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宁没动,荣叔自然不敢越过身份去催促。
她双腿交叠,仿佛没骨头似懒洋洋地倚着,脚尖不时会蹭过前方座椅工艺精湛的皮革,无声无息将车厢内本就不足的氧气,抽取得一干二净。
“小姐?”荣叔疑道。
盛怀宁闻言抬头,不偏不倚与恰好望向后视镜里的荣叔撞上视线。
她刚一弯唇,主驾的人就颇为心虚地偏开了头。
之前无暇顾及到盛銮敬,这会儿紫澜山庄主楼近在咫尺,盛怀宁总觉得这趟家回得是心神不宁。
想起在停车场她当着荣叔的面,没再像以往条件反射地跟其他人刻意保持距离,这算是她潜意识里对家里那两位变相干涉自己生活的一种反抗。
她自知硬碰硬是最不理智的做法,从荣叔这里切入才是重中之重。
倏地,盛怀宁毫无征兆地倾身往前,柔白纤长的五指为了稳住自己扣上前排的椅背,心平气和问:“荣叔,你来盛家多久了?”
“回小姐,快二十年了。”男人侧头,作思考状。
她又问,“那跟了我多久?”
荣叔犹豫了下,回:“自您入了幼稚园,就一直是我跟着。”
“那算起来,除了我出国这两年,你几乎都是在我身边工作,”盛怀宁郑重其事点了点头,轻灵的嗓音极具威严,“那…你跟了盛董事长多久?”
“小姐…”荣叔欲言又止。
“爹地虽然从小都不会在吃喝上面短着我,差不多都是有求必应,但我清晰记得,你的薪水一直走的都是我的户头,”她直言不讳,“按道理,你应该跟我关系更亲厚才是。你说,对吗?”
“小姐,我懂您的意思,您放心。”
盛怀宁抬了抬下巴,前面的人就立刻下去打开了车门。她拎着包上了候在旁边的接泊车,径直朝着副楼的休闲区域去了。
门外的方形草坪,修剪得规整,被围绕在正中间的喷泉正十年如一日地喷洒着,水珠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散发着碎光的弧线,或急或快,时高时低。
花园里数十个园丁正各司其职,忙得不可开交。
盛怀宁踩着香槟玛丽珍高跟的两只脚刚刚迈下,所有人就不约而同把视线齐齐移了过来,此起彼伏的问好接二连三响起。
她略一颔首,包递给迎出来的人,“秋姨,我爹地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秋姨是盛怀宁的随身管家,自小就跟着,大学毕业后才回了盛宅,主要是帮忙养着盛怀宁的那几只猫,并时刻收着主楼里盛怀宁的卧室,然后待命。
这不,前脚刚知道大小姐要回来,后脚就备好瓜果茶点等着了。
她兴冲冲跟着,“先生跟您一样,中午刚回来。”
“那我妈咪呢?”
“晌午约了其他太太去shopping,也是刚回来。”
法式镜面大门拉开一条缝,一只细丝长毛的安哥拉猫窜了出来。
盛怀宁弯腰下去,还未抱上,就动作敏捷地躲开了,然后优雅地踱脚围着她转了好几圈。
她低低哼了声,也不生气,养之前就知道这小家伙超有个性,不轻易示好,却又十分友善温顺。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沈诗岑从点心室出来,托盘里都是精致的茶点。
盛怀宁边换鞋边回:“始发地有雷暴,晚点了一个钟。”
说完,环顾四周,“爹地呢?”
沈诗岑瞥了眼,“在楼上打电话。”
副楼的外观与主楼差别不大,内里却截然不同,尤其是外围那层拱形的琉璃窗。到了黄昏,就会折射出许多大小不一的形状,颜色层层叠合,最适合闲暇时用来茶歇。
盛怀宁拉开椅子坐下,随手将佣人送过来的十几支朱丽叶玫瑰插入花瓶。
心想老头还真是会投其所好,盘里的茶点是她平时最喜欢的,就连这花想必也是早上刚从英国空运来的。
往常她多以香槟玫瑰来代替,主要这花花期太短,买鲜切实在过于麻烦。
盛怀宁又多看了几眼,轻咳一声,暗暗觉得这两口子更加别有用心。
下一秒,一本16开的硬性卡册从桌对面递了过来,里面厚厚一沓,翻开一看,各种各样、类型繁多的相纸出现在了眼前,旁边还很贴心地备注了许多身份信息。
石油公司的二公子、水产大佬的大公子…
龙头产业但凡有点成绩的几乎都罗列在了这里。
盛怀宁怔住,目光平和,望向正品茶的沈诗岑。
沈诗岑没吭声,反倒是从楼上缓步下来的盛銮敬沉沉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什么意思?”她莫名其妙,心中的烦躁越来越多。
盛銮敬落座在沈诗岑的身边,指尖敲了下卡册,开始娓娓道来,夸得是天花乱坠。
她还是没反应过来,听得是一愣一愣的,许久,大概是说累了,盛銮敬终于安静下来,咂口热茶,问:“有没有*满意的?喜欢哪一个?”
盛怀宁脑袋里的弦瞬间绷断,倏地合上卡册,扬手丢到了盛銮敬的怀里。
立时站起身,拔高声调,气势很足,“有痈愦恚课一褂玫米畔嗲祝俊
第25章 别吵25
这一声,在宽敞的紫澜山庄,犹如平地惊雷。
隔着半敞的琉璃窗,外边忙作的佣人们都匆匆回头张望,然后又迅速转回去,继续忙着手头上的事,暗自感慨安静如此久的盛宅终于又热闹了起来。
盛怀宁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昨天的那点不爽,通通都发泄了出来。
她顿足,看那束花都不顺眼了,指尖拢起揪下一撮花瓣,直直就往那卡册上丢,眼不见为净。
盛銮敬被吓了跳,拧紧眉头,低叱,“别家姑娘十八岁都知道情窦初开,你都二十四了,我能不着急吗?”
“急什么?不都是拜你所赐,从小到大干涉我交友,谁敢跟我来往?”盛怀宁撒气似的又拿起软垫扔到地上,一时间心直口快。
盛銮敬不甘示弱,睇了她一眼,“你自己算算,我跟你妈咪可有冤枉过你身边的哪个人?不都是有利可图,半点真心都没有。”
盛怀宁止不住哆嗦了下,胸腔起伏剧烈,脑袋里缺氧短瞬,致眼前发白,总觉得这两口子此时的所作所为跟陈寰并无分别。
她眼前浮了层水雾,开口磕磕绊绊,“是,我承认,有您在,我确实免受了很多伤害。不过,您这个做法,跟之前Elya把我卖给别人有什么区别?”
沉默了好半晌的沈诗岑,面上终于有了点别的情绪,“什么时候的事?”
“没什么。”
“你不说我也能查出来。”沈诗岑慢悠悠放下了瓷杯。
盛怀宁瞬间偃旗息鼓,眼睫懒懒耷着,三两句就将之前的事情忽悠了过去,粉嫩的唇咬了一次又一次,心不在焉地挑了下眉,说:“妈咪,你…我想单独跟你说会儿话。”
盛銮敬讷讷地望着突然用眼神交流的母女俩,前一秒还在疑惑宝贝女儿将他与陈寰那丫头对比的事情,下一刻又因自己被排除在外有些莫名其妙。
就在他盘算着母女俩瞒着自己琢磨些什么时,两个人已经一前一后上了楼,还为了避免他偷听,吩咐佣人在门口守着。
紫澜山庄副楼全都是用来休闲的,二楼靠右手边的房间,是给盛怀宁准备的琴房。
里面罗列着的大提琴比许多琴行还要丰富,前些年还有杂志刊登了出来,一时被许多人打趣,说这一屋子恐怕能在港城寸土寸金的地段买好几套房子了。
这会儿也不知沈诗岑是有意无意,明明楼上供休憩的房间有好几间,却偏偏挑了琴房。
两个人在靠窗边的花瓣沙发上坐下,只停顿了几分钟,盛怀宁就直接进入了话题。
她试探一问,“妈咪,你是不是已经把我谈恋爱的事情,告诉爹地了?”
沈诗岑双手搭握在一起,淡然地睨着她,“你觉得呢?”
“没有么?”她小声喃喃,“那爹地怎么会突然让我去相亲?”
“这个是我安排的,”沈诗岑身子一歪,哪怕是窝入沙发,姿态依旧端庄优雅,“你爹地人脉广,挑中的自然不会差。”
“妈咪,你为什么…”
“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考虑这些了。”
“我有――”
沈诗岑知道她要说什么,急忙打断,嗤出一声笑,“既然是玩玩,那就趁早散了,别浪费时间。那本卡册你可以带走,有满意的就接触接触。”
盛怀宁哑然,心里忍不住一乐,从卡册里挑人,跟去pub里点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呼出一口气,“您这是要让我去联姻?我记得爹地不是想要进军内陆市场,难道在港城还有让他需要卖女儿才能换取的东西?”
“百信证券,我没记错的话,是这家公司吧?”沈诗岑叹气,“前段时间,我听闻p家有跟这家公司谈合作,结果没两天,进行到一半的项目突然喊停,说是资产漏洞,是他做的,对吗?”
她默然。
沈诗岑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是不是就跟你刚刚在楼下说的事有关?”
多说多错,她还是没应声。
沈诗岑岂会轻易放过这次机会,开始下最后通牒,“宁宁,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埋怨我和你爹地,但人心险恶,你涉世未深,很容易被算计。”
“这一次,我没告诉你爹地,不代表我就会放任不管。我相信,你应该不希望我们像以前那样,辛辛苦苦去调查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这段话看似又体贴又委婉,实则跟威胁无异。
盛怀宁觉得自己被逼入墙角,左右为难,既不想轻而易举听从安排去相亲,又不想贺尘晔的私生活受到干涉。
她憋到情绪迅速上涌,喉头涩痛,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以前她自认“受制于人”这四个字,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现如今,她终于明白软肋存在的真正意义了。
意料之内的安静。
盛怀宁又坐了会儿,率先起身下了楼,盛銮敬已经倚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看见她下来就立刻灭了烟。
唇瓣嗫嚅,一个词儿没吐出来,看着她乖乖将卡册塞入包中,很是畅快地干笑了两声。
她愤恨地瞪了一眼,换好的高跟鞋踩得非常有节奏,头也不回地跑离了这“是非之地”。
从紫澜山庄到明隽,夜色已悄然来临。
盛怀宁让荣叔直接将车停在了楼下,脑子里依旧乱糟糟一团,心不在焉地用指尖抵在眉心,“荣叔,这几天你不用跟着我了,明天我去4S店取我自己的车。”
“好的,小姐。”
她不动声色吁了口气,下车后走了没两步,就听身后的人急道:“小姐,您有东西落下了。”
“什么?”盛怀宁疑惑地眨眨眼,顺带着还将包提溜到两人之间。
荣叔伏身下去,从中排的座椅之间拿出摊开的卡册,递到了盛怀宁的面前。
她心里本就憋着火,这会儿更是怒火中烧,一拿回就想随手丢入垃圾桶。
右手刚抬起,荣叔就连续“G”了好几声。
盛怀宁勉为其难收了回来,边往侯梯厅的方向去,边把卡册刻意举过头顶展示给站在车旁的人看。
临进电梯,搁在提包夹层里的手机倏地响起。
她往后撤了几步,寻了处安静的地方,贴耳接听。
“Dita。”温婉悦耳的女声传递过来。
盛怀宁诧异,“老师?”
实在有些太突然,她脱口而出中文,又急忙换成了英文,“早上好,老师。”
Elodie先是一笑,沉声简要地叙述了此通电话的来意。
情绪从惊喜到茫然再到措手不及,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盛怀宁意味深长地拖长尾音,却还是小声咕哝着乖顺应了下来。
没多久,Elodie告知约了琴行的老板谈事情,就匆匆结束了电话。
静默片刻,她还是有些受宠若惊,往常Elodie很少会主动联系她,几乎全身心都扑在了家庭。
可这次,竟因为自己的先生要过五十岁生日,询问她是否有空参加。
盛怀宁晃了晃脑袋,这一桩桩一件件加起来,都快让她崩溃了。
她薄唇一抿,索性不再想了,巴巴望了会电梯才抬脚迈进去。
饭点和下班高峰期都过了,电梯毫无阻碍直升到了十四层。
梯门敞开,盛怀宁一抬头,懵着“啊”了一声,心情骤然变得欢喜了不少。
一张粉紫色丝绒软包长凳,男人屈膝坐着,手肘支在膝上,埋头下去的样子,颇有些狼狈,也不知是等了多久。
她走出去,紧挨着坐了下来,问:“不是录了你的指纹,怎么不进去等着?”
贺尘晔偏头,轻轻握住她的手,“吃饭了没?”
“没,我好饿啊。”
“怎么回家一趟,居然不管饭?”
盛怀宁很淡地弯了弯唇,含糊着回:“气都气饱了。”
“什么?”
她起身解锁入户门,讪笑着扯开话题,“我现在回来啦,那你管饭吗?”
贺尘晔点头,目光落在脚边的编织篮上,数十种食材分类整齐摆放在里面。
两个人进了屋,盛怀宁不甚在意地把卡册丢到茶几上,转头就去了衣帽间,贺尘晔则拎着篮子进了厨房。
洗手间内水声响起时,厨房这边恰好也忙活了起来。
再出来,盛怀宁包着头发,穿了件蕾丝拼接睡裙,是半抹胸的款式,饰在上面的泡泡串珠,灵动又不失俏皮。
丝缎软底拖鞋迈出哒哒的清脆声响,她径自坐在了贺尘晔的对面,掌心托着下巴,双颊微微鼓起,“我这后半年的巡回演奏会终于结束了,过几天我要去趟纽约。”
“具体什么时候?”贺尘晔盛了碗汤搁她面前。
她用汤匙习惯性捣碎了碗底的豆腐,“应该下周一。老师邀请我去参加她先生的五十岁生日party。”
贺尘晔敛眸,神情是一贯的沉稳,动作时却沾染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N瑟劲儿,接二连三往她的餐盘里添菜。
盛怀宁不理解,扫了眼盘中被摞成的小山,“我要走,你怎么兴奋成这个样子?”
她看着男人勾起半边唇,兀自生起了闷气,再扒了口饭就扔下筷子回了卧室。
贺尘晔难得顿住,将所有餐盘收到厨房的加热餐板上,转而去了客厅,打算接杯温水再去哄人。
手刚探向茶几上的杯架,入眼的是一本状似文件夹的册子,是方才进门后盛怀宁放在这里的,随着惯性摊开了一页。
他不由自主地弓起身,一看清那上面的内容,眼底原本蕴含的笑意刹那间烟消云散,隐约有难以言喻的情绪侵扰着他的心脏,闷痛不已。
扪心自问,这段感情开始之时,他怎会猜不到结局,所以才告诉对方,到了不得不分开时别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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