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予想去抓他的手,不成想这时他正好退开,却因惯性已经收不回手。
柳安予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第07章 07 知春亭
眼见着柳安予娇嫩的指腹要触及滚烫的炉边,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顾淮抓向她的手。
骨节分明的大手包裹住她的纤纤玉指,手背触及炉边,呲呲的声音骤然响起,灼烧感刺激着他的感官,他愈发攥紧她的手,本能地向后撤去逃离。
慌乱之际,顾淮不小心踩住柳安予的裙摆,两人向后倒去。
穿过纱幔,巨大的失重感将两人吞噬,柳安予下意识抱紧顾淮,双双坠入湖中。
扑通一声,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波澜,月影被破坏得不成形状。
夜间的湖水是彻骨的寒凉,水灌进耳朵、口腔,窒息感扼在喉口。
她会凫水,但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她来不及反应,她紧闭双眼,屏住呼吸,手无意识地乱抓。
薄红的嘴唇吐出气泡,砸在顾淮鼻尖,他拉住了她的手,十指暧昧相扣,稍一用力便将人拉入怀中。
像一个火炉。
柳安予想着,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胸膛,两具身躯在冰冷的湖水中紧靠,四肢逐渐回温。
唇瓣覆上柔软。
气息,不断渡过来。
牙齿间的碰撞在不熟练的吻中接连响起,他们抱得越来越紧,仿佛要将对方嵌入骨髓。
顾淮不敢逾越,渡完气便低垂着眸想要分离。
她狠狠咬住了他的唇。
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柳安予睁开眼睛,一双琥珀般浅淡剔透的眸子暗了暗,染上迷离的水光,眼尾薄红。
她冷得下颌紧绷,却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将人拉近。
不是单纯的渡气,她的吻越来越炽热,直勾勾盯着他眼下性感的小痣,温濡湿润的舌尖缠绕摩挲,顾淮理智被冰冷的湖水淹没,濒死感和暧昧交织,脑袋逐渐发昏。
他双目紧阖,唇齿间轻舔慢咬,隔着湿透的衣裳拥抱共享着余温,“嗯~”他短促地呼吸被灌了一口湖水。
柳安予以为他要窒息,毫不留恋地与他的唇分离,松开了与他相扣的手指。
他以为,她要放弃他了。
顾淮蹬了两下水,半阖眸子往上移了些距离,恍惚间看到了柳安予游近,揽住了他的腰身。
他又闭上眼,四肢放缓。
柳安予将顾淮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没有看到顾淮的神色,目及水岸,像入水的鱼儿灵活地向上游动。
湖水被推出波纹,那波纹渐渐扩大,中心溅出水花。柳安予从水中探出,水珠如掉了线的珍珠,从她的发丝往下掉落,滑过她白瓷一般的肌肤。
她大口大口地汲取着空气,费力将顾淮拖近岸边。顾淮的意识渐渐回笼,用手明显笨拙地拨开水花,好让柳安予省一些力。
两人爬到岸上。
湿润的泥土沾染袍子,两人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快感。
上空繁星漫天,一轮弯月如化开的光晕,静静撒在两人身上,水渍被照得晶莹。
一股清香萦绕在鼻尖,柳安予看向顾淮的方向,呼吸凌乱,“......昙花,要开了。”
顾淮下意识顺着方向看去,没有人说话,两个人都静静地看着昙花花苞朝上空慢慢的、慢慢的移动,花苞越来越鼓胀,层层叠叠如同舞女的裙摆。
一阵风吹过来让两人打了个寒噤。
花开了。
一瓣一瓣,昙花接连开放,如炸开的烟花般灿烂,月华凝在薄如蝉翼的洁白花瓣上,嫩黄色的花蕊丝丝缕缕,像上好的丝帛上绣的图样。
寂寞花神漏夜开,犹如月下美人来。
顾淮转过头看柳安予,月光为她披上一层薄纱,身上秋香色凌锦裙已经湿透勾勒出她匀称纤瘦的身躯,月光下瓷白一样的肌肤,整个人美得失真。
“......月下美人。”他敛眸不敢多视,声音轻哑感叹。
柳安予以为顾淮说的昙花。
她伸手将湿发撩到耳后,半撑起身子,眸中满是昙花影,感叹,“的确,不负盛名。”
顾淮敛颚轻笑,没有解释,“嗯,不负盛名。”
晚风吹得人很冷,两人回了知春亭,围在火炉边暖身子。青荷怕柳安予晚上冷,特意备了一件厚绒毯子放在一旁,两人裹着绒毯靠得很近,呼吸声交错缠绵。
“顾淮。”柳安予一仰头,温热的气息撒在顾淮脸上,鼻尖轻碰,她一错愕,又转开脸轻声问道,“你,疼不疼?”
“嗯?”顾淮耳根瞬间爆红,错开眸子撇向火炉,下意识抚上唇瓣伤口,“不,不疼,我......”
柳安予突然低下头去,肩膀颤抖,顾淮忍不住看过去,却发现她唇角笑漪轻牵。
“我问的手。”她眼中带着明显的调笑,眼尾微扬。
顾淮这才反应过来,她语意不明的故意引导,可能也是自觉迟钝,他莫名被戳中笑点,低头无声地笑。
他伸出手,上面被烫得起了水泡,斑驳的红色显得有些可怖。
柳安予轻轻握住他的手,额头碎发上的一颗晶莹水珠掉在她的鼻尖,再滑落掉在他手上。
像泪珠,但顾淮知道,柳安予不可能为了自己哭。
“不疼。”顾淮瑟缩一下,轻声道。
“你是故意的,要我心疼?”她明明是问句,语气却肯定,她抬眸轻颤睫羽,沉静的眸子已经没有了情欲,目光如炬,眉眼清冷。
她早就看透了顾淮的心机与示弱,只是她纵容,她允许,她对眼前这人感兴趣。
她想知道他究竟能装到何种地步?
但顾淮完全没有被揭穿的心虚,他垂眸用那只受伤的手反牵住柳安予,轻轻将她的手拉起来贴在脸颊,湿漉漉的额发在眉间轻荡,眼尾薄红。
湖水湿润了他的睫羽,整个人像哭过一场,微微咬唇敛眸轻蹭,可怜见地模样。
“郡主,微臣只是,心悦你。”他嗓音轻哑,一字一顿,他嘴唇冻成极浅极浅的粉白,唇下一抹伤口带着刺眼的血红,瑞凤眸深情如许。
明知是谎。
柳安予看着他的眸子,目光掠过他纤长卷翘的睫毛,眸色如墨晕染开的一般,眼尾薄红,含情脉脉——
他怎能装得如此像?
檀口微张,她的手抚上他唇瓣的伤。
她稍用力地按过,看他脸色瞬间苍白,嘴唇轻颤,莫名露出几分凄楚,柳安予像被取悦一般。
她语调轻扬,用仅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顾成玉,你装得真像。”
她怜惜似地勾起他的下巴,看他紧张到喉结上下滚动,下颌线条紧绷。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柳安予轻声细语,声音蛊人,“不过是一个顺理成章入朝的机会,你想要,本郡主给你便是。”
顾淮的眸子瞬间亮了亮,像看见小鱼干的狸猫。
柳安予像是被取悦了一般。
“只是,你这点诚意,可还不够。”她染了蔻丹的指尖点了点他的唇,一路向下滑,落至他的小腹骤停,缓缓拿指甲打圈,带起一阵痒意。
她语调轻微,笑意却不达眼底,“不是说,心悦于我吗?我也不苛求你。翰林学士方信,他夫人极爱玉兰,却惜四月尽、玉兰凋,时常哭泣。”
“他便用尽浑身解数,四处搜罗顶尖花匠,终于培育出满京城唯一一株五月广玉兰。”
“你若真心,便求来那株玉兰,连着你的聘礼一同带到长公主面前。”她一双琥珀眸含尽春水,勾人而不自知。
翰林学士,号称“内相”,顾淮探花授命入翰林,便是归翰林学士所管,其实权相当于丞相。
方信与左相乃同门师兄弟,却并不亲近,方信在朝上的策论常常与左相相悖,其人激进,左相迂回,便回回吵得不可开交。
顾淮是左相的得意弟子,如今左相禁足,方信不知道有多高兴,又怎会轻易帮顾淮?
柳安予嘴上说不苛求,实则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顾淮默了默。
就在柳安予以为顾淮要知难而退之时,顾淮开了口。
“那就,一言为定。”顾淮眸中认真,伸出小拇指弯了弯。
幼稚。
柳安予这样想着,却鬼使神差也伸了手,两人的小指缠绕在一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里泛出。
痒痒的,她不喜欢。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顾淮声音轻轻的,像小羽毛在挠着她的掌心。
柳安予打小便不理解,拉钩为什么要上吊,以及这种毫无保障的许诺方式,到底有什么意义。
但此刻,她有点想相信。
拉了勾,就不要反悔。
两个心怀鬼胎却又忍不住靠近的人,围在同一条绒毯里,月光星光撒在他们身上,微风轻轻吹起纱幔。
他们勾勾手,用最幼稚的、最不可信的方式,短暂地放下心防。
*
“殿下,衢州的那批货,到了。”
四面窗子紧闭,烛台散发出微弱的光,仅仅能照亮书案上的薄薄的一张纸。
上座坐着一个人,一身宝蓝色鼠灰袍,半个身子陷在黑暗里,手指轻叩书案。
突然,他手一停,伸手扭了扭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指腹缓缓摩挲。
“不要留,既然江州盯得紧......那就剑走偏锋,往京城里送。”一声沉闷的粗糙声音响起。
“是。”暗卫再次隐入黑暗之中。
第08章 08 知春亭
坤宁宫中。
“呜呜呜......”李淑宜伏在皇后的膝上哭得伤心,“他,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呜呜......”
皇后的脸色也很难看,顾淮低声下气来求的荔枝宴名额,若没有她,顾淮哪有机会在荔枝宴上出尽了风头?不紧赶着讨好李淑宜,还让李淑宜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
皇后气得牙痒痒,却忘了自己是怎么叮嘱的李淑宜,让她特地在众人面前亲手添上顾淮的名字,旁人问起回答的模棱两可,就是为了让人误会。
她认为顾淮来求是低声下气,却忘了当日是自己听了顾淮的提议心动。更何况,顾淮明确了要低调行事,摆明了不想与她们在明面上牵扯上关系,既是李淑宜颠颠儿凑过来,那就别怪他不给情面。
李淑宜哭得涕泪横流,却哼唧得皇后心烦,她看着自己烂泥扶不上墙的女儿,心里顿时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
“你也是,琴也不会、棋也不行。叫你去读书涨点学问,好说歹说给你塞到左相那,没有两天,便被人退了回来。”皇后狠狠指着她的额头,“人柳安予能学得,你怎么就学不得?”
李淑宜听完更加委屈,咬着下唇,死死捏住帕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敢落下,心里却愈发厌恶柳安予。
“你年纪渐长,不抓紧选婿,万一边疆突然出了什么事送你去和亲,那蛮夷之地苦寒无比,你叫额娘怎么办?!”皇后心里还是疼爱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着说着便担忧起来。
“不要,不要!”李淑宜抓住皇后的衣袖,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从脸颊上滑落,“呜呜额娘,我不要去和亲,我不要......”
她见过和亲的下场。前些年永昌和南蛮有点冲突,皇帝为避免战乱,将三公主送了过去。
出宫那日三公主哭得撕心裂肺,前面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蛮子便是她的夫婿。李淑宜躲在皇后身后偷看了一眼,只见到那人眼神凶狠,皮肤黝黑粗糙,像是一拳就能把她揍死的样子,直接将李淑宜吓哭了。
再想起那个人,李淑宜心中不住地害怕,便也哭得有几分真情实感,皇后听着心疼,便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好了好了,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皇后忍不住怜惜,拿出帕子为她擦干眼泪,语气却严厉地说道:“明个母后叫小厨煲个汤,你就说是你做的,给顾淮拎过去,道个歉,柔情小意一点,男人都吃这套。”
“为什么?!”李淑宜瞪大眼睛不明白,“他如此待我,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难堪,我竟还要去给他道歉?”
皇后却思虑得远,“你不能这么看。”她微微蹙眉,“满京城,如今炙手可热的驸马人选,唯有前三甲。只是状元、榜眼,多抱负远大,一旦招为驸马便不可任实职,自然不会乐意。”
“若是不愿,强招为驸马,你婚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更何况,你父皇现在削了左相一派,正愁用人,必也不会轻易答应给你赐婚。”皇后给她耐心解释,眸中尽是算计,“但顾淮就不一样了,他虽身为探花,却是罪臣之子,又担个左相爱徒的名号。”
“你父皇不会轻易用他,若是能将他赐婚给公主,让他这辈子都不能任实职,那左相的手,不就再伸不进朝堂了吗?你父皇高兴还来不及。”皇后喜上眉梢。
李淑宜撇撇嘴,抽泣着嫌弃,“可他说到底,不也是个罪臣之子,怎么配得上我?还非要我去讨好他......我不乐意。”她生气地转过身去。
“你这孩子!”皇后咬牙切齿,“他父亲才多大一个官儿?母后翻翻手的事情罢了,你们一结亲,母后便找人捞他父亲出狱,既没了罪臣之子的帽子,又能阖家团圆,他如何不感激你?”
皇后好声好气地哄着她,软硬兼施,“届时,他必将对你百依百顺,又生得一个好皮囊,怎么?你难道想同三公主一样,嫁个凶神恶煞、丑绝人寰的?”皇后的话着实吓到李淑宜了,她立马噤了声,眨着无辜委屈的眸子。
皇后见她不说话,便也知道她听进去了,叫人给她备了银丝燕窝油糕,用吃食将人安抚好。
她半倚在软榻上,看着李淑宜小声抽泣,噙着泪珠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糕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指腹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皇后蹙眉思忖着。
她虽说让李淑宜不要计较,但顾淮公然下她们的面子,皇后自是咽不下这口气,得想个法子,好好警告一番。
她目光漂移,突然落在了李淑宜身上。
眸底闪过一丝精光。
她突然笑得慈祥起来,李淑宜不适应地看她,心里发毛。
“淑宜,想不想出这口恶气?”皇后挑眉问道。
李淑宜谨小慎微地凑过来,听得眸子亮了亮,“当然想!母后,你有什么法子?”
“附耳过来。”皇后冲她招了招手,眸子幽幽冷光,二人耳语片刻分离。李淑宜眸中惊恐,紧张地捏住手指,“母、母后,若是被发现了......”
“你就不会谨慎一点,不叫旁人发现?”皇后蹙眉训道。
李淑宜不敢再多言,心里却忍不住打怵。
“正巧,他不是许诺了,会替你答五月末女官考核的题吗?你势必要压过柳安予,若这也赢不过,便也不要回来见我。”皇后严词厉色。
“是。”李淑宜只得压下心中惶恐,乖巧应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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