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也不充大方了:“劳烦二公子。”
定然在心里偷笑呢,岑晏将印章放回匣子:“协议我会遵守的,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
“不同房的事不能被长辈被身边人发现,我们这桩亲事很多波折,再出一个这样荒唐的要求,只怕祖母会受不了,到时不知她老人家会如何。”
确实,都答应嫁了还这样,太夫人跟岑夫人肯定不快,沈棠点点头:“刚才二公子如此爽快,那我就不讨价还价了,我会做好我的本分。”
那就行了。
终于尘埃落定,岑晏脸上露出笑意,但很快又隐去:“你应该不会又有改动吧?是了,你好像忘了写你的名字,忘了按你的手印,还忘了写协议起始的日期!”
沈棠一愣。
他把签字的那张纸找出来,将毛笔塞给她:“快写。”
沈棠哼道:“我又不会失信的。”
那可难说,到时她忽然又说不嫁,将协议一撕……岑晏想着一僵:“你这协议只有一份,我的呢?”
“……”她当然只准备了她的啊,沈棠一边签字一边道,“才两天,我怎么来得及写两份?我以后再给你写一份。”
岑晏道:“不必,我现在就写。”
他让沈棠按好手印后去取宣纸。
已经那么晚了,他竟然要在这里抄写!
疯了吧?沈棠劝说:“你会写到很晚的。”
那又如何?岑晏估摸了一下,觉得凭他的速度可以一个时辰内写好,就道:“你自去歇息,写好了我会来叫你,等你签完字我就走。”
沈棠“哇”地一声:“……你真的很怕我反悔啊!”
这可能是他最近最怕的事。
岑晏脸微热:“我办事不喜欢拖着。”
看来他是真的等不得,沈棠取来纸在他面前一放:“那二公子好好写吧,我去歇息了,你写完可以先去东厢房找明嫂,让明嫂再喊我。”这样更合适点。
“嗯。”
岑晏就着油灯伏案抄写协议。
吴钩在外面等了半天不见主子出来,忍不住敲了敲门。
“你先回去,不必管我。”
“……是。”
他一个人关着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明嫂十分好奇,但沈棠不说她也没办法,只好去歇息。
岑晏一直写到子时。
放下笔,感觉手腕微酸。
门外夜沉沉,风亦凉,他走到院中,正要敲开南院的门时,忽然又缩回手。
沈棠此刻必然睡得香甜,叫醒她,未免打搅她美梦,何况,在她心里,自己也不知是个什么人了,竟在协议中写了那么多他有可能做的坏事,要再添上半夜叫醒她这一桩,简直是不敢想。
岑晏走回去在他写的那份协议上签下名字,盖章,按手印,然后将沈棠那份放入袖中。
这样更好些。
她写的,他收着。
他写的,由她来收。
岑晏将宣纸叠好,隔着窗将明嫂喊醒:“我走了,你栓好门。”
居然待到这么晚?明嫂急忙起来,想问一问是什么事,但到门口时岑晏已经离开。
她将门一关又回了去。
已是宵禁时分,路上只有一些夜巡兵在行走,整座京城都在沉睡中。
骑着白马的岑晏格外显眼,马蹄声在夜里也格外响亮,好在这些兵都认识他,以为这位监察御史是忙公事才弄到很晚,自然没有拦着盘问。
岑晏回到家后,清洗了一番,到卧房时已经是丑时。
看到案上的协议,他想了想去了东次间。
在檀木柜子里翻出一个带锁的长方匣子,他把协议放在匣子里,再上了锁。
如果沈棠要反悔,必须得摧毁两份协议,这一份她是无论如何拿不到的……
想着,又觉荒唐,不过是份私契,要打官司是不难的,为什么他还把这样一份协议当成救命稻草了?就算沈棠想反悔,难道他真就娶不到妻子了吗?
他慢慢走回卧房。
窗外繁星满天,一闪一闪,他侧头看去,想到了沈棠的眼睛。
接着又想到抱住她时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他是有点在意她了,如今就算她要求再多,他也不想她反悔……
他最终把钥匙放在了卧房的暗格里。
第33章 033
已经签好协议,准备娶沈棠,自然要告知长辈。
两位长辈,母亲是知道情况的,祖母被蒙在鼓里,但好在祖母现在也不讨厌沈棠,顶多被她老人家骂几句,岑晏比平时早了一个时辰归家。
他先去德兴堂。
“母亲,我已经说服沈大姑娘了,一会便去见祖母,您也随我同去吧,不过您最好装得一无所知,省得祖母生气。”
两个人都被瞒着总好过单独一个人被瞒着。
岑夫人明白,但忍不住瞪了次子一眼:“你要真替我着想,这次就该顺顺利利成亲,如果再有改动,别说你祖母,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他肯定不会改,得看沈棠,岑晏道:“我也希望能顺利。”
岑夫人闻言,伸手拍打了他一下:“还不是怪你?如果你早些对阿棠上点心,也不至于如此。”
人没有前后眼,如果都能“早知道”,谁还会犯错?不过沈棠也真是心细,换个姑娘来,只怕是不会想那么多的,早就嫁给他了,毕竟他的表现很正常,他相信很多男子在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候,大抵也跟他一样,然而沈棠偏偏要看到他的内心深处,想得那么长远。
她写的协议也与她一样,细致到可怕。
“平等”。
岑晏想起协议上第一行字其中一个词。
他当时并不知这具体是什么意思,隐约猜到一点,后来往下看的时候才明白,应是“无差别”,《仪礼》有云,“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
在家中,女子生来就与男子地位不同,但没想到沈棠竟说“无差别”。
不过这一点他倒不反对,因母亲在他心里的地位与父亲一样高,所以也就罢了。
宁安堂内,太夫人正跟康嬷嬷闲聊。
金露在给太夫人捶腿。
见到母子俩,太夫人有些惊讶,关切地问:“晏儿,难得你那么早下衙……可是累了?”
岑晏示意丫鬟退下,而后向祖母行一礼道:“不,我是有件事想告诉您跟母亲,故而特意将母亲也请来。”
“哦?何事?”
“我不想退亲了,想娶沈大姑娘。”
太夫人呆住。
岑夫人听从儿子的建议,率先说话:“可是真的?怎么好端端地又改主意了?”说着瞧老太太脸色难看,灵机一动,怒骂儿子,“你祖母都说要替你重新择妻了,为你费了多少心思,就盼你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结果你把亲事当儿戏,简直混账!你这样怎么能当好监察御史?也就老爷现在不在家,不然定然要对你实施家法……”
“好了好了,”太夫人心里的话都被儿媳讲了,已经出了点气,打断道,“我看晏儿也不是故意的,说来听听,到底为何又要娶阿棠?”
“最近两次走得近,越发了解她了,便觉得她很合适。”
太夫人就想到重阳节两个孩子打双陆,还有烤鱼时坐在一起时的事,她本来就有先见之明让那二人别太亲密,看看,这就是后果!
不过沈棠也同意吗?
“阿棠她可知道?”
“知道,她起先并不同意,是我说服她的。”
“……”
那还能怎么办?太夫人虽然头疼,但两个孩子都愿意成亲了,她反对有用吗?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当初,可见这亲事就是注定退不成。
太夫人长叹一声:“也罢,省了大家力气,反正阿棠这孩子也挺好的,不用再折腾了。”不然退亲的话,还得再去演一场戏,就这样吧。
岑晏连忙向祖母道谢。
岑夫人道:“既然老太太都原谅你了,那我也没必要反对,等稍后我写封信差人送给老爷,得向圣上求个假回来参加你的大婚。”
“劳烦母亲,”岑晏又提起嫁妆的事,“您替她准备吧。”
此前在京城众家族面前大肆宣扬,所以这回必定也是要让沈棠风光大嫁的。
岑夫人明白。
很快,岑劭夫妇也知道了此事,崔含芷欢天喜地开始准备礼物。
到时候沈棠做了二少夫人,便是她妯娌,作为嫂嫂,当然要送见面礼。
而此刻的沈棠倒是闲下来了。
不用去店铺,就在家中只画画草图,要么教妹妹,或者跟妹妹玩游戏。
有了新的鞍匠,做马具的速度一下提升,很快店里就多了几副样品,有日晚茶回来道:“大概是之前翊卫队兵士的马具都做好了,突然又有十来位公子定马具,还有谢公子的两位朋友,真是忙不过来,我觉得还得再请几位鞍匠才行。”
“那你替我去跟甄家父子俩谈,他们俩的经验现在比你多,谈好了,我来签订契约。”
“好。”
“对了,还有一件事,”晚茶道,“有位章姑娘来找您,说想再买两副马具,我告诉她,您快出嫁了,不宜出门,她很失望的样子。”
还好问过岑晏,不然她瞧那姑娘个性豪爽,就算觉得奇怪,指不定也会被她迷惑,交了朋友,所以以后当了岑家少夫人,更得谨慎些。
谁料就在这件事之后的第五日,传来消息,太子殿下薨了。
明嫂赶紧换下门前的红灯笼,进门后与晚茶道:“幸好不是在明年二,三月,不然姑娘成不了亲了。”太子刚刚去世,民间都是禁嫁娶忌鼓乐的。
沈棠听到了未免好笑。
果然百姓们哪里真会关心谁得天下,只要能让自己吃饱的就是好天子,至于太子是死是活,他们是不在乎的,也确实,只有官员们在乎,比如拥护太子的党派此刻必然是焦头烂额。
幸好岑晏不属于太子党。
沈棠拿起一块香梨吃,心想,作为未来的官夫人,她也得要多关心下朝堂局势呢。
她可不希望她依靠的大树哪一日倒掉。
“大姑娘,这梨怎么样?觉得好的话,我明儿再拿些来,”三姑道,“我家那棵梨树今年可争气,长满了梨。”
遇到出手如此阔绰,性格又和善的雇主,三姑当然要好好表现。
“很甜,汁又多,”沈棠夸道,“你家要是吃不完再给我拿一点。”
“好好好。”三姑很高兴。
说话间,听到有人敲门。
明嫂一看,竟发现有辆平板车停在门口。
“小的们遵岑夫人命令来送东西,劳烦你领着去一下库房。”
几个小厮抬着东西进来。
“这是什么啊?”明嫂问。
“替沈大姑娘准备的嫁妆,这是小部分,还有嫁衣,首饰等物,”为首的小厮看见沈棠,行礼道,“夫人说,一起送过于显眼,会陆续送来。”就是没想到他们这车才出来,就听说太子殿下薨了。
沈棠一笑:“辛苦你们了,不过我们没几间空房,只怕装不下太多,你回去与夫人说,不必太丰厚。”
“可以放后院,用油布盖上,您就不必担心了。”
“……”
看起来非常多,沈棠心想,这都是她的婚前财产啊!
不得不说,岑家还是很大方的。
因太子去世,街道上也变得冷冷清清,临近过年,却并没有过年该有的喜庆,为此沈宁也不嚷嚷着要出去玩,加上后来天气又冷,雪花纷飞,这一个月就在安静中过去了。
直到年后二月才逐渐恢复热闹。
岑定方也是在月中方才赶到京城。
数年没有回来,不知是旧伤复发还是水土不服,在路途竟感染了风寒,到京城时越发严重,但他身为臣子,还是要先去宫里,参见圣上并述职。
失去了嫡长子,长庆帝这阵子也是颇为憔悴,知道岑定方已到宫内,心里倒生出几分欣喜,毕竟是自己倚重的肱股之臣,就想替他办个接风宴,谁料还没见到人,就听说岑定方晕倒了。
他赶紧请太医去医治。
已近半百,又在沙场征战过二十年的老将,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已是提早到了迟暮之年。
太医回来禀告:“换做年轻人,吃几日药就能生龙活虎了,但岑将军这情况没个三四十天是痊愈不了的。”
长庆帝未免唏嘘。
当年四面楚歌,岑定方都能单枪匹马杀出重围,而今却被一场小病给击倒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看来以后得留他在京城了。
听说儿子被宫里送出来,太夫人跟岑夫人还有崔含芷都赶到了门口。
“是不是太医看错了,风寒也能晕倒?”太夫人不敢相信,“一会再请大夫看一看。”
岑夫人道:“有哪个大夫能比得上太医?您别着急,许是路途劳累了才会如此,到时问问马沅就行。”
马沅是儿子的长随,自十二岁就跟着儿子,太夫人点点头:“也罢。”
不消一会,岑定方的马车就到了。
几位随从扶着他下车。
丈夫的容貌又苍老了几分,头发几乎全白,岑夫人忍不住眼圈一红,太夫人则掉下了眼泪,双手颤抖着抚摸儿子的脸,轻唤道:“定方啊,真是苦了你了!”
崔含芷也跟着抹眼睛。
“母亲,先让他们将老爷安置好吧。”岑夫人劝太夫人。
太夫人只好缩回手。
“马沅,把太医说的话告诉老太太。”
马沅一五一十禀告。
在外面这么多年吃尽苦头,甚至是一点不爱惜自己的命,这身体怎么能保养好呢?太夫人心疼儿子,又哭了一会。
岑劭兄弟俩被天子批准回来看望父亲,故而很快也到家了。
几个人都在德兴堂等候。
岑夫人不知丈夫何时醒,与次子道:“你父亲病倒了,恐怕吉日得重新选。”
岑晏当然不可能反对。
“但别急着去告诉阿棠,等老爷醒了,再问问老爷的意见。”
岑晏这些天都没去找沈棠,一来是因为太子薨了,事情骤然变多,二来,他怕沈棠善变,又挑他毛病以此退亲,便觉得没空见面也好,省得被她逮到机会,是以就过年时见过一回,两人也没说几句话。
岑劭此时道:“祖母,母亲,你们都先歇息去吧,我跟致美,阿芷守着父亲就行。”
太夫人不肯:“我必须看到定方醒过来,不然岂能安心?”
岑夫人也道:“这才等了多久,我们还不至于熬不住的。”
但还是到天黑了岑定方才醒转。
太夫人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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