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陆逸仍没有要闭嘴的意思,他抿了一口杯中酒,语速兀地变快:“但是我不怨她,只要我能坐上靖远侯府世子的位置,你姐姐便愿意嫁给我。”
许是意识到颜鸢绞剪的动作有停顿,一直低声啼哭的颜芙动了动仍捆在一起的腿,提示颜鸢:“阿鸢,先不要听他的话,姐姐现在需要你救。”
“好,阿姐。”颜鸢摇了摇头,试图甩掉陆宸的声音。
“我恨大哥。”说起陆宸,陆逸亮晶晶的眼睛渐渐眯起,就像潜伏在黑夜中的狼见到入侵的威胁一样:“明明当时我把他害得那么惨,身无家资,流落商疆,从风光流溢的大理寺少卿一路跌至边陲小镇的司法参军…”
“凭什么我刚爬上世子的位置,他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抢走我的阿芙与其结亲。”
“陆逸!哪有那么多凭什么,陆宸现在的身份和地位都是他该得的…他这辈子可能欠了别人的,但是身为兄长,他爱护你,珍重你,从未欠过你一分一毫。”一句话说完,颜鸢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为陆宸说话。
她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闭上嘴,一个大力剪断颜芙腰上的绳子,转头去向踏尾。
陆宸眼中的光一黯,自嘲地笑了笑:“大嫂嫂说得在理,但时至今日,一切都回不到当初了。”
话停在这里,他突然拧起眉,挂在左手的酒壶落地,发出“”的一声脆响。壶中酒沿着砖缝蜿蜒流淌,很快便浸湿了陆逸的衣摆,他单手捂住胸口,不知怎的,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有缕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
最后一道绳子剪得极为顺利,颜鸢干净利落地将绳子丢开,扶了颜芙下榻便要走。
“陆逸,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快跑啊!”路过地上的陆逸时,颜鸢忍不住丢下一句话催促。
“颜芙…”陆逸没有理会颜鸢,他抬头,万般留恋地唤着颜芙的名字:“颜芙…我有句话…一直想对你说…”
“…我从未后悔…爱过你…”
“这辈子我放了你一条生路…你答应我下辈子做我的妻可好…”
他疯狂地咳嗽起来,鲜血咳越多,他的话语断续得厉害,但仍勉力开口:“我想用八抬大轿迎你…想与你白头偕老…儿孙绕膝…”
“颜芙…你没拒绝我…我便当你答应了…下辈子莫要忘了等我…”
就在陆逸声音消失的瞬间,颜鸢亲眼看到有泪落在她的手腕上。
那不是她的泪。
“姐姐,莫哭。”颜鸢隐约猜到什么,她柔着声音喊,想要安抚颜芙的情绪。
“无妨。”颜芙抬头看向颜鸢,眼角尚有泪痕:“阿鸢,你还活着,姐姐很高兴。”
颜鸢未料到颜芙突然提起此事,面色微有动容:“姐姐失踪的时候我吓坏了,幸好姐姐一切平安。”
颜芙话锋一转:“阿鸢是不希望姐姐死的对不对。”
“自然是。”颜鸢点头。
颜芙苍白一笑,骤然回身:“我想起有个簪子落在火场里,我得去取。”
“姐姐,危险,别去。”颜鸢拉住颜芙的衣袖。
颜芙将衣袖抽开:“不行,那簪子是陛下所赐,不能丢。”言罢,毅然而去。
颜鸢眼看拦不住,急急向外呼喊两声后,又折身进正房,打算再劝劝颜芙。
可惜此刻的正房内浓烟漫布,什么都看不清,颜鸢被烟气熏得眼睛痛,但为了姐姐,又不得不咬着牙,一步步向烈火汹涌处行去。
“姐…姐姐?”颜鸢一边走一边拢着声音喊。
可惜没有人回应她,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爆裂声。
第74章 猜想
颜鸢急得手脚发寒:“姐姐你在哪里?别找簪子了好不好,里面火太大,会死的…啊…”
有东西狠狠地砸中她的后背,颜鸢被砸得一个趔趄,丢了重心摔在地上,衣角直接被附近的火舌烧穿。
灼热的温度近在眼前,颜鸢不敢睁眼,扬着灰烬的气流不要命地往她的鼻孔里钻,她被呛得厉害,喘咳不停。
“救…救命…”
她想从地上爬起,谁料刚撑起半个身子,身后又有东西砸来。
这回是个被燃断的细梁,四周还闪着火星,颜鸢被烫得哀嚎一声,痛得泪水直流。
“有人在吗?救救我,救救贵妃娘娘。”外面隐约有人惊呼的声音,她嘶声喊,但整个雨棠院仿若只有她一个人,连个回应的动静都没有。
“救救我…”
火势越走越大,颜鸢使出全部的力气将细梁登开,不妨又吸了一口烟气入肺,整个胸腔霎时如被撕裂一般,痛得颜鸢连呼气都不能。
真的没有人来救她吗!她这辈子不会就要死在火里了罢!
颜鸢的头慢慢垂下,磕在青石砖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如果还没有人来救她,她就要死了。
颜鸢浅淡微笑,慢慢阖上眼,突然觉得死了也好,了无负担,自己再也不用在赵煌和陆宸之间做选择,只可惜她再没有机会告诉陆宸,赵煌欲杀他。
不过依陆宸那样聪明的性子,没有她,怕也能猜到罢。
颜鸢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耳畔吵得紧,有人在喊她“阿鸢”,那声音哀伤至极,很缥缈,颜鸢听不清是谁的声音,只觉得莫名心安。
不枉她生这一场,至少死后还有人惦着。
…
“娘娘,奴婢打听到宫外的消息,那名叫金兰音的胡女并未死,只是昏迷着,伤得也不重,听传,陆宰执将坊市中几名最好的郎中请进府,轮流为其看诊,照顾得很。”
碧华宫内,颜芙正斜在贵妃榻上,用手中的簪子拨弄摆在琉璃盘中的茶糕,她听完宫女的回话,眉头不禁蹙了又蹙,道:“好,本宫晓得,你先下去。”
宫女福礼退下,殿中瞬时寂静无声。
簪子插透茶糕,碰到琉璃盘底,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眼中尚有郁结戾气的颜芙支着小几从贵妃榻中坐起,仰头瞧着头顶繁复精致的藻井,手掌慢慢抚上小腹。
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她的这个妹妹着实命硬。
那日在雨棠院,她藏进暗处用棍子狠狠敲了颜鸢一下,将人敲进火海,明明已是断气模样,被陆宸抱出去后,短短几日的时间便醒了。
从第一眼看到“李晏”的画像,颜芙便怀疑这个“落水而亡”的妹妹是否还活着,直到前几日她在莲花池边偶然一瞥,看到那张藏在丁香丛后略施粉黛的脸,几乎是立时,她确认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妹妹还活着她是开心的,但更多的则是恐惧。
她害怕赵煌看见妹妹,认出妹妹,因着旧往恩情把妹妹接进宫,褫夺她的封号,遣散服侍她的宫人,把她现有的一切都收回。
她害怕极了,站在一只碧荷旁很久都没动,还是赵煌过来牵起她的手,她的身子才从万寒中回暖。
她亮着眸子看赵煌,内心残忍地决定乱麻快斩,趁着她还在靖远侯府的时候便把妹妹除掉,以绝后患。
幸好她身上有从尚药局那里贿赂来、用以提防陆逸纠缠的毒药蟾酥,将其磕成碎块泡进酒里,便会让人死得悄无声息。
稍许思量过后,她把肇事地点放到无人居住且位置略偏的雨棠院,在从莲花池回到扶香居的路上,故意找借口带着笙笙去旁处看灯,撞到树枝弄乱发髻,不得已移到雨棠院梳整,写下字条,她将守在她身边的人都遣去扶香院取东西,命贴身宫女去将字条丢给颜鸢后拖延其他宫女的时间,自己一个人留在雨棠院。
计划仓促,时间短暂,难免节外生枝,颜芙其实有做好了颜鸢没能来雨棠院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她见到了,但更让她意料的是那人比颜鸢先到。
当“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她以为是颜鸢,慌忙去开门。
岂料澄明的烛火在眼前一晃,照清的则是陆逸的脸,颜芙惊得浑身僵直,他则看着她笑,语气揶揄暧昧“阿芙,你怎知道我今日有安排在雨棠院与你见面。”
“是想我了对吗?”
颜芙恼羞成怒,夺路欲逃:“陆逸,你怎么在这里?”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阿芙。”陆逸笑得温柔缱绻,他一个横身挡住颜芙逃跑的前路,一点点逼近她:“为了我此刻出现在这里。”
颜芙迫于他的靠近,一点点向后退:“为什么这么说?”
陆逸将颜芙迫进内厅,与她对视道:“淮西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从小兄妹情深,虽然之前已有驸马,是再嫁之身,但是我娶她,陛下定会隆重以待。”
“我赌公主大婚陛下会额外加恩,兴许还能与你见上一面。”
颜芙未料到他的心思竟如此深沉,目色骇然道:“陆逸,你个疯子。”
“是啊,我疯了,一门心思只想见你,竟不惜为此招惹公主。”陆逸的笑容愈发灿烂,他放下灯烛,长臂一揽,直接将颜芙打横抱起。
“陆逸,你把我放下来。”颜芙在陆逸怀中推搡,想要远离他,但拳头拍在陆逸胸膛上的时候才发现身上一点气力都无,软绵绵的,仿若一只困倦的狸奴。
颜芙意识到不对来,她质问陆逸:“你对我做了什么?”
陆逸瞟了一眼放在茶几上的灯烛,坦言道:“也没什么,只烛内掺了些香,女子嗅到后会失一刻的力气。”
颜芙着才意识到空气中有丝难以察觉的香气,她圆起眸子瞪他,试图威胁:“陆逸,我现在是后宫嫔妃,你身为臣子,不得对我无礼。”
“是,贵妃娘娘。”陆逸将颜芙放到榻上,言语里虽尊敬着,但手上的动作却极无边界。
他用脚将事先放在榻底的麻绳勾出,抽开一根,环抱颜芙的腰穿过美人榻栏板上的镂空,熟练地打扣系紧。
紧接着便是她的双腕。
过往熟悉的场景浮现在眼前,颜芙双瞳紧缩。
之前她在侯府寡居的时候,陆逸也曾这样弄过她,她在软衾内动弹不得,只能受着,出了一身又一身的香汗,受到最后,连鼻尖都是湿润的。
彼时她尚能容忍甚至享受,但现在不同。
现在的她是宫城内唯一的后妃,有皇恩雨露,不能与外男苟且,更何况靖远侯府此刻宾客众多,人来人往,尽管雨棠院不在侯府正东,却难防醉酒的人冒入,若被发现她同陆逸在此欢爱,赵煌知道,她的下场恐不是一条白绫那样简单。
思及此,颜鸢心中更加惶然,她望着陆逸专注的神情,不得不放下贵妃的身段,细语苦求:“阿逸,我求求你你放了我罢,我的婢女出去一会便回,我答应你不对她们说这里发生的事。”
话还未说完,脚踝突地一凉,麻绳粗粝的触感覆了上来,颜芙意识到不对,噤声。
陆逸为何要把她的双腿合捆在一起?
她疑惑地看向陆逸,烛影朦胧中,她看到陆逸眼中有淡淡的开心与满足。
只看着她便满足?陆逸何时这样矜守!
颜芙满腹的疑问很快便有了答案。
捆完绳子,陆逸又从屋内的角落里拎出一个坛子,拔开坛盖,将里面透明的液体泼洒在地面上。
青石地面瞬间变得如镜湖一般。
颜芙看着映在液面上的一点烛光,有个可怕的想法浮现在脑海中。
火。
若是着火,她被捆缚在踏上只有等死的份。
颜芙死死地盯着陆逸:“你把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了。”
“油。”陆逸答得堂堂正正。
“你想烧死我。”
“算是,不过一起烧死的还有我。”
“陆逸!淮熙公主还在喜房内等你,你需得见她,放了我,我答应有机会的话出宫见你。”
“阿芙,我不信今日之后我还能见到你…另外…我娶淮熙公主也是为了见你,如今我心愿已成,再无需给她演戏。”
正说着,陆逸已斟好酒,他踩着地上的油液而来,将酒盅递到颜芙唇边,暖语哄道:“阿芙,可否陪我喝一杯酒。”
酒气甘辣,透黄的酒液里悬着黑色的颗粒状碎片,颜鸢知道,那是她磕进去的蟾酥,有剧毒。
“我不喝。”颜芙撇头。
陆逸没有继续逼迫颜芙喝酒,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亮:“不喝也无妨,我们下辈子喝。”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颜芙差点没听清他的话。
就在她紧张地盯着陆逸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颜鸢的声音响起。
颜芙大喜,半撑起身向厅外投去殷期的目光,陆逸则是神情一紧,执着火折子的手停顿半刻后,毅然决然地向铺满油液的地面丢去…
“娘娘,徽贞公主醒了,正吵着要出去玩。”有宫女撩帘进来禀事。
徽贞是笙笙的封号。
颜芙从回忆中清醒,她抬眸看向宫女,刚想吩咐人去将笙笙抱来,脑中忽地有道光影闪过。
届于赵煌曾经对她坦白他让她假扮“李晏”的用意,最开始笙笙住进碧华宫的时候她一直以为那是赵煌在别处找的替身,用以彰示他的知恩图报。
为此,她在庭院内与笙笙玩闹的时候还曾感慨赵煌的细心,找了一个与她有几分相似奶团子来。
就在刚刚,她忆起颜鸢躲在花坛后看向她的表情,爱怜中带着不舍…
那其实不是看向她的眼神,而是看向被她牵着的笙笙的眼神。
第75章 梦魇
通身仿若被雷劈中一般,颜芙的目光呆滞在虚空的某处,她的脑子骤地飞速旋转,心尖渐起凉意。
若是这般,赵煌恐怕已经知道颜鸢所饰的胡女是真正的“李晏”,那日颜鸢在花坛后的窥望怕也是赵煌有意透露,他们之间或许另有交易。
前路未知,她尚在崖边,迷雾漫漫,她只要稍有不慎,便会跌进万丈深渊。
他们的交易是什么呢?交易结束后是否会影响她在宫中的容华与安稳?
颜鸢的目光在虚空中找到一处焦点,终于想通自己当下的处境,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鬓角已生汗,连忙寻了块帕子擦拭。
其实她该感谢颜鸢的,若没有与“李晏”的相近的容貌,身为丞相府外嫁女的她这辈子都不能住进这么堂皇的宫殿,穿这么柔软的绸缎,更别提阖宫上下的尊敬,以及君王的宠爱。
但是近几年她一直在失去,失去相敬如宾的丈夫,失去赖以依靠的颜氏,失去自己的贞洁,失去辛苦怀妊的孩子。
她不想再体会失去的揪心与痛苦了,她想抓住这些来之不易,所以,她必须出手处理掉一切可能威胁到自己身份和地位的人和事…
尤其是颜鸢,不光因为她是真“李晏”,还因为她知道了陆逸与她的秘密。
她要保证自己腹中的孩子平安出生,稳固地位,若出生的是男婴,她还要助他登上金銮殿,受天下朝臣敬拜。
“徽贞既然醒了,把她抱过来罢。”颜芙将拭汗的帕子放到案几上,眼含柔光:“这盘茶饼被我挑脏了,换一盘上来,免得徽贞一会误食。”
45/52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