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君对“李晏”的事多少有些耳闻,但并无过多兴趣,她是赵煌的近卫,向来听从赵煌的命令行事,赵煌未吩咐过的事情一概不做。
比如现在,若换平常面前这个人向她借宰执府贴身的东西,她定眼都不眨的一口回绝。
但是…
荷君想起昨晚新传到手的信,一向冷锐的目光免不得填了三分犹疑。
赵煌命她在大婚当日将“李晏”带到靖远侯府,想见一见。
“李晏”只是一名“舞女”,被庄承繁“送”进宰执府,无名无分,陆宸到靖远侯府参加仪典,自不会将“李晏”带在身边。
她正犯愁如何在陆宸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不想“李晏”竟自己撞了上来。
如此,荷君便没有理由不将衣服掏出来。
“金娘子,公主大婚当日,奴婢可以将衣裳拿出来给娘子穿,但是有一事奴婢心觉应该提前告知娘子。”
颜鸢原本还担虑荷君会拒绝,见她毫无多问地答应,总算将抑在胸口的一口气松出来,她温和地笑了笑,语气愉悦:“什么事,你说罢。”
荷君道:“陛下想见娘子,那日进靖远侯府后,娘子需得同奴婢见一次陛下。”
“哦…好…”颜鸢点头应了,知晓赵煌找她必不会有什么好事,默默在心中做最坏的打算。
…
四月二十,草绿莺飞,行在玄武大街的仪仗红锦溢彩,弘乐达天。
陆宸一早便带着夏平赶去了靖远侯府,颜鸢将荷君捧来的衣裳穿戴整齐,盯着香线上烟雾,踩着嘉礼的时辰,赶在接亲仪仗游街的时候出门。
一路随着招摇的仪仗赶到侯府,颜鸢正碰上宫中的轿舆达至,陆庭携侯府诸人在门前跪礼接驾,她还未遥望清楚与赵煌比肩而立的人,手腕便被荷君一个大力拽住,整个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子不可双目直视陛下,否则按无礼论处。”
颜鸢气不打一出来,她暗瞪了一眼已经伏低的肩背,不得已也将头低下去。
她看一眼怎么了,赵煌又少不了一块肉。
双膝足跪了近半个时辰,颜鸢才从喧吵的街巷中起身,她揉了揉酸痛的膝盖,掏出宰执府的腰牌,步至侯府的门房处查验。
守在门房的僮人见递上来的是宰执府的牌子,没有多犹豫便将颜鸢和荷君放进府中。
“陛下说,让娘子在绣香阁内等他。”荷君从怀中摸出一张图纸,指尖点向右上角的一隅。
颜鸢瞥了眼展在荷君手中的图纸,明白那上面绘着靖远侯府的院落位置,也不多说其它,点头跟随荷君的脚步。
她知道绣香阁在哪里,那是靖远侯府东南处的一个观景亭子,位置有些偏,建在一条小坡上,前后植满桃杏,每当春三月的风于林下穿过时,那里的花草香总是让人迷恋得紧。
可是现在花期已过,枝丫上只浅浅抽着叶子,无甚可看,她在绣香阁内恐怕要无聊一阵。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颜鸢随荷君行至绣香阁,不知是不是因为正在举办大婚的东正堂人手不足,绣香阁内空无一人,颜鸢站在窗侧的角檐下,倾听滚在风中的响乐。
站在绣香阁前的半山坡上,可俯瞰侯府大半景致,颜鸢看着片片扶疏的花木,三年前在这里生活的场景慢慢于眼前浮起。
彼时她和姐姐一个住在侯府的西南角,一个住在侯府东侧,日日相见,交手言欢,一晃经年,她们都不在这府中了,一个沦为当权者手中的棋子,一个下落不明,着实令人嗟吁。
颜鸢有些希望今日能够在靖远侯府中见到姐姐,这样她至少知晓姐姐的下落,可是若真见到她又不甘心相信姐姐已经成为贵妃的事实…
“卫公公。”身后的荷君冷不防蹲身请安。
颜鸢被惊得耸肩,回过头方看到,绣香阁后的一条小径上正立着一个人,身着赭色的窄袖衣袍,是张很年轻的脸。
荷君叫他卫公公,难道这人在是赵煌身边的服侍?
颜鸢又注目打量那人一眼,腰间的绦带上没有挂着靖远侯府的木牌,确实是府外的人无疑,她稍一迟疑后,也屈膝福礼。
“陛下在东正堂抽不开身,眼看再有个把时辰便要起驾回宫,便让奴婢将东西给娘子带来。”被称呼为卫公公的人说着从袖兜中掏出一样锦袋,递给颜鸢。
颜鸢直起身接过锦袋,袋子有点沉,她瞥了眼锦袋上的花枝,问道:“不知陛下赏的是什么?”
卫公公欣然一笑:“此处不比皇宫,人多眼杂,奴婢便不多言语,锦袋中有载字的纸,劳麻娘子按照其上的内容做。”
“卫公公辛劳了。”颜鸢扬起浅笑,也不急着打开锦袋查看,只将其揣进怀中。
“娘子,你我都是为陛下做事,哪里有辛劳与不辛劳之分,陛下说了,事情做好有赏,娘子尽心即可。”卫公公言语顿许,向前挪近一步,低声道:“笙笙小姐今日也到了,跟在贵妃娘娘身边,待会陛下打算带贵妃到莲花池边赏池,不出意外,笙笙小姐也会在旁,娘子若思念笙笙小姐,届时可遥观一眼。”
听完卫公公的话,颜鸢心思微动。
赵煌的意思是她一会可以去莲池旁见笙笙?
还有,笙笙跟在贵妃娘娘身边,是不是代表她同时还能见到贵妃娘娘?
当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颜鸢一边在心中默忆从绣香阁去往莲花池的路,一边沿着小径送卫公公离开。
“娘子千万要详读锦袋中的字,务必照做。”临离开时,卫公公转头嘱咐。
颜鸢叠在身前的手一紧,嘴角的笑容有些割裂地顿住,她点头:“明白。”
端阳将近,到底是什么事情,竟值得赵煌身边的人这样紧张催促她去做。
在背阴处展开字条,上面记载的是服药事项,没有药的名称,也没有药的方子,一日两顿,一顿三钱冲泡,服用对象是陆宸。
颜鸢只消看一眼便知道锦袋中装的不是什么好药,不是让人中毒,便是虚耗的精血的东西,她突然明白赵煌突然告诉她笙笙所在的原因,那是起了歹心,想让她为他做更多事。
原来在赵煌眼中,她竟是个如此好拿捏的人。
颜鸢看罢字条,不动声色地将锦袋收好,出声问荷君:“现在什么时辰了。”
荷君一直在颜鸢的身侧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寂静许久的她突然出声问话,忙粗算了一下时间,道:“回娘子,已经入未。”
未时,东正堂的仪典已进行大半,颜鸢觉得自己可以先到莲花池边等着。
天边夕阳斜垂,池中小荷也是金灿灿的一片。
颜鸢立在开满丁香的花坛后,凝望着池边的三人,觉得有些世间事就是那么让人无可奈何。
姐姐真的入宫成了贵妃,牵着笙笙的小手,向粼粼的池水里丢饼屑喂鱼,赵煌与她们相隔一步站着,嘴角舒展地笑着。
若有不知情的人打眼看去,真的会以为这是温馨的一家三口。
颜鸢抬起手,对着笙笙的背影虚空勾画,眼中是无尽的慈爱。
虽然不知姐姐与赵煌之间是否有什么交易,但她放心由姐姐养笙笙,姐姐那么温婉善良,一定会待笙笙很好。
只是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已走进死局,她无法在其中挣扎,只能任由汹涌的江水裹挟着自己前行。
放下勾画的手,颜鸢身心皆无力,此刻,她只想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盖上被子,昏天黑地地睡上一场。
距端阳日还有半月,且走一步看一步。
“荷君,我们回宰执府罢。”颜鸢拢了拢微凉的衣襟,仰头望了眼天色,让荷君去寻出侯府的路。
荷君展开图纸,指向身后一条石子路:“娘子,应是往这里走。”
颜鸢瞅了瞅路径尽头怒绽的辛夷,发现荷君不知怎么引错了路,她垂下眼,也不说明,一点头便跟上荷君的脚步。
直到转过一处白墙院子,跨上一条旋折的曲桥,荷君方察觉出不对来。
“怎么了?”颜鸢做好奇状。
荷君把手中的图纸又向眼前凑了凑,皱眉道:“娘子,我们好像走错了路。”
颜鸢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想要与荷君一起看图纸,不想人还未凑近,荷君突然“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图纸。
“娘子在此稍候,这图纸似乎有误,奴婢先到周围查看一番。”
说罢,抛下颜鸢一个人向桥下走去。
颜鸢看着荷君远去的背影,一时哭笑不得,她无奈地耸了一下肩,侧身到桥栏上靠着,等着荷君回来。
桥的另一侧缓缓走来一人,头梳鬟髻,手捧香盒宝黛,神色茫然,但步伐却不慌乱,一看便是宫城中有规矩的侍人。
侍人见到桥中央的颜鸢,面色先是一喜,随后登上桥梁台阶,开口问道:“这位姐姐,不知扶香居怎么走?”
“妹妹,抱歉,我是宰执府的侍女,只在侯府帮过几次忙,所以不大清楚扶香居的方位。”为了防止自己的身份暴露,颜鸢果断地避开来人的问话。
第73章 走火
“哦。”那侍人见颜鸢也不知道,面露失望之色,她登桥的步子不断,捧着漆盘站定在颜鸢面前:“多谢姐姐了。”
“抱歉。”颜鸢撒了谎,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微颔首让路,让她从自己身边过去。
许是因为桥面狭窄,尽管如此,颜鸢还是被踩到了脚,她难抑地低呼一声,提起裙角去看自己的鞋面,眼中余光却最先注意到鞋旁的字条。
奇怪,刚才她在桥上无聊闲逛的时候并未在此处见到字条,字条既突然出现,恐怕是从那行侍人身上落下的。
会是谁落下了呢?
颜鸢向那行已经下桥的侍人看去,只见侍人目不斜视,小步徐行,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揉了揉鼻子,弯下腰,把字条从地上捡起,展开,只匆忙扫了一眼,肩头却重重战栗起来。
那是一张邀约的字条,上面只有简短的五个字。
“礼毕,雨棠院。”
颜鸢几乎是在瞬时坚信,这是一张写给她的字条,因为那字体太熟悉了,是姐姐颜芙的字。
姐姐今日也见到她了?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颜鸢看着字条,手心激动得渗出一层又一层的汗,她望了望头顶愈发黑的天幕,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去雨棠院一趟。
至于荷君回来寻不到她,颜鸢将人抛到脑后,等见完姐姐再想借口搪塞。
一路踏着月光来到雨棠院,四周都是极静谧的,院门紧闭,只余喜色纱灯悬挂在门楣的两侧,瞧不清里面情况,颜鸢停在绿柳下,屏息观察片刻,见左右道路甚少有人经过,便大着胆子走到雨棠院的院门前。
不知是不是即将见面的缘故,颜鸢觉得自己跳在胸腔中的那颗心愈发滚热,她深吸一口气,轻叩门环。
无人回应。
颜鸢抬手将门推开。
只听门“吱呀”地一声响,熟悉的布置映入眼帘,彩石铺地,蔷薇花坛,一一都如旧时样子。
颜鸢寒栗子起了一身,差点以为自己还处在三年前的时间里。
庭院内没有人,但正房窗扇的明瓦上却透着光,上面恍惚有人影在动。
好像是两个人。
颜鸢觉得有些怪异,但并未多想,她拾阶而上,站在廊庑下,抬手去敲正房的门。
“咚,咚,咚。”
“贵妃娘娘?”
明瓦上的两个人影好似被她敲门的声音惊到,皆都不动了。
颜鸢见他们并不来给她开门,心中的怪异感更甚,理智告诉她应该拔腿就走,但是碍于那张邀约字条,颜鸢踌躇万分。
她该不该继续敲门?若是敲了会怎样?没敲又会怎样?
正想着,只听房内有什么东西掉落,随后映在明瓦上的光骤地亮起,一道女音随之尖叫。
“阿鸢!救我。”
是姐姐的声音!
颜鸢想都没想,踹开门闯入,还未转进门厅,空气中烫人的温度激得她鼻尖一缩。
是着火了?
她吃惊地望着碧纱橱前冲到屋顶的火焰,心中焦急万分。
姐姐在哪里?
颜鸢想要开口呼唤,却有人先一步指路:“你的阿姐在榻上。”
她掏出帕子掩住口鼻向纱橱后的美人榻看去,果然,颜芙躺在上面,秋眸泪涌,脖颈、面颊等裸露在外的肌肤已被燃起的火势烫得通红,整个人躺在那里,宛若一朵怒绽的艳芙蓉。
颜鸢看得心疼极了,她顶着热浪冲到榻前去馋颜芙起来,但双手使力都没能成功。
“阿鸢,无用的,你快去找把剪子。”颜芙夹着哭腔,示意颜鸢去看她的脚腕于手腕。
颜鸢这才发现颜芙的鞋袜已经脱去,双脚被麻绳捆在一起系在榻上。
手腕也是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是当朝贵妃,当下为何独自一人出现在雨棠院?捆缚姐姐的人又是谁?他为何要这样做?
但地上的火势眼看着越烧越大,颜鸢没时间去理这些事情。
“剪子!哪里有剪子!”她在原地打转,目光在梳妆台、茶几、博古架等处一一扫过,有些不知该从哪里找起。
又有声音提醒她:“剪子…在八角桌的桌面上…”
慌乱中的颜鸢这才意识到屋内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是谁!”
她猛地向声音的来源转身,在窗ㄏ碌慕锹渲锌吹搅艘簧硐卜的陆逸。
他双肩靠在粉灰的墙上,神态痴眷满足,左手拿着一壶酒,右手擎着一个酒盅,双目亮晶晶地望着榻上的颜芙。
颜鸢见陆逸这个样子,心头又添万分诧异。
陆逸怎么会在这里,他作为新郎官,此刻不应该在东正堂与众宾朋饮酒喜乐吗?!
但她无闲多问,确定了八角桌的位置后,颜鸢三步并做两步,绕出纱橱,抄起上面的剪子便折回去剪阻碍颜芙行动的绳子。
旁边的陆逸神态自若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丝毫不惧屋内燃起的火势,淡淡道:“我给阿芙的腰间也捆了一截绳子,有劳大嫂嫂也剪掉罢。”
什么?!阿姐的腰腹*也被捆了绳子!谁捆的?陆逸吗?
颜鸢被陆逸这句话说得头皮发麻,终于忍不住问:“陆逸,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姐姐。”
陆逸的笑天真无邪:“因为我喜欢你姐姐啊!”
颜鸢执剪的手一滑,差点绞断颜芙散落在外的头发。
“你姐姐还怀过我的孩子,可惜被她给流掉了,一次五六个月大,一次两三个月大。”
颜鸢眸子圆了又圆,一时没听明白陆逸说的什么。
姐姐竟然还怀过陆逸的孩子,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她离开京城后的事吗?
颜鸢觉得后背脊骨麻得快要炸开,她咬牙督促自己握紧剪子,不要去听陆逸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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