上,陆宸则是痛苦地闭上眼,晃着颜鸢的肩头,不断地唤她的名字。
雨棠院内炸开了锅,夏平去请吕氏和陆庭,半路又恰巧碰到陆逸,靖远侯府的几个人罕见地同时出现在雨棠院。
陆庭在看过孩子后,眼神露出几丝伤感。
孩子出生的那天,他嫌弃颜鸢诞出的是一名女儿,没有亲自来看,觉得以后有很多机会,却不想这刚见到日光的生命竟消亡得如此快,心底喟叹惋惜。
他拢袖坐到旁边的太师椅上,阖着眼吩咐:“将消息告诉丞相府那边罢。”
…
颜鸢梦到两两的高烧退了。
她坐在小木床边哄着两两玩,蓬松的被衾里,那双圆亮亮的小眼睛一直随着她手中的瓦狗晃啊晃,嘴角发出的咿呀嫩声,好像是在问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瓦狗。”颜鸢噙着笑意循循道:“真的狗比这大,会叫,汪汪地叫,它们会看家护院,两两长大后不要害怕它们。”她一边解释,一边将手拢到嘴边,模仿犬的叫声。
两两看得眼角弯成月牙,嗓子不停愉悦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小人儿就这样平安快乐地长着,长到一岁大的时候,突然能说话了。
那天是上元灯会,颜鸢趁着白日街上人稀,提前带着两两出门去看街上的花灯,满街的灯烛未燃,但是形状各异的灯笼已经将宽敞的街道点缀得繁华似锦。
两两看见一只兔子花灯,手指戳着兔子雪白的耳朵不肯走,颜鸢也觉得那兔子灯圆头圆脑得甚为可爱,便掏出银钱去买。
买灯的妇人笑着将花灯递给两两,口中夸赞:“夫人家的小千金好生玉雪聪明。”
颜芙颔首,本打算出声感谢妇人的夸赞,却不想抱在怀中的两两突然喊了声“娘亲”,她吓了一跳,侧头去看趴在她肩头摇花灯的两两。
“娘亲。”两两又喊了声。
颜鸢终于反应过来两两喊的是什么,点点热流从心底向四肢扩散,让她觉得好像有阳光在照着她。
她轻吻了下两两圆滚的脸蛋,逗弄着说:“两两刚才喊什么,再喊一遍,娘亲给你买别的样子的花灯。”
颜鸢一边说一边走,打算到对街的另一个摊子上瞧瞧,不想两两却回头,黑眸紧紧地盯着那愈来愈远的花灯架子,撕心裂肺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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