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光祝一甩衣袖,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你们几个,把他架起来。”
他缓缓蹲下身,抬起祁厌瘦削的下颚:“九弟,告诉孤,那枚扳现在指在哪?”
祁厌看起来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勉强睁开一双眸子,眼里充斥着的是一片机械的空白之色。
半天没等到少年的回答,祁光祝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这次,祁厌才逐渐有了反应:“在……就在……”
祁光祝眸光微眯:“在哪儿?乖,告诉皇兄,到底在哪儿?”
“在……养心殿,养心殿。”
祁光祝眼眸一下子瞪了起来,他喃喃自语,迟疑出声。
“……养心殿?”
怎么会在那儿?
“具体在哪儿?说,你究竟放在了那儿?!”
可惜这次,注定没有人回复他答案。
祁厌眼眸不知何时紧紧闭上,四肢无力,软绵绵的倒了下去。
晕了。
祁光祝捏紧了拳头:“没用的东西。来人,给孤把他泼醒!”
“喳。”刚有太监应声,就听外面长廊上传来一片焦急的脚步声。
“殿下,奴才拜见殿下!陛下召见,看样子有些着急。”
略带烦躁的扫了传信儿太监一眼,祁光祝最后回头,深深看着祁厌。
“走。”算他走运。
说罢,也不再理会地上的祁厌,带着人便跨了出去。
一时之间,整个牢房中充满了寂静的颓然,无处不在的血腥味充斥着房间的每一处缝隙。
……
至少,芈岁到来的时候,便被这冲天的血腥味和一股死气呛的直拧眉。
这时,祁光祝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她的身侧是十一和十七两人。
她被他们护在正中间,难怪期待与忐忑。
“……十一,你有没有闻到什么特殊的味道?”
“味道?”十一略一思索。
是了,这里是大牢,是诏狱,怎么可能一点难闻的味道都没有。
这么想着,他也便这么说了:“芈小姐,诏狱皆是如此,腥凶之味恐污了小姐的鼻,不妨用帕子捂住脸,再坚持一下便到了。”
心下强压着一股不适感和莫名的慌乱,芈岁勉强点了点头。
“……行。”
“很快便到了,小姐小心脚下。”
……
诏狱的路很不好走,里三圈外三圈不停的绕。
或许是想着,万一里面的犯人逃出来,这点地形还能拖延一会儿时间?
芈岁皱着眉头苦中作乐的想。
诏狱的环境很恶劣,每一间牢房的房门表面几乎都有暗褐色的东西。
长廊昏暗,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芈岁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粘腻不堪,她皱着眉,不得不提起裙摆,偶尔踮起脚尖走路,小心翼翼的。
他们路过了许多犯人的牢房,芈岁一身低调的暗灰色狐狸斗篷,大大的兜帽将她整个脸都牢牢的遮住。
她不敢乱看,只能听到随着他们路过了的地方,都有似有若无的铁链声响起。
他们每一个人就好似一条条在阴暗角落里默默窥视的毒蛇,等待机会,一击毙命。
察觉到她的颤抖,性子活泼跳跃的小十七安抚的道:
“芈小姐,您放心!这里的人虽然都穷凶极恶,可也有不少是像咱们殿下一样被冤枉进来的,而且,这牢房的门很坚固,他们估计是好久不见生人,想扒在门口看看?总之,放心啦,出不来的。”
芈岁闻言,轻轻转头看向比自己还矮半个头的小十七,勉强勾起了唇角。
这浓重的血腥味让她平白觉得不安,都说诏狱与普通的牢房不一样,里面关着的要不就是朝廷奸臣,要不就是民间穷凶极恶之徒。
总之,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来了这里就算是没罪也要脱你一层皮,况且,诏狱有太子的人手……
他会不会私自给阿厌用刑?
想到这儿,芈岁心头一悸,先前替他上药时看到的画面不由自主又跃入脑海。
那纵横交错的伤疤,哪怕只是想想,也深深刺痛了芈岁的眼。
“再拐个弯就到了,小姐。”
看出了她的紧张,十七还以为她是害怕这里的环境,出声提醒。
芈岁深深看了长廊一眼:“……好。”
……
昏暗的牢房内,祁厌缓缓睁开了眼,眼中清明一片,哪里有半分中招的混乱?
从小被人各种坑害,祁厌的身体不说百毒不侵,却也早已被养出了些许抗药性。
祁光祝还是太自信了些,不,或者说,他不太严谨。仅仅只是吸入了的那一点点的粉末,还不足以导致他意识混乱,口吐真言。
甚至就连那药物,也是祁厌特意准备,供祁光祝使用的。
今日的一切,可以说也是算在他的谋划之内。
只是这一身伤略重了些,想来,祁光祝也是带了点公报私仇的意味的。
不过没关系,体肤之痛,祁厌早已习以为常,疼痛只会让他更加清醒,不痛才会显得奇怪。
祁厌神态麻木冰冷,就像一个提不起任何情绪的提线木偶。
他静静从地上爬起,不顾背后撕裂般的疼痛,风轻云淡的、自虐般的靠在肮脏的墙面上,微微低头,不经意间望见了手中一直下意识紧紧攥着的兔子手帕。
到头来,还是只有它一直陪着他。
祁厌双目逐渐涣散,背后的疼痛愈演愈烈。
不行,现在还不能睡着。
面无表情的将手伸向后背,对准了上面交错纵横的伤痕,狠狠一撕――
冷汗大滴大滴的坠地,巨大的疼痛让他几乎精神分裂。
恍惚中,祁厌的耳边幻听般的出现了少女轻柔的呼唤,他抬起头,面前还是空荡荡的黑暗。
心头的酸涩一闪而过,祁厌自嘲一笑。
也是,这么肮脏的地方,她怎么会出现,又怎么会在此刻出现。
他真是疯了。
祁厌如同一只落败的野犬,低下了他一直高昂着的头颅。
缓缓闭上双眼,眼前突然被一阵阴翳盖住,祁厌敏锐的掀开眼皮,淬不及防对上了粉白色的精巧鞋面。
神色有片刻的恍惚,额头传来温润的触感。
耳边的声音如同珠玉碰撞般清脆袭人。
祁厌不可置信的慌了神――
一个绝不会出现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阿厌?”
第66章 拥抱
“阿厌?你受伤了……”
少女轻灵懵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带着满满的担忧与心疼。
祁厌几乎是失声一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抬头去看那双粉白鞋面的主人。
捕捉到少女俏丽干净的面颊时,祁厌心口莫名发烫,他带血的嘴唇微颤,长长的眼睫茫然颤动。
少年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
他只觉得,在某一刻,他的世界里就只能看到芈岁了。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成了浮云,只有岁岁是真实存在的。
她自额头处为他传来的温暖触感,于他而言,是此生都无法忘怀的极致眷绥。
一滴冰凉的眼泪自眼角滑下,芈岁急忙伸出手去,趁着它还未完全落下之时将之轻柔拭去。
少年冷白的肌肤上眼尾猩红一片,看着她的眸子里带着满满的破碎。
“岁岁……你怎么来了?”
他后知后觉的望向芈岁的指尖,濡湿的触感依旧停留在脸上。
若是此刻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亦或是只有暗卫在侧,祁厌内心根本不会产生丝毫的异动,可偏偏芈岁在这里,芈岁和他,都在这里。
他何时变得这般脆弱?
芈岁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心口也随着少年颤动的眼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鼻尖一红,一股难言的酸涩感涌上心头,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的目光由不住的发散在身下的少年身上,由于身高的差距,芈岁很轻易的就能看到祁厌背后的惨象。
她目光在触及到他背后触目惊心、交错纵横的血红鞭伤时,忽的一下眼眶通红,眼前朦胧模糊一片,百般克制的泪珠再也控制不住,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尽数落下。
“我来看看你,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啊……这次我没带药,怎么办……是不是很疼?”
滚烫的液体滴答滴答的砸落下来,一颗一颗砸在少年苍白脆弱的面颊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之色如狂风卷地般顷刻间席卷了祁厌的整个胸膛,他不顾身后撕裂般的疼痛,执着的抬起手臂。
冰冷中带着淡淡血腥味儿的触感揉上了芈岁的脸颊,祁厌颤抖着手指,一点一点的抚平少女满脸的泪痕。
“不哭……岁岁,不哭,抱歉,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不要哭了,好不好?”
血丝被泪水冲刷,到最后留在她脸上的,只剩下淡淡的红色泪印,朝远看去,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身前的少女缓缓蹲下身,倔强的偏过头,不肯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谁哭了?还有,你这总往自己身上揽毛病的习惯怎么还没改?谁怪你了……”
若真要怪,便怪祁光祝那个王八蛋好了!
明明他才是最坏的家伙!!
手中落空,心里淡淡的失落感降临,祁厌低垂下眼眸。
下一刻,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上他的两肩,紧接着,他被拥入一个窄小却无比温暖的怀抱。
祁厌瞳孔皱缩,胸前的温柔触感无一不在提醒着他什么。
本就紧绷的情绪在刹那间散成一片火花,他的脑海里不断上涌着海浪波涛――
它们来势汹汹,似乎不将他溺毙在这场呼啸里便誓不罢休。
芈岁不知道他此刻正在想着什么,不知道她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动作,便能引起他内心怎样剧烈的排山倒海。
受了伤的祁厌,此刻的祁厌,远远比正常时候的他要敏感百倍千倍。
“没有怪你,你很好……”
她只是有点恨她自己,为什么她穿书一次,却什么都做不了,帮不了祁厌不说……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他继续遭受这些本不该他经历的苦难……
她什么都做不了……真的好没用。
她的阿厌,明明是那般好的少年――
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愈演愈烈。
少女瘦小的身形分明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却还是固执的紧紧拥着他,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去触碰到他后背的伤口。
她的小心翼翼,皆被祁厌看在眼里。
冰冷的身躯倏忽贴上这样一具温热的躯体,这炙热的温度几乎要将祁厌烧灼,他久久不敢动弹。
这一切似乎像是一场梦。
兴许,梦醒了,岁岁便不见了。
芈岁一直抱着他,报了很久很久。
直到芈岁的脊梁因承受不住超负荷的重量而微微颤抖,即将要带着祁厌往身后倒去的时候,腰部忽的传来一股托力。
紧接着,芈岁便感觉自己略微腾空而起,一阵短暂的失重感传来,少女短短的惊呼一声!
下一瞬,便直直跌进一个宽阔劲瘦的怀抱。
祁厌的后背狠狠撞上了脏污的墙壁,芈岁靠在他胸前,听着少年微不可查的一声闷哼,吓得几乎失语。
“阿厌!!你的伤!疯了吗?不要命了?!”
芈岁急忙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起来,脑后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温柔扣住,她突兀的停住了动作。
“岁岁,别动好不好?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芈岁闻言,僵硬的身体略微松弛下来,颤抖着的手臂试探着微微放松,两手探过少年腰侧,软软的将其圈住,腿部暗暗用力,努力试图将自身重量放到最轻。
仅仅只是一个须臾,两人的位置便发生了对调,少女被他紧紧的按在怀里,被迫嗅着他身上浓浓的血腥味。
可芈岁却不觉得有丝毫厌恶,她只觉得心疼。
泪水滴答滴答的落下,浸湿了祁厌胸前的血衣。
芈岁强忍着抽泣,极力维持着正常的语调,却还是难免颤抖:“阿厌……他是不是,私自对你用刑了?”
头顶传来一道闷闷的少年音,仿佛带着无尽的委屈与满满的怨念:“嗯,岁岁,我好疼。”
这一句颤音的“我好疼”可把芈岁的心都要刨出来了。
她心疼的滴血。
这天杀的祁光祝!!!
“别怕,阿厌,别怕,我偷偷带你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
头顶的少年这次半晌没有回话,在芈岁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听到他说:“现在还不行,等等我好不好?岁岁,你能不能等等我?”
祁厌现在心头烦闷,满心满眼都是祁光祝先前的话。
再等等他,两个月就好,别嫁给祁光祝那个伪君子,好不好?
别嫁给他。
芈岁心底一沉,她没有去问,她知道她的阿厌有自己的谋划,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好……我等你,我等你。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来接你回家?”
“两个月,两个月……好不好?”
他还是太没用了,居然还要岁岁等他这么久。
“好。”
芈岁莞尔一笑,两个月,足够她将一切都做完。
说完这句,整个大牢里的气氛都沉寂下来。
明明气氛已经到这儿,可芈岁总觉得祁厌有话要说。
静静等了一会儿,等到芈岁自己实在觉得,若是再这样下去,祁厌可能会被她压坏的时候,头顶再次传来少年郁闷的声线。
“岁岁,你可不可以,不要嫁给他?”
不要嫁给他?
嫁给谁?
芈岁脑海里隐隐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略一思索,这才想起今日祁光祝找她说的事。
芈岁略微皱了皱眉,看来祁光祝那王八蛋是拿这件事刺激他了,难怪阿厌今日如此的反常。
等等……刺激、反常。
心头有一瞬间的灵光一闪而过,芈岁恍然之间觉得自己仿佛悟到了点什么。
一直以来那淡淡的违和感如同冰面碎裂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如同小蝴蝶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小小触角,小心翼翼接触着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你……不希望我嫁给他?”
祁厌搂着她的力道不由得加深几分,他被少女试探的情绪勾出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芈岁的话语里,带着的是轻微的试探,可她为何要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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