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抱影闻言微微抬-起-头,果不其然,听见了格林轻声说出了意料之中的结果。
“数据有百分之八十的基因链重合。”
“这太奇怪了......明明从成分来看,两种dna截然不同......可一旦同时放在器皿内,就会出现趋同-性。”
“这简直......”
“简直不科学?”灯抱影淡淡地关闭了光屏某个通讯页面。
“简直不可能,”格林低声,“就连研究院那边也说,这不该出现。不可能。”
“这已经不属于生物学范围了......”
"世界上没什么不可能的,"狮鹫对此倒是反映平平,只是语气冷了几分,“首都星附近的通行港口都严格把控上,城区外的那些大型基地全部封-锁,告诉各部门提高警惕,如有紧急命令,要做到立刻就能调动人力。”
“另外......秘密观察那些回来组员的动向,再派一批队伍去南域试验区,尽快。”
“再派一批......?”格林有些震惊地抬-起-头看他。
“别派活人过去,派微型的监察无人机队伍,今晚直接从首都星跃迁过去。”
灯抱影语气不重,甚至只像是在嘱咐一件小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是的,长官,"副官低下头听从命令,随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有点紧张地踌躇了一会儿,声音更低了,“另外,还有一件事。”
“医疗部那边在通气管道中的dna残留里,发现了具有同化和传染性的基因物质。在此之前,我们不能确定传染物质携带者到底跟多少人产生过联系,也不能确定如今督查庭,有多少成员携带了这种基因。”
“研究院那边正在着手进行检查,但以目前的效率来看,想要统计完首都星军方的所有人,至少也要三个月以后......”
“所以才让你们封-锁住通行口,严加看管那些从南域试验区归来的组员。”
灯抱影深深呼出一口气,微微蹙起眉,却并非不满,更像是疲倦:“无论南域试验区里存在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一切发生之前,封-锁住秘密。”
“......”
格林闭口不言,只是垂下了脑袋,低声答是。
作为督查庭庭长的副官,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足以污染整个联邦高层的病原体,被放进了首都星内部,放进了各个基地之中。
看起来隐秘而无害,平和而难以分辨,甚至无人能判断它们是否已然开始创造自己的“同类”。
如同一池清水里放入了些许微乎其微的浮游生物,仿佛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冲突的缺口却已经开始酝酿。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南域试验区什么时候被观九包下来的?”正在发愣之时,格林忽然又听见了灯抱影的问话。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狮鹫看起来心情相当不佳。虽然面色看上去一如既往地沉稳到波澜不惊,但眼底那些隐含的阴郁压抑不似作伪。灯抱影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戴上了更高频率的精神检测智脑。
副官摇了摇头摒除那些臆想,神色严肃地回答:“十四年前,正是在您......那次之后。”
无需多言,大家都知道“那次”指的是哪一次。
狮鹫翻阅智脑的动作慢了一点,神情却依然不动,只有意无意地、轻飘飘地掠过一句。
“‘造神计划’之后啊。”
......
最近灯抱影的心情的确不好。
不仅是因为神主为自己提前铺好了准备离开的路,也不仅是因为上一次观九破天荒主动的通讯,或者说挑衅。
他自诩是个沉静靠谱的成年人,光是因为这个,倒也不会干扰到踏到工作进程。
是因为灯抱影不舒服。
非常,非常地,不舒服。
无论是在督查庭还是在研究院,他都能感知到隐隐约约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有点类似于符皎所携带的味道,但却又完全不同——神主的波动不会像那股气息一样贪-婪而野心勃勃,也不会像那股气息一样如同依附在骨骼血肉上的软体寄生虫,随时蠕动着以生命为载体,黏腻而憎恶。
更令大狮鹫不爽的是,某种隐秘的直觉告诉他,那是与人类完全不同的生物。
一如他那般。
那是他的同类。
即便他不喜欢以“人类”之外的字眼称呼自己,但这是既定的事实。
七千年前是这样,七千年后也是这样。
*
灯抱影从未后悔过与神主初遇。
即便他们的初遇实在是太狼狈,刚刚降临尘世的洁净美丽的神祇,居高临下俯视着奄奄一息的、浑身都是被酸雨溶蚀出伤口的小狮鹫。那时候的他神智都已经不清,只本着最后一点求生的本能,伸-出手,想要扯住神的衣角。
神回应了他的呼唤和求救,神救了他。
或者从某一个角度,神也毁了他。
神明的馈赠,本就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当时的符皎才刚刚降临那座废土星球,对很多事情都没有经验,更不知道轻重。而那时的灯抱影也伤得太重,重到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在一滴一滴往外流淌,心跳在一点一点延迟缓慢,仿佛全身上下的内脏器官都在对他宣判死亡的来临。
逝去的阴影如影随形,神祇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往他嘴里灌进了金灿灿犹如液态火焰般的神血。
他忘了当时到底是什么感觉了。痛苦?温暖?心惊?又或者兼而有之......?他不确定。
只是在那个时候,灯抱影记忆尤为鲜明的,是那种被替代的感觉。
就像是放弃了一切挣-扎,自愿滑入名为“救赎”的深渊,任由温暖的神明的怀抱将自己包裹住。一切灵魂与自由意志都在极端的幸福中溶解成碎屑,然后又被重组聚合,成为了新的、为神明而生的物种。
像是拯救,又像是清醒的堕-落,即便他只能感觉到安心与幸福,无穷无尽。
就像是被下了蛊的可怜虫,至此之后,他再也无法抗拒神明的命令与呼唤。
灯抱影甚至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以前的自己。
又或者,从接受神眷的那一刻起,真正的灯抱影已经死了,已经被彻头彻尾污染成了一团烂肉。
荒原上重新诞生而出的,是只属于神明的怪物。具有那被驱逐的可怜幼崽一切情感和记忆的——
至高神创造的怪物。
不过,这一点,他不会告诉神主的。
为什么要告诉她?为什么要让她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到底创造了个什么东西。
灯抱影觉得自己忍受不了任何关于她的鄙夷或是憎恨。
就让狮鹫在符皎的心目中,永永远远地做个光明磊落的好人,公正沉稳的正义者吧。
虽然。
其实他自己知道得简直太清楚了。
面对着那种同类的、异端的气息,即便是现在与副官对话,他还是忍不住,忍不住产生几乎渴求的垂-涎感。
理智濒临崩坏,烂泥般的邪恶意愿逐渐攀援,看起来简直与那同类的贪-婪无异。
......
好想。
好想,吃掉自己的同类。
生吞活剥。
好饿。
第36章 第二周
在神殿后厨的负责人今天第三次搬来十斤鲜肉塞进冰库里时, 倚靠在门边的符皎终于实在忍不住了。
厨师还在费劲巴拉把肉往冰库里堆,没注意旁边叭地弹出了一个脑袋瓜。
“......最近,神殿的饮食经费这么豪横吗?”
至高神好奇地、欲言又止地望着堆成小山的鲜肉:“......这么多......纯肉类啊。”
神殿里的工作人员对这位年轻的幼崽已经很熟悉了,根本不设防, 只是点点头抱着臂为难道:“是啊, 最近冷库里肉类消耗很大呢......而冷库监控总是无缘无故地坏掉......已经维修很多次了。”
“好在督查庭那边拨下来了一-大笔款项, 所以也就无所谓, 只不过累点而已。”
“监控总是无缘无故坏掉......?”
“是啊,不光是冷库的监控,还有长廊的监控, 还有......”负责人蹙着眉头扒拉手指头数, “地毯也坏了几条......如果不是在神殿, 我们还真的可能会怀疑, 是不是某种野兽潜进来了......”
符皎笑容顿时有点僵硬起来, 她忍不住用指尖抵着下巴,想起那几天卧室门外落下的金灿灿羽毛,还有门板上的抓痕。
“哈哈......野兽吗。”
不过确实,冷库的肉类最近消耗确实很大。
至高神不是没见过这种情况。
灯抱影刚被救活的那几年,似乎也对肉类产生过极大的需求。
不过小狮鹫小时候无依无靠估计也忍痛惯了,出什么事都不敢跟她说, 只半夜默默翻窗跑去地下角斗场拳场之类的地方, 一晚上弄得遍体鳞伤再跑回来装作睡着了。又或者跑进山林里去猎杀野物, 后来他们居住处附近的兽类都快被吃绝了。
狮鹫的自愈能力是寻常亚种的几倍甚至几十倍, 可能也与他体内的神血有关。
总而言之, 当至高神发现时, 年少的灯抱影已经养成了一焦虑就隐约产生杀-戮欲-望的习惯。
为了纠正他这种习惯,符皎还正经废了一番功夫。
嗯。扯远了。
说不定也只是自己考虑太多, 作为纯肉食系的亚种,喜食血肉倒也不算罕见。
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反正也有她扛着。
“......今天运过来的是边缘星系的顶级和牛肉呢,”装载好了冷库,负责人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肩膀,遗憾地看着被保鲜设备笼罩的大堆血淋淋鲜肉,“可惜庭长今天晚上不回来吃晚饭......小姐,或许,您想尝尝蛤蜊汤配红酒小牛肉?”
“欸,他晚上不回来啦?”
“嗯,是啊......据说那边有点棘手的事情吧?不过,这也不是我们该问的。”
负责人耸了耸肩,挨个取出了晚上要用的材料:“甜品要吃皇冠焦糖芝士挞吗?北方星域那边新送来的奶油芝士。”
符皎果然像是被吸引了注意力,眉眼弯弯地点了点头,笑道:“好啊。”
神殿里气氛一片其乐融融,远处角落通风管道的那一点缝隙内,无声无息地,淡淡地探出了一点软绵绵的金色半透明触-手。
如同某种存活在下水道里的寄生虫,末端生长着传感的器官,细细密密地嗅闻着空气中的味道。
至高神眉眼微微一动,随后,若有若无地侧过眼神,看向了下水道的方向。
“......”
*
“老师,地下实验室的门不知道被谁锁了,您还有通行卡吗?”
莱恩斯礼貌地敲开雾覆衣办公室大门时,后者正在抵着下巴淡淡地望着传讯光屏。
光屏开了隐私模式,虽然呈现出半透明状态,但在外人眼里依旧模糊不清。以莱恩斯的角度,只能看见雾覆衣微微蹙起的眉,还有望向他时无端暗沉下来的眼神。
不过,那种暗沉眸光似乎只存在了半秒。他还没看清对方的神情,雾覆衣业已经收敛起了表情,流露-出了惯有的,温和的目光。
可似乎总带了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锁上了?嗯......大概是昨天夜里实验小组筹备完项目锁的吧?你的通行卡呢?”
莱恩斯作为较为温顺的草食类大仓鼠亚种,做事向来小心细致,难得有出纰漏的情况。
不过,他倒是也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啊啊,通行卡被学弟他们借走了,”年轻的学生眨眨眼,似乎有些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勺,“医疗部那边急着要地下封禁-区的资料文件,所以我才来麻烦您的......没有打扰到您吧?”
“没有哦,反正我也没在工作。”
雾覆衣宽容地笑了笑,从抽屉里取出院长级别的通行卡组,递给了莱恩斯。
却又在莱恩斯接过卡组的那一刻微微用力,学生抽了抽,没抽出来,有点疑惑地抬头看他:“......老师?”
“你之前说......南域试验区,怎么样来着?那边也算是研究院和黑市的共同项目,我也许多年没去视察了。”
“说起来,那里的负责人年轻时,也算是我的学生呢。”
“欸,这样吗?”
莱恩斯爽利地笑了起来:“那边负责人人很好呢!也非常关照我们!怪不得我总觉得那位负责人很亲近,原来也是老师的学生啊。”
“人很好?很关照你们?”
雾覆衣勾了勾唇,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微微松了手,任由学生取走了院长级别的卡组。
“真好啊,那我可就......”
“放心了。”
“......”
在莱恩斯看不见的地方,雾覆衣浅色眼瞳里,映出了光屏屏幕内的视频。
那是刚刚从督查庭高层传送过来的私密监控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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