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滚烫的气浪, 从祂身上席卷而来, 落进眼里。
......这是什么东西。
是人吗?人怎么会只有无尽光热组成的灿烂轮廓?怎么会有比太阳还刺目的眼瞳。
那双金灿灿的、掩藏在光芒内依旧清晰分明的、如同熔炼黄金般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
以至于小狮鹫不得不低下头,才能避开那几乎刺目的目光。
但即便如此,年轻的少年还是蹙着眉呲出了獠牙,身躯重心放低,做出了戒备的、准备攻击的动作。
“......”
光影身量极高, 低头望着白金发色的少年, 呼出一口气, 捏了捏眉心。
祂声音重叠杂音如同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 落进耳朵里还带着共鸣般的震颤。
“跟我走。”那光影相当言简意赅地如此说。
这跟无缘无故就有个明显不是人的东西冲上来要抢劫一样, 灯抱影简直听得莫名其妙, 不仅丝毫没有过去的意思,甚至毫不犹豫地伸出了脊椎骨后的羽翼。即便没有可以攻击的刀刃或匕首, 他的羽翼亦能在某些条件下变得锋利轻捷,充当武器使用。
不过很显然,幼年狮鹫的威胁并不致命,甚至不足以让对面的奇怪存在放在眼里。
祂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看起来好像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随后微微抬手。
大概只是想确认一下时间,但在无缘无故与家人分离被送到奇怪的地方、精神高度紧张的灯抱影眼里,抬手就是攻击的前兆。
年轻气盛的幼崽不懂什么是战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少年只知道要抢占先机。
羽翼破风的响顷刻间卷来,鎏金色竖瞳映着光径直劈砍而来。灯抱影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和速度,似乎也知道自己跟对方的实力差距太大,没什么胜利的可能——
但他没想到差距会这么大。
就好像提前知道他要做什么似的,光影只是蹙着眉——大抵是蹙着眉——不耐且轻描淡写地伸手,在锋利羽翼边缘剐上要害位置之前猛一收力,连攻击速度都看不清的小狮鹫闷哼一声,整个人在半空中就被卡住了脖子,冲击力赫然减缓。
荒原之上重新死寂下来,少年瞳孔微缩成针孔般形状,不甘心且惊恐地挣-扎着,又被卡住了气管。
呼吸被人以粗暴的方式堵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身后的羽翼卸了力道,重又变得绵软起来。
“我们没太多时间,现在,听好我说话。”
见幼崽狮鹫喘息着挣-扎又要把自己的体力全耗光,光影微微蹙着眉一松手,小狮鹫啪叽一下摔落回地面,恼羞成怒地抬起头。
然后,他听见祂淡淡地、居高临下地做了一个整理衣袖的动作,低声道:“我知道在哪里找神......找符皎。你要是还想找到她,就跟我走。”
这一句话落进耳朵里,刚刚还狼狈得想要爬起来的灯抱影陡然间抬起头,眼底亮起一瞬希冀的光。
“你说......你知道她在哪?”他匆匆站起来,“她还好吗?她......”
“比你好。”光影平静地如此说道。
灯抱影:“......”
不过光影看起来也不欲同他交流太多,转身便走。灯抱影见状虽然满心不忿,但还是不得不拍拍身上的土爬了起来,几步小跑着追上光影的步伐。后者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回过头。
小狮鹫还以为祂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茫然抬起头,却被一双滚烫光芒的、依稀可见修长的手掌拽住了雪白围巾,恶劣而轻微地摸了摸又扯了扯。
“啊,”光影轻声感叹,“真是熟悉的手感。”
小狮鹫:“?”
他狐疑地后退几步,像保护自己珍宝一样把围巾末端揣进怀里,警惕地看着高出他整整两三头的光影。
后者没说话,又好像是促狭地笑了一下,这才冷冰冰地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跟着光影走,好像速度快了很多。
刚刚花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就这么走了几十分钟,就又返回了他刚刚苏醒的地方。
这片荒原最高处的山崖。
山崖峭壁陡生,光影带着他穿过无数巨大的丑陋兽尸。灯抱影看见那些兽尸已经开始缓慢地化为齑粉,如同干枯的失去养分的树叶,风一吹就要消散。
“这些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是不该死去的、也不会彻底消亡的人类灵魂。”光影目不斜视,只淡淡地走在前面。
“这些是人类??”灯抱影不可置信地提高了声调,“这些怪物??”
“以前是,现在不是,以后还会是。”光影言简意赅。
小狮鹫皱着眉感觉更不悦了。他真的很想质问光影怎么每句话都跟谜语人一样扑朔迷离听不真切。但又想到自己接下来还要靠祂引路,只得愤愤不平地闭上了嘴巴,跟着祂一路往山崖上走。
走回最高处那片焦黑的土地上,风也大了起来,似乎比之前更彻骨地冷了几分。
“为什么要带我回这里,”灯抱影沉默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往光影那边靠了靠。原因无他,只因为祂身上实在是暖和极了,“我刚刚来过这里......不对,我就是在这里醒的。”
“因为你蠢,”光影更是言简意赅,“连自己怎么醒的,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那浑身燃烧炽烈光华的存在站在风里低头看他,小狮鹫无缘无故被斥责,更是莫名其妙难以置信,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就看见炽烈光影抬起手臂伸向虚空,硬生生从空气中撕裂开了一道门框般的巨大裂隙。
裂隙内血红乱码与蓝色数据流狂涌,刹那间山崖摇撼,小狮鹫一个没站稳差点踉跄摔倒,被光影一把扶住了。
很奇怪,分明是滚烫光芒所组就的轮廓,触碰上的感觉却异常可靠沉稳,就连手掌都有力。
“站好,”祂冷冷道,“进去。”
“进去?”灯抱影挣脱了祂的手,往前几步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那约有两三米的庞大裂隙。显然,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一个少年的认知,“这是什么??你也是那些上层人派过来的?还有......这个是怎么做到的?幻觉?我在做梦??”
“......你就当你在做梦吧,”光影懒得废话,轻嗤一声,“反正你之后也不会记得。”
说着,祂容不得小狮鹫拒绝,提着他后脖颈的领口直接把他悬空提了起来。
少年惊慌失措地睁大眼,还没来得及再挣-扎两下,整个人就被像丢小鸡一样丢进了那道喷涂着血红乱码的裂隙里。
裂隙骤然间合拢,空气中恢复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伪神。
或者说已经转化成湛蓝与血红数据流交织虚影的伪神,漂浮在宇宙沙盘的上空。
祂用一种酣畅淋漓的、近乎是欣赏艺术品的眼神注视着面前的一切,无数血红数据流在周身环绕不休。
黑暗。
昔日文明的灯火尽数熄灭,这片宇宙里所剩下的,唯有无数黑暗与死寂在蔓延。
至高神降临尘世之前所看见的那些湛蓝色明亮轨迹与文明火种的线条,那些繁盛的强大的光纹与粒子,在时间回溯之下尽数被倒退回了万年前的场景。万年前的废土时代,整座宇宙都沉死于漂浮之中,距离人类正式张开眼睛还有很久。
沙盘的时间轴,倒退了万年。
“......”
伪神扯了扯嘴角,想嘶哑地笑出声来,可献祭存在导致整个宇宙时间回溯后的痛苦太剧烈,就连祂也不得不扶着胸口,喘息咳嗽了一阵子。
胸口数据流缓慢消退,形成了一个填补不上的巨大空洞。
“......不过没关系,”祂喘息着平复呼吸,重新抬起眼,望着如同无尽虚空般庞大又如同微缩沙盘般渺小的此间宇宙,喃喃着自言自语,“原来......哈,原来这就是神祇的视角啊。至高神所俯视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神主,您还不打算露面吗?”
“再不出现的话,您所精心策划的节目剧情,可真的就要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
这一次,无尽的混沌虚空里,终于有人回答了祂。
但不是至高神。
回答祂的,是这片高维空间里突兀响起的机械人声,没一点感情波动,仿佛只是在冷冰冰地宣告。
【时间节点已重置,可以准备下一段时代的再临。】
第93章 嫉妒
“?!”
伪神陡然间抬起眼眸环视四周, 周遭依旧是一片空荡荡的寂静,仿佛刚刚出现的机械音只是祂的错觉。
这处远在宇宙沙盘之上的高维空间,神祇专属而俯瞰一切众生的存留之地......不,哪怕退一万步说, 整个文明的火种都被逆流的时间轴彻底湮灭, 宇宙沙盘回归万年前最原始的姿态, 又怎么可能还会有机械音能被发出来?
是错觉......?祂都已经成了这种存在了, 还会有错觉吗?
是至高神的手笔吗......?
伪神惊疑不定,但很快,那声机械音再一次出现, 彻底击碎了祂以为的幻觉。
【观测者“鹿”发布任务, 已保留原来文明数据......正在储存......储存完毕。】
【感谢您的指派, 希望能对您起到帮助。神主大人。】
“辛苦。”
女声叹了口气, 传过来的声音依旧没什么太大情绪, 只是听起来无奈至极:“不过半年前你一脚把我踹下来的仇我还是会报的,电子管家先生。”
【我很抱歉,神主大人。但介于我只作为辅助智能工具出现,如有问题请联系我的制造者。】
“你甚至学会推卸责任了,到底是谁教你的啊!!”
伪神缓慢回过头去,看见那无边无际的遁入黑暗的虚空里, 亮起了层层叠叠如同丝绸又好似水流般的光纹。
神祇的身影如同水纹之中的倒影或是海洋里的珍珠, 就那样荡开纹路, 从黑暗里映出了身子。
至高神不可视, 所以那存在身后延伸出纯然洁白羽翼, 遮蔽住眼瞳与面孔。
只剩下波纹般没有影子亦不存在痕迹的丝绸长裙, 在空中飘摇着反射出无尽光斑与无数时空的画面,如同电影胶卷般刷刷倒退放映着, 触碰不到,亦不容亵渎。
伪神甚至不知道,这种存在是怎么发出声音的——那遮蔽容貌如同面具的羽翼轻颤着,密不透光。
“我很遗憾,”神说,“嗯......你不该来到这里的。”
“不过,祂们非要同我说,这样也是正常的轨迹。”
“......”
“正确的轨迹?”血红数据流组成的人影微微震颤,闻声似乎停顿了几秒,“正确的......那是,那是什么意思?”
至高神没说话,只是淡淡地漂浮在半空中,慢条斯理整理着自己的衣裙褶皱。
那丝绸倒映飘荡的影子里,是无穷无尽的时间和空间交错的浮光。
“字面意思。”
伪神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好像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祂眼睛陡然间睁大了,茫然甚至是难以置信地张开唇,喃喃:“什么意思......什么叫正确的轨迹?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的行为也是你们规划好的?”
“这一切......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
至高神依旧没说话。
或者说,神祇的沉默,更增加了伪神的破防。
死寂的高维空间内,只剩下血红数据流的人影喃喃自语,声音从沙盘边缘晃晃悠悠传过来又飘过去。
“......是这样吗?”
“或许,”至高神终于开口,但也只是轻飘飘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命运这东西,就算是我也很难把握拿捏......所有做出的选择,都是你自主的地、完全清醒地、饱含期待地筹划的,不是吗?”
但这并非是伪神所想听见的话,又或者说,伪神压根听不进去这句话了。
血红数据流的人影一下子按住了闷闷作痛的胸口——似乎受到了崩溃的打击,又像是痛晕了过去,观不回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几乎是颤-抖着往前了一步。
“就连这样的灾难,我所创造的灾难,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为什么你不说话?”
“......”
至高神看向祂的目光里带了些怜悯——居高临下的、几乎称得上是傲慢的怜悯。
这种怜悯无异于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伪神陡然间瞪大了眼睛,目眦欲裂地提高了声调:“为什么你不说话!!!”
“因为我理解这样的落差啊。”至高神轻声笑了起来,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失态。
“拼尽全力想挣脱开所谓命运的捆绑,费尽心思甚至不惜摧毁整个宇宙来给我看你的能力,来给我看你的存在并非沙盘模拟的棋子,你是独立的,有个性的个体,你与抱影他们毫无差别,你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伪神——”
“在完成了一切辉煌奇迹般的毁灭艺术之后,又突然被告知连这些‘独立意志的证明’都是舞台剧的一部分,感到绝望也是自然而然的,不是吗。”
“在这一切的一切的故事末尾,”至高神几近温和地问,“你逃过去了吗?”
寂静,绝对的寂静在高维空间内蔓延开来。
即便已经没有什么温度感官神经,但血红乱码所组就的伪神在那一刻也已感受到了绝望到窒息的冰冷,从脊椎骨处腾升细细密密的战栗。还有极度的、崩溃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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