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旁人便也不好背后议论,很快便被其他比赛的人吸引。李淑宜看着场上热闹,愤愤擦去脸颊上的泪,眸子阴暗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顾淮的侧脸。
小插曲很快过去,有了李淑宜的主动弃权,顾淮不费吹灰之力便站到了第二局。每组的胜者站成一排,大家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周遭,想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对手。
顾淮眉目温润柔和,抿唇有些人畜无害。因着他现在身份敏感,一般人不敢与他过多接触,便一个人孤零零合袖站在那里,显得颇为可怜。
倏然身边靠了人来,墨绿色压暗纹绣云的袍子,腰上系着丝帛的带子,衔着错金几何纹带钩,容貌俊美,气质卓然。
“大皇子殿下,您怎的也来了。”顾淮看起来有些意外,拱手行了礼言罢。
大皇子李璟曾在左丞家塾中习过半月,与顾淮也算相识一场,便特地过来打声招呼。
“姑姑的奇珍我也不曾见过,你也知道,我素来最爱收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便想着来试试看。”他低头又想了想,谦虚笑笑道:“就是不能拔得头筹,能一睹风采也是好的。”
李璟言罢,深邃的眼睛微微颤闪,抬眸掠过柳安予的位置,再转过来,眼底便洋溢着莫名的欢欣。
他说的话,顾淮一个字都不信。
他爱收集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不假,可单是为了奇珍异宝来,却显得刻意了。长公主是他亲姑姑,素来对他可亲,有什么好东西都先可着他看,怎可能未见过?
顾淮敛眸眼底波光流转,倒是没有戳穿他。
“对了,安乐妹妹的昙花景也是难得一见。”李璟状似无意提起,余光却紧紧贴在顾淮脸上,不放过他一分一毫的表情变化,“成玉,若是你拔得头筹,瞧完了景,定要回来同我仔细学学。”
顾淮面上不见异色,一抹浅笑如沐春风,说话滴水不露,“既是有您出马,哪里还轮得上微臣?”他手中折扇一展,腕子轻摇带起微风,扇得鬓边碎发飘飘。
李璟听完哈哈大笑,他拍了拍顾淮的肩膀,指着他说,“好啊你,现在也学着说这些捧话了。”
“旁的我不说,你方才一个双耳给六妹妹都吓坏了,她平日娇纵惯了,最好面子。先前我瞧着她对你还算热切,如此一来,想必是不会再给你好脸色了。”李璟得到了还算满意的答案,倒也放下心防,真同顾淮闲聊了起来。
顾淮哪管这些,本就是故意耍她,一是为了摆脱她的纠缠,二便是隐藏实力。双耳虽得了六筹,于双凤朝阳的投壶规则来说,却是“偏山”,比不上射入中壶的“正入”。
更何况李淑宜弃权得早,只一局,自然看不出什么名堂。
旁的人看他,便也是只知他投壶技术不错,却不知他到底“不错”到何种程度。
一提起李淑宜,顾淮便烦得头痛,却还是故作懊恼地回应,“微臣哪里知道六殿下......唉,六殿下主动相邀,微臣还以为六殿下是胸有成竹,自然不敢松懈。过会子比完了,微臣定会去负荆请罪。”
“跟小姑娘比,自然还是要留几分。小姑娘家家面子薄,难免怪你,不过你放心,回头我让侍卫去送个胭脂水粉什么的小玩意儿,就说是你赔罪,哄一哄应该就好了。”李璟热心肠地建议道,听得顾淮眼皮一跳一跳。
“倒也不必!”顾淮嘴比脑快,连忙拦下他的破念头。
李璟一顿,蹙眉疑惑地看着他。
“......这赔罪,自然是微臣亲自去比较有诚意......哈。”顾淮言罢,又迟疑着开口,“再者说,送胭脂水粉太亲近,若是叫旁人误会可就不好了。”
“误会?”李璟惊讶,“你难道对六妹妹无意?!”
坏了,到底是哪里传出的假消息。
顾淮眸中情绪复杂,他扯了下唇,疑惑发问,“殿下何从觉得我对六殿下有意?”
李璟顿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他眼神漂移,拉着他蹙眉压低声音,“自你来宴上便都这么说了,那名单上没你,皇后特意加上是也不是?”
一瞧顾淮怔然的样子,李璟便知道自己说对了,见此,他眉心蹙得更深,“六妹妹来时特意提的。你近来在公主里头炙手可热,想给你‘雪中送炭’的人,不少。你向来洁身自好,既是公然牵连上了,我便以为是你默许的,如今看来,竟不是?”
“自然不是!”顾淮暗暗咬牙切齿,他只顾得能不能进来,竟差点被皇后暗算。
不知道,柳安予听了消息会怎么想?
顾淮脸色难看,见此,李璟便也不好再多说。
“成了,不多叙了,那边快到我了。”李璟安慰似地拍拍顾淮,欲言又止,“你......唉,你且宽心,既没有这回事儿,我便也不再提了。”
顾淮拱手又行了礼,眼中情绪掩在平静无波的眸中。
他精心算计,差点让一个六公主毁于一旦。
顾淮肩背笔直,如松如竹,内勾外翘的瑞凤眼半敛,将身子转向场上,看似专注,脑中却在不断思考。
必须尽快采取措施,和六公主划清界限。
柳安予半靠着软绒垫子,神情淡漠的脸上,偶尔掠过一缕意兴,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顾淮眼下那一点痣,蓦然莞尔。
长公主仔细注意到,笑着好奇打趣,“瞧见什么了,这么开心?”
“有只小猫捕猎呢。”柳安予手指轻轻梳理着发丝,浅笑着轻描淡写地揭过,“以为自己势在必得,怪可爱的。”
长公主东瞅瞅西瞧瞧,没见到什么猫,以为是跑没影了,只得嘟囔一句作罢。
第06章 06 荔枝宴
柳安予猜过顾淮投壶厉害,却不知厉害到如此地步。
站到第二局的共五十四人,三两个一组比出胜者,如此反复,直到最后一局。
只剩李璟和顾淮并肩站在场上。
柳安予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捻着瓷盖刮去茶沫,抬眸打量着二人。
“成玉,你骗我?”李璟诧异。
顾淮照旧笑着道:“殿下这是哪里话,微臣好运气罢了。”
好一个运气。
李璟眸中情绪复杂,从腕上摘下一条迦南香带珠宝喜字纹手串,用指腹轻轻捻着,“运气?”他笑了笑,“你想怎么比?”
“微臣愚钝,不如还是‘双凤朝阳式’?共投三局,筹数较多者胜。”顾淮笑容浅淡。
他第一局便是如此赢的李淑宜,可李璟不是李淑宜,他投壶没那么烂。
李璟一口答应下来,垂眸把手串再戴回手腕,指腹摩挲过手串上一颗紫金砂的珠子。
反正比什么,都是一样的。
倏然,一道清冷婉转的声音响起,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柳安予唇角微笑弧度渐深,眼尾微微上扬。
“殿下,我瞧着蛮有意思,不如我来替司射罢。”她一双琥珀眸顾盼生辉,语调轻微,伸手拽住长公主殿下的衣袖。
长公主少有拒绝,挥挥手便让她去了。
李璟、顾淮二人眸子热切,紧紧盯着款款走来的柳安予,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不曾放过。
“两位,介不介意我来凑个热闹?”柳安予问道。
“自然不介意。”李璟抢先一步回应,眼神一刻不错。
顾淮晚了一步,眸光微暗没有开口。
柳安予笑笑没再说话,只侧头看了青荷一眼,身侧便备好了椅子,无需柳安予多言,青荷早早便备好软垫让她靠着。
樱桃在一旁躬身,低眉奉茶。
“开始罢。”
李璟和顾淮对视一眼,针尖对麦芒一般,眼中的势在必得不加掩饰,围观的人顿时噤声。
“李修常,双耳,得六筹。”随着柳安予的声音响起,场边顿时惊呼起来。
只见两只箭准确无误地插入两侧壶耳。
“我就说,大殿下乃是习武之人,区区投壶......老天奶啊......”
那人话音未落,便瞪大眼睛看向顾淮,柳安予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报着数,“顾成玉,有初,得十筹。”
首箭便入壶中者,谓之有初,得十筹。
“你第一局,果然隐藏了实力。”李璟并不惊讶。
“运气,运气罢了。”顾淮唇角得意地笑着,不像嘴上说得那么谦虚。
李璟攥紧手中的箭,紧盯目标。
只听咻咻两声,“李修常,连中双贯耳,得十一筹。”
连中得五筹,双贯耳得六筹,加之共有十一筹。如此一来,李璟便打破了第一局的劣势。
“嚯!这一下子便追上来了,顾淮这局投什么?他第一局已经投进,此局连中算五筹、双耳算六筹,无论如何也是反超不了的。”后面的人蹙眉替顾淮愁道。
“还是投双耳罢,不至于输得太难看。”旁边的人叹气道。
“你以为双耳那么好投?壶拢共就那么大一点,还悬于高柱之上,壶耳两边都被大殿下的箭塞得差不多了,只那一点点的缝隙,如何能投进?”那人话音刚落,只听柳安予那边轻笑一声,“顾成玉,连中,得五筹。”
气得后面的人直拍大腿。
最后一局,李璟再次捻起两支箭,深呼吸一口气,对准壶耳。这次用的时间比前两次长得多,他还想再投一次双耳。
场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李璟全神贯注,壶耳那两处狭窄缝隙在李璟眼中无限放大,他手腕一动,将两支箭托送出去,箭头擦着缝隙一歪。
“进了!进了!!!”
“李修常,连中双贯耳,得十一筹。”
身后顿时欢呼起来,壶耳狭窄,此时已被李璟的箭占得严严实实。
至此,李璟已领先顾淮十三筹。
欢呼声不绝于耳,众人已经开始为李璟庆祝,只有柳安予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悠悠将目光投在顾淮身上。
顾淮站在场上,身后热闹嘈杂没有人是为他,一阵微风轻轻吹过掀起他的衣袂,风停刹那,他投出最后一箭。
欢呼声中倏然出现一句,压住了所有的喧嚣。
“顾成玉,全壶,得二十筹。”
众人噤声。
第二局不投壶耳投壶中,就是为了此刻做铺垫——
在投壶中,每局都中中壶者,谓之全壶,得二十筹。
骤然噤声的人群,突然爆出一声震天响的欢呼。
柳安予搭着青荷的手站起身来,一双明亮的琥珀眸直勾勾地盯着他,拈花似笑非笑,语气暧昧道:“恭喜顾探花,拔得头筹。”
她顿了顿,眼尾微挑,“明日戌时,我府后知春亭,静待公子。”
“微臣荣幸。”顾淮瑞凤目敛了敛,躬身垂首浅笑。
柳安予微微颔首,露出一截白玉似的脖颈,拂袖转身正打算离去。
“安乐妹妹!”李璟下意识焦急叫住她,回过神对上柳安予的眸子,便又局促起来。
柳安予顿了顿,转过头似笑非笑地抬眸,“修常,怎么了?”仿佛一眼就能将他看透。
李璟喉咙上下滚动,紧张到不敢看她,连忙拱手,“我,我......”他涨得脸通红,“我也......”
“大殿下。”顾淮紧着几步走上前,微一颔首,笑开了道:“微臣知道,殿下您对那十二件奇珍颇为感兴趣,便冒昧一次,借花献佛,借与您瞧上几日,喜欢够了再还臣也不是不行。”
“不是......”李璟错愕想要解释,眸子焦急地看向柳安予,“我......”
“欸,殿下,您跟微臣客气什么。”顾淮一个箭步挡在李璟面前,身姿板正,笑得人畜无害,将柳安予挡得严严实实。
“不是,你别拦我。”李璟左右撤步想要跟柳安予说几句话,却被顾淮亦步亦趋地挡着,见柳安予转身走得飞快便更加焦急,踮起脚叫,“安乐!安乐妹妹!安乐——”
顾淮折扇啪嗒一声展开,直接将李璟的视线遮住,皮笑肉不笑地故作温和,“殿下,天热,微臣给您扇扇风。”
*
月明星稀,一轮弯月从层层叠叠的云间,探出头来,给夜景披上一层薄纱。
月光洒在园中水潭中,粼粼水面泛起波澜,将月影搅碎散落,像琉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样子。却又没有阳光那么刺眼,温润的、平静的,映着夜空闪烁的星月。
岸上泥土湿润,带着一股花的清香。
湖上架起一座宽桥,宽桥上有一亭,题了“知春”二字。
进了亭子,才知这二字的巧。
圆湖周围栽满了花草,高大的桃树和花丛错落,还未谢尽的桃花倚在枝头,风一过,便簌簌摇曳飘落。春日到,此处先知晓,才是谓“知春”。
花瓣落在花丛上添了几分娇色,轻一点的便被吹到湖面上,泛起点点涟漪,将夜景搅落成细碎的星光,一圈一圈泛出去,力尽之时,沉寂在湖水里。
昙花,便被种在亭子的对面,那里有墙檐和树枝遮着,避光。
昙花花苞慢慢朝上,月光渐渐为其渡上一层朦胧。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花了。
柳安予命人备了晚膳摆在知春亭中,两边围了纱幔挡风,一袭秋香色绫锦裙,眸色微暗。
微寒的夜风吹起掀起纱幔,小炉子咕噜噜翻滚着热汤,白色的水雾升腾而起。
顾淮来时,正巧瞥见飞起纱幔中,渐渐勾勒出的清晰人影。
他用折扇拨开层层叠叠的纱幔,与亭中端坐的佳人对视。
她仰起头,碎发随意扫在骨骼分明的下颌,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公子挑起飞舞的纱幔,微弯着腰,眼睫低垂,影子扫在他眼下那一颗精巧的小痣上。
“郡主,微臣来得不算迟罢?”他讨巧地笑笑。
探身进来,轻薄的纱幔拂过他的肩膀,迎着待他落座。
他唇边盈着温和从容的笑意,好似春风拂面,只听柳安予一声短促的轻笑,帕子掩唇,歪头眨着透亮摄人的琥珀眸子。
“我要说算呢?嗯?”柳安予故意逗他,眸子亮晶晶的轻嗯一声,语调轻扬。
顾淮无奈摊手,只能摇头故作懊恼,扇砸手心,“那没办法了,微臣罪该万死,正巧这有湖,索性臣投了湖去,以死谢罪......”只听他越说越过分,姿势夸张,说得绘声绘色。
柳安予被逗得勾了勾唇角。
“顾成玉,你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柳安予一字一顿缓缓道,带着未敛起的笑意和一抹认真。
顾淮倏然停下,抬眸看去,和她的直勾勾地、带有极强侵略感的目光相撞,只觉得那清浅的眸子攒着浩瀚星河,深邃神秘,探去眸底却是万丈深渊,想要将他拆骨吞腹、拽入深渊。
顾淮盯着她眸子,作笑的声音骤停,两人对视了良久良久,顾淮才蓦然回神,惊慌失措地移开眸子。
他腾得一下站起来,掩饰似地撇开目光,“郡主,微臣,微臣为您盛汤。”
“等等!”柳安予紧急叫停,却没拦住顾淮,小炉边缘火烧一般,疼痛感骤然从他指尖舔舐上来,他下意识短促地“啊”了一声,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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