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他那双黑瞳变成了赤红色,他向她身体源源不断传输着什么,她那双眼睛瞪得很大,变得和他一样的赤红色,她的额心骤然出现双人蛇尾的印记,两人被包裹进浮光之中。
她的脑子里骤然涌现出种种画面。
一个穿着长袍的小男孩蜷缩在角落,一个太监走来,拉住他的胳膊,匕首一划,落下大块血肉,令她忍不住撇过脸。
小男孩痛苦倒地,四肢抽搐,小声道:“娘亲,娘亲。”
那太监将那血肉装在盒子中,笑脸吟吟道:“快带去给诸位贵人。臭小子,叫什么叫,这点血肉,你死不了。你这浑身可都是宝啊,你该庆幸,要不是如此,你早就死了。”
他贪恋地舔了舔手上的血液,宛如鬼魅。
小男孩浑身痉挛,他嘴里念叨道:“孤是天子,孤是天子,孤是最厉害的人,孤不疼,不疼。”
太监阴险的笑声响彻整间牢房。
画面一转,她又见圆月之下,那孩子浑身赤裸,被捆绑了四肢,摆在了长桌之上。
那些贵族分明是人,他们却磨刀霍霍,一刀又一刀割在了那孩子身上。这是一场吃人的盛宴,让孟枝枝感到无尽的绝望与癫狂。
那孩子突然眸光变红,圆月变成血月,鬼子降临,吃掉了那些贵族。
血,到处都是血。那孩子挣脱了出来,一路狂跑,身后是地狱,他跑得气喘吁吁,浑身伤口露出白骨,他似乎早就感觉不到疼痛,瘦弱的身躯此刻迸发出顽强的生命力。
这一副又一副画面,正如赢破对她讲得那样,她已经不忍再看,这简直是一场无穷无尽的噩梦。
她连忙抬出那柄绿玉如意,念起了净天地神咒。
画面消散,她又回到了魂河底,赢破早已闭上了眼睛,他如墨的长发被啃食得杂乱不已,残缺灵魂游物都被他喷香的血肉吸引,而他那只手紧紧握着她的,强大的握力让她一时恍惚,心口隐隐作痛。
她眼睛一瞥,钱喜的灵魂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他们身旁,他满脸哀愁,看着孟枝枝,道:“陛下一生太苦了。”
孟枝枝道:“你不恨他?”
钱喜道:“陛下是奴才看着长大的,奴才知道陛下心里装不下人,但是人相处久了都有感情。奴才不怪陛下,他从小多灾多难,养成那个性子,也是理所当然。奴才就希望陛下好好的,娶妻生子,能安生地过完这辈子。女仙大人,是陛下救了你,那魇灵骗他,骗他为你剜去了一颗心。”
孟枝枝心口一震,道:“你说什么?”
钱喜道:“奴才被那魇灵附身,什么都看见了。陛下从没有对不起你。”
孟枝枝看见钱喜身上的记忆,看着赢破在她身前对她昏迷不醒而惊慌失措,拿刀狠挖下了自己的心脏,看他怎么一口口嚼碎了自己的血肉渡给了她。
孟枝枝浑身僵硬,伸向那记忆,大喊道:“快住手!”
然而,赢破看不见,他喂完她血肉后,惨白的脸露出笑容,双肩抽动,胸膛之处流了一身的血,他亲昵地贴在她的脸上,沾满血的五指轻抚着她的耳廓,道:“孟芷,快醒来。孤的血肉很有用,他们都说它能使白骨复生。”
他陪着她,从天夜坐到天明。
记忆全部终结,钱喜灵魂消失,孟枝枝早已泪流满面。
她看着眼前毫不挣扎的赢破,知道他根本就不想活了,她双手抱住了他的双肩,拼命将他拉向魂河河边。
他昏迷不醒,那些游荡的灵魂都朝他们涌来。她深知,他困在记忆里,无法自拔。就为了让她看见这一切,当真值得吗?
她掏出护她剑,再次斩杀那些游物,令他们无法近身。
她看着他那张浇湿的脸,俯身下去,吻住他冰凉的双唇,想要将一丝温暖渡给他。
两具灵魂相碰,神印在她额间熠熠生辉。
她眼泪落到了他的眼睫上,他睫毛微动,她道:“我知道你不是他,我不讨厌你。”
她额心抵住他的额心。
天空飘落红色纸屑,鞭炮声轰鸣震耳。
她眼前出现一片红色,头上的盖头被人挑了起来。
她睁开眼,看见赢破穿着红色婚服,他端起一杯酒递到她跟前,脸上几分少年人的羞赧,道:“喝了这杯合卺酒,今后我们便白头偕老,永不离弃。”
她愣住。
赢破疑惑道:“娘子?”
孟枝枝回过神来,缓缓伸出手,葱白的指尖捏着酒杯。
两个人仰头饮下了酒,赢破坐在她的身旁,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有些局促不安。
他道:“我父母双亡,只剩一间祖宅,三亩良田,幸得娘子垂怜,我必不负娘子,一定勤奋读书,考取功名,为娘子挣得诰命。”
孟枝枝抬眸看他,只见他双脸泛红,一双黑瞳炯炯有神。
这婚房窄小简陋,却被人精心打扫过,家具俱全,最为精致的是女子的梳妆台、铜镜,窗台还有藤曼交织,上面开满了紫藤花。
久久等不到回应,赢破语气不安,道:“娘子可是嫌弃我?”
孟枝枝立马道:“我不嫌弃。”
赢破握住她的手,什么东西递了过来,孟枝枝摊开掌心,发现竟然是一个金簪子,上面雕刻着桂花,栩栩如生。
赢破道:“这是我亲手做的,赠与娘子。娘子平日里就喜欢桂花,可惜这桂花只有短短数十日花期,我想为娘子留住它。”
孟枝枝将那桂花簪插进了头发上,道:“我很喜欢。”
赢破嘴角一翘,忽然,她抱住了他的腰肢。
赢破不敢动,一只手立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怎么放,气息微喘,道:“娘子,是还在担心岳母的事,我知道岳母对我有诸多不满,娘子下定决心同我在一起,是还在担心她生气?明日我们便回去,我已备好了礼物,保证不会让她责怪你。”
孟枝枝仰起头,她对上他的视线,他头上只是简单束了一个高马尾,红绳缠绕。十六岁的他身形瘦削,腰很窄,但却十分有力。
她缓缓开启双唇,道:“辛苦你了。”
赢破耳根红了,道:“这是为夫应当做的。”
他的目光落到她嫣红的双唇上,轻咳了一声,道:“天色不早了。”
孟枝枝松开了手,道:“那就休息吧。”
赢破喉结上下一动,将手落到她的衣领上,轻轻剥下,雪白的双肩暴露在空气中。
他道:“冷吗?”
孟枝枝道:“有点。”
赢破立马吻住了她的双唇,这个吻越来越热,双手拂上她的肩膀,二人纷纷倒在了床上。
红色纱帘垂落,掉落一地的衣物。
赢破的掌心在发烫,他将她抱在身上,不断亲吻她的脸颊、脖颈,渐渐下落,孟枝枝眼神迷离,脑子里像炸满了烟花。他极尽温柔,床榻律动着。
一夜抵死缠绵。
一清早,他便将家里的一切收拾好,备好了饭菜,食过之后,二人回了门,孟枝枝再次见到了孟慕华。
赢破手提一只色泽艳丽的大公鸡,还贴心备了两大包红糖和茶,里面还有他亲手做的点心。
他在堂下与孟慕华谈得张节有度,一贯严肃的孟慕华脸上也有了笑意。
他举起茶杯,道:“敬娘这杯茶,愿娘身体康健。”
孟慕华满意地点头道:“枝枝她从小就任性,阿破你要多包容她。我不求你们荣华富贵,只求一生平稳。”
赢破意气风发,道:“能娶娘子是我之幸,娘,你放心,我会一生对枝枝好的。”
二人告别孟慕华,过上了粗茶淡饭的生活,白日赢破就去田里劳作,孟枝枝给他送午食,他不忍孟枝枝受累,便每日自己带些干粮出门,夜晚就挑灯夜读。
他为孟枝枝在院落里打造了一只秋千,经常推着孟枝枝在秋千上玩耍。偶尔有村民路过,对二人露出羡慕的目光。
这样日复一日,院中的桂花开了又谢。
他考上功名,带着孟枝枝进了皇都,有贵族看上他要赘婿,他严词拒绝,朝堂之路难走,却被他走出了一条路。他一生勤勤恳恳,为百姓做事,名声颇高,官至宰相。
世人都称他为雅相,亦惊异他与娘子二人共度一生,膝下无子,却将娘子呵护至极,但凡对他娘子有非议,他便登门偏讨个说法,怼得他人羞愧难当,就连皇帝都说他是惧内,也尝试过给他塞几个小妾,惹得赢破十分生气。
赢破道:“臣这一生幸得娘子眷顾,娘子医术精湛,心地善良,常常救助无权无势之人。臣的娘子是世上最好的娘子,他人谁也比不上。若是陛下执意如此,臣只有辞官回乡。”
就连皇帝都怕了他,从此再不提送妾之事,还将孟枝枝封为“结善夫人”。
当他们二人年老之后,又回到了那座别院之中,他白发苍苍,还将她推到秋千之上,一如年轻时候。
孟枝枝道:“夫君,这一世你可幸福?”
赢破道:“我很幸福。”
孟枝枝看着院落飘落了一地的桂花,她仰头,轻闻桂花香,道:“我亦是。”
二人相视而笑。
花尽之时,大梦初醒。
赢破和孟枝枝同时睁开了眼眸,目光相交之处,情绪纷杂。
孟枝枝身形不稳,眼看就要喘不过气,赢破立马将她带离了魂河,二人坐在河边喘气,赢破释放魔气,灵魂不敢靠近。
孟枝枝道:“我们该回去了。”
赢破道:“不回去。”
孟枝枝心知,刚刚一场梦是赢破的执念,她顺了他的心愿,执念一破,他的神识都回来了。
她额中印记忽隐忽现,浑身瘫软,气息微弱,轻拂上他的背,道:“我愿与你成亲。”
话音刚落,她猛咳出鲜血。
赢破被她嘴角的鲜血吓住,他们灵魂离开身体已经太久,孟枝枝的身体要撑不住了。
他紧紧抱住她道:“我带你回去。”
二人回到湖底,他将她拉上岸,又唤来鬼将带来干净衣物给她披上,他将她抬腿抱起,满脸肃穆,道:“回宫。”
她看着他的侧脸,一只手微微抬起,又放下,她偏过头,彻底昏迷过去。
第86章
凌恒魔君有令,今日帝后大婚,天下大赦,举城欢庆。
云庭被关押在牢中,此处几位鬼将镇守着。原来最后,他还是被鬼将抓住。
一道影子一闪而过,看守的鬼将道:“有人劫狱!快追!”
几位鬼将追了出去,蓝倾翩翩落在牢中,道:“你师父已经集合了仙门之人来攻,我带你出去。”
云庭道:“我不出去。”
蓝倾蹙了眉头,道:“外界传你和孟芷的事,难道是真的?”
云庭道:“她是我妹妹。”
蓝倾挥扇,打趣道:“是亲妹妹,还是情妹妹?”
云庭怒瞪他一眼。
蓝倾扇停,道:“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孟芷的师父正好也与你师父关系匪浅,事到如今,你还是不信仙誓是诅咒?”
云庭道:“仙誓已破,再探究过多也无用,我要把芝芝救出来。”
蓝倾道:“救她?”
他上下打量一番云庭,戏谑道:“怎么看,也是你更落魄,我今日看你妹妹和那魔头在大街上逛得兴致甚高,你妹妹可曾来看过你?”
云庭双唇紧抿成一条线,道:“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蓝倾道:“你个愣头青,什么也没说清楚,贸贸然就投身进来,如果我是你妹,我也觉得你可疑至极。”
云庭道:“蓝倾,我没心情和你在这里说笑。凌恒魔君要娶她,这是要将她往火坑上推,我要阻止这场婚事!”
蓝倾道:“你想得倒好,怎么阻止?这城中里里外外全是那魔头的人,一只鸟儿想飞出去都难。”
云庭道:“你帮我出去。”
蓝倾道:“我何时跟你关系这么好?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做。”
云庭道:“你如果能帮我出去,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蓝倾看他动了真格,道:“依我看来,你妹妹并不想嫁给那魔君,可是她亦不愿意相信千霄宫。你可知神印之事?”
云庭双眼茫然,道:“神印?”
蓝倾笑道:“看来你并不知晓,你师父说神印已经出世,那是上古神明留下的宝物。各大仙门听了消息都蠢蠢欲动,不然你师父怎么能这么快集合到这么多人。依我看,你呆在这牢里更好,到时候孰是孰非,自会见分晓。”
云庭道:“蓝倾,你从到到尾都置身事外,你为什么要特地来告诉我这些?”
蓝倾席地而坐,摆出两坛酒,自饮一坛,道:“我闲的。”
云庭也坐下,拿起另一坛,饮得又凶又急,他擦了擦嘴角,道:“是我伤了小桃仙和冥漆,多谢你救他们。”
蓝倾道:“哟,你还会反省,真是难得。”
云庭道:“我曾以为妖邪个个奸猾狡诈,仗着一身法力就欺辱凡人,但是我伤了她的心。她走的时候那么决绝,师父要带她离开,她都不愿意,一切都是我的错。”他嗓音微哑。
蓝倾道:“你斩妖除魔是为了你妹妹吧?你妹妹曾死于邪魔的手中,你恨极了邪魔,情有可原。只是现在,云庭,你还信你心中的道吗?”
云庭道:“正义与公平无错,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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