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晏默默观察,感觉兄长跟嫂嫂之间肯定有事。
周夫人忽然跟太夫人说起“徐元淑”,满口夸赞:“真是女大十八变,我还记得她以前的样子,极惹人怜爱的,不怪晏儿常跟她在一起,而今真是大姑娘了,无论才貌,京城都无人能比。”
岑晏脸色微沉。
岑夫人也很不快,打岔道:“菡儿明年要及笄了,表姐可想好如何办?”
长女早已经出嫁,身边就剩下周菡这一个女儿,周夫人自是重视的,马上就说起及笄礼。
其实刚才太夫人对徐元淑的态度已经引起崔含芷的怀疑,而今周夫人又这么说,她不禁朝沈棠看了看,她记得沈棠说岑晏不喜欢她,难道岑晏竟是喜欢徐元淑不成?
只沈棠像是没听见,与沈宁专心吃螃蟹。
等到散席后,年轻人都去前头赏月,唯独岑晏留下,要说陪太夫人。
岑夫人晓得他是受不了今日太夫人与周夫人的表现,小声道:“还是我来劝老太太……”
岑晏摇摇头:“您累了一整日,歇息会吧。”
母亲是儿媳,有她的难处,而自己虽是孙儿辈,可祖母疼他,倒是能说上一说。
岑夫人欣慰儿子的体贴,拍拍他手臂走出去。
太夫人却以为自己单独跟二孙儿在一起,有机会促成那桩亲事,笑眯眯就要开口,谁料却被岑晏抢先:“祖母,徐大姑娘与我有情分不假,但那时年少,只是朋友之谊,我并没有想娶她为妻。”
这话宛如当头一棒。
太夫人愣了会才道:“晏儿,退亲的事已经解决,你没必要再束手束脚的。”
其实没有跟沈家结亲,他也不会娶徐元淑,只与祖母解释清楚,很难。
提到皇后,祖母会说他多虑,会说天子已经立储,怪他杞人忧天。
岑晏道:“我没有束手束脚,只是恳请祖母不要再亲近徐大姑娘,省得让徐家生出误会……祖母若实在想替孙儿择妻,便看看别家的姑娘吧。”
太夫人简直不敢相信,拉住他的手,再次确认:“晏儿,你当真不喜欢元淑?”
“是。”
太夫人心乱如麻:“我一直把她当孙儿媳看待,若非定方早一步替你定亲,我也想跟徐家商议了,虽然当时你们是还小,可也不是不懂事的年纪,可结果你竟……唉,晏儿,你若不喜欢元淑,还能喜欢谁呢?京城哪个姑娘能入你的眼?早知如此,还不如不退亲,阿棠就是家世差了些。”
岑晏:“……”
祖母何时竟满意沈棠了?
太夫人用力捏起眉心,一副头疼的样子。
毕竟是中秋节,岑晏安抚祖母:“京城那么多大家闺秀,孙儿不信您挑不出,总有合您心意的。”
太夫人心里有气:“好好的元淑你不要,弄成这样,都是你的错,所以之后但凡是我选的姑娘,你都要好好相看,别到时候说‘没空’,敷衍我!”
岑晏道:“只要是休沐日,我都如您所愿。”
太夫人这才高兴起来。
解决了与徐元淑的事,又添了新的烦恼,这大概就是代价。
岑晏走出船厢,只见甲板上崔含芷正在弹琴,而沈棠歪坐软椅,右手支颐赏月,十足惬意,他不禁又想到那日听到的欢快歌声。
当时沈棠提出退亲,他本以为是桩好事。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得到解脱,或者说是变得轻松一点,反而还要操心更多的事。
反观沈棠……
她是真的开心!
第21章 021
赏月之后,众人准备坐车回去。
沈棠念着马具的事,与岑晏道:“等会我要量一量你坐骑的尺寸。”
岑晏讶然:“马具都要量身定做?”
又不是做衣服。
好的马具不仅让人舒适,也会让坐骑舒适,从而让人更容易控制坐骑,达到“人马合一”的效果,沈棠笑道:“等你用了就会知道是何感觉。”
她浑身透着难以形容的自信,可岑晏岂会因一句话而认可她。
他仍不赞同沈棠开店。
岑晏道:“你要量就量吧。”
“我并未带尺子,恐怕得劳烦二公子去我那里一趟。”
若非要借马具劝说她,岑晏本不想这么晚还去桥东街,现在也只能答应。
岑夫人当然也同意,作为未婚夫送沈棠回去再正常不过。
进了院门,沈棠快步取来尺子。
宝驹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她赞了声,开始量马背的尺寸,一边问:“二公子,像这样的马,得要多少银子?五十两能买到吗?”
“三十两便可,若是普通的马,五两银子左右。”
原来马这么便宜,难怪骑马的人如此之多。
沈棠提笔记下尺寸:“那马鞍呢?”
“得看什么样式,若是金鞍玉鞍,怎么也得要上百两。”
“也是。”
不知不觉,沈棠量好了尺寸。
“二公子可以回去了。”
岑晏看着宣纸上几行她记下的尺寸:“开店并不轻松,你有田还不够吗?”
沈棠怔了怔,忽地一笑:“做官也不轻松,二公子有威武郡王这样的父亲,还不够吗?”
岑晏:“……”
人各有志?
他深深看了一眼沈棠:“如果我不做官,你又如何得到我的保护?所以至少在这一点上,我做官对你是有益处的。”
沈棠无法反驳,便诚心祝福起岑晏:“希望二公子可以尽早位极人臣。”
看来这是她的弱点。
当时沈棠提要求时,第一条就是要得到保护,钱财反而在其次,所以从中能看出她真正在意的是什么,她是有很畏惧的东西的,岑晏道:“承你吉言。”
他牵着马出了去。
此刻的东院内,崔含芷正问岑劭:“致美跟徐大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岑劭冷笑:“你问,我就要告诉你?”
他今日被气了一晚上,哪里会满足崔含芷。
崔含芷道:“不说就不说,我明儿去问母亲……不过听表姑的意思,好似致美是喜欢徐大姑娘的,难怪阿棠要退亲,如此,恐怕致美要娶徐大姑娘了。”
岑劭听到如此荒谬的话,实在憋不住:“致美定亲时,徐大姑娘才十二岁,致美也才十四岁,这么小如何有男女之情?我记得,当时徐大姑娘也就那么高吧,”他比了下手势,“致美要喜欢也是喜欢十五六岁,长相好身材好的姑娘,十二岁根本就是个孩子!”
崔含芷:“……”
若是早慧的姑娘,十二岁早就什么都明白了,岑晏也是一样,哪里像岑劭。
崔含芷看了丈夫一眼,忽然生出个念头:他该不会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吧?
在他眼里,“喜欢”可能就是喜欢她的脸,她的身材。
见妻子盯着自己,岑劭道:“看什么?”
崔含芷哼道:“你能有什么看头?脑袋空空!”拂袖而去。
岑劭:“……”
因昨晚睡得晚,沈棠日上三竿才起。
吃过午饭后,她就趴在桌上画图纸。
本来是给自己画的,现在要送岑晏,便得画一副合适男子适合他坐骑的尺寸图,好在她前世也学过一点设计,算是手到擒来,没几日就完成了。
她吩咐晚茶去成衣铺买两套男子的服饰。
“等下午我们装成男儿的样子去嘉会巷。”那条巷子不如大街上热闹,有点过于冷清了,所以她决定谨慎点,以男子打扮去谈生意,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晚茶明白。
沈棠接着磨墨提笔写契约。
等晚茶回来后,二人换上衣裳,带齐东西出门。
来迎接她们的仍是上回的那位少年。
沈棠一开口,他就认出来了:“原来是你。”
沈棠道:“是,”又问,“你家是谁做主?我今日不止要定马具,还要与你家签订契约。”
少年叫甄告,听说这姑娘把契约带来了,忙进后院去请他父亲甄得仁。
也是个肤色黑红的男人,肩膀极宽,手臂极粗,浑身透着股蛮劲,沈棠由不得往后退了一步,好在此人面向憨厚,笑起来很是质朴,沈棠才放松警惕。
甄得仁拿手巾擦了把脸道:“姑娘只是定做马具,没必要定契约吧?”
“不,必须签订,因为我的马具图样不能泄露。”
古代没有侵权一说,万一她的图纸被别家所得,到时其他马具店也做出相同的马具,那她可就吃亏了――虽然她知道的样式有很多,但她一点亏都不想吃。
甄得仁却很好笑,觉得沈棠小题大做:“什么图样,我看看。”
沈棠道:“先签契约,再看。”
甄得仁不识字,把交情好的邻居请来方才明白契约写得是什么。
这位姑娘很重视她的图样,如果自己将它泄露出去,便得罚金一百两,在此基础上,她才愿意商谈,如果自己想长期合作,她可以雇他们父子俩做马具店的专用鞍匠。
甄得仁问:“你要开马具店?”
“是,”沈棠道,“如果你不泄露我的图样,我保证你将来衣食无忧。”
甄得仁接待过好些顾客,但头一回遇到开马具店的女子,一时倒也好奇,便在契约上按了手印:“我虽没念过书,但也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放心,就算没有契约,我也不会干出这种事。”
沈棠便将图纸给他看。
甄得仁一开始并不算很惊奇,但越看眼睛瞪得越大。
他发现在这个图纸里,马鞍的鞍角,鞍座,后盖等好些地方都与他曾做过的不同,角度全部调整过,整个形状非常流畅,而与之相配的络头,马镫等的形状也是极为独特,前所未见。
沈棠道:“你照着做就行,钱不用担心,尽管开价。”
看得出来是个阔绰的主,甄得仁道:“原本我只收一两银子,但这马具难度颇大,最少三两银子……不过姑娘,造价如此之高,你打算卖多少呢?”
竟担心她卖不掉。
“我自有办法。”沈棠当即付了钱。
甄得仁又继续看图纸,看得入了神,一会疑惑,一会惊叹。
这整副马具是根据人体学,“马体学”设计出来的,在古人看来自然不一般,可惜这里材质不足,始终存有缺憾,不然会很完美。
沈棠道:“希望你尽快做好。”
见父亲魂儿还没回来,甄告问:“姑娘住何处?做好了我亲自送来。”
沈棠告知住址。
甄告犹豫着问:“您开了马具店后,真能雇佣我们吗?”
“如果这副马具做成了,我肯定会雇你们……你们可以提前想好工钱,谈得拢我们便合作。”
上回她与那位少年来的时候,甄告就从装扮上就看出他们是世家子弟,而今这位姑娘再次前来,郑重签下契约,让他十分相信沈棠的话。
“好,一言为定。”甄告送她出门。
沈棠既然穿了男装,便索性跟晚茶又顺便去买了两匹马,一副暂时凑活用的马具,还买了草料。
“你到时也学学,我教你。”
晚茶惊恐:“您都不会,怎么教我?”
“我是无师自通型。”
晚茶:“……”
后来沈棠回去后,当众表演了一下骑术,把明嫂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隔了两日,她又在广济街寻到一处合适的店面租赁下来,取名“棠宁马具店”。
而此时,马具也做好了。
沈棠看了十分满意,立刻跑去吴记纸画铺,让掌柜去传话,告诉岑晏马具做好了,请他过来取。
这当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所以吴掌柜次日早上才去禀告。
岑晏正要去察院,闻言与吴钩道:“你去取吧。”
他没空专门跑一趟。
吴钩领命。
过得半个时辰,吴钩禀告:“已经换上了。”
岑晏忽然很好奇这马具是何模样。
想问又没问。
袁翠岩此时过来道:“致美,内子可惜中秋没去绮江赏月,没能见着你的未婚妻,正巧下个休沐日打算在家中举办宴会,便想邀请你跟令兄,还有大少夫人跟沈家姐妹……你觉得沈大姑娘可愿意?”他听说沈棠是个美人,岑家长辈也都满意,故而觉得岑晏应也一样。
岑晏本欲拒绝,但一想既在演戏,就道:“我那日会接她们同去贵府。”
袁翠岩笑了,打趣道:“上回嘴那么严,一句不肯透露,原来这般亲密了!”
岑晏道:“谈不上亲密,只既是我未婚妻,自当照顾一二。”
袁翠岩觉得他心口不一,已暗自想象将来成亲后,岑晏着急下衙的情景。
但今日岑晏还是很晚归家。
吴钩见他出来,递上缰绳。
岑晏并没有急着骑马,而是先观察了一遍新的马具。
比原先的那一副比,马鞍显得十分轻巧,繁复的装饰一件都无,但络头,马镫上的银雕却很精致,在月光下微微闪动,如宝石一般。
他翻身上马。
刚刚坐下,表情就变了。
没想到马鞍与马鞍之间的差别竟如此之大!
吴钩见状问:“公子,可是不习惯?”
不是。
不是不习惯,而是他发现,他不能阻止沈棠开店了。
这副马具实在太舒适!
可能是鞍上的皮质十分柔软,也可能是鞍座的尺寸,软硬恰到好处,他仿佛不是坐在马鞍上,而是坐在家中他最喜欢最常用的那张椅子上。
沈棠如何做到的?
岑晏完全猜不到,但却不得不承认,这副马具是他用过的最好的马具。
想着,他眼前又浮现出沈棠替他坐骑量尺寸的样子,真是细致又熟练,难怪她说那句话的时候会有如此强的信心,可见并非自大,而是有实打实的才干。
只女子经商诸多不便,她没有考虑过吗?
别说女子,就是男子也一样困难。
岑晏未免头疼。
晚上梦里都梦到沈棠总来找他,一会说被哪个登徒子缠住了,一会说店里的马鞍被偷了,一会又说别家马具店要联合起来对付她,总之是让他不得安生,围着她转。
醒来后,身上竟出了一层薄汗。
他披衣下床,看着月色陷入沉思。
大概是那个承诺太重了,以至于他总会想起,就生怕沈棠惹出什么麻烦,说到底是不喜欢琐务缠身,当初他想尽快成亲就是为能全身心投入察院,结果偏偏一念之差,答应了沈棠的要求,与她绑在了一起。
此后沈棠的事就变成他的事。
即便沈棠没有事事要求,他却不由自主被捆缚。
13/37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