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瓦片掉落的声已戛然而止,该来的痛感还是没来。
苏达有刹那间失神,恍惚地探手扇开周围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沙尘。连咳三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后腰的一股蛮劲儿,想起刚刚苏时清好像出来散步了,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这男人还是有点用处,看来就是他情急之下扶住了自己的后腰。
再追忆起曾经几次三番的公主抱,脑中极其不合时宜地咕咚起了名为害羞的粉红泡泡。
“夫人,还不起来吗?”
她忸怩地搓搓粉嫩手指,面上不禁飘上一层绯色,局促地扶着他站稳身子。
毕竟当着暮色的面,还是有些羞怯的。
可脚跟还没平稳点地,她一头雾水的看着眼前男人。
他既然站在我面前,那后腰处的那股支撑是从何而来的?
苏达连忙转身去看,这才发现她身下的哪是什么有力的双手,什么劳什子的公主抱!
一大片粘稠的橙黄色液体从矮筐中缓缓溢出,她意识到什么紧忙向后腰摸去,果然一手濡湿。
脑中的粉红泡泡瞬即破裂,想杀人的心是升起了半点。
“可惜啊。”
本来已经够尴尬的苏达此刻随着这一声叹息,恨不得钻进青石砖缝里去。她咬牙恨骂苏时清,前几月还是乖巧小狗一般,经过几个月的相处,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果然时间是一把杀猪刀,这才哪到哪啊,就暴露本性了。
此刻的身上还沾着被压成烂泥焦黄的柿子汁水,再看看若是滚上地面这层土,不难想象此刻身上究竟是何种模样。
苏达猛吸一口气憋入胸口,她攥紧拳头暗暗使劲,什么都不能阻拦她现下就要去换衣裳的心思。
看着直叫人犯恶心的软烂肉泥正缓缓往鞋底淌,她抬脚猛地就往旁边跳,只觉胸口憋住的那口气逐渐下沉,为了家庭和谐苏达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否则只怕自己再多待上一刻便会让某些人就如同这被碾烂的柿子一般,血浆迸溅。
可某些人就偏偏不识好歹,苏达已经半只脚踏在前厅的路上了。
他偏要吱声,“夫人,那被捅漏的房顶该怎么办?”语气极为无辜,听上去好像真的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还关键的点出重点,“还是阿耶的房间。”
硬生生让苏达僵硬地收回了都要踏进门槛的半只脚。
她硬着头皮抬起头,不得不面对眼前这个让人头脑发昏的场面。
不看还好,简直要了她半条命!明明顷刻之前还是好好的屋顶,整齐有序的鱼鳞瓦惹眼地码在上面。
怎么现在就成了这个样子?!
苏达百思不得其解,唇间嗤笑,可眼眶中却似有泪光闪动。
暮色看娘子的脸色纠结不可名状,默默往后退了两步,手心上还握着“作案工具”——竹竿。竹竿底部半支在青石地板上,她悄悄松开手,若是不低头看,丝毫看不出竹竿动了一下。活动空无一物的手心时还心虚的往苏达那边瞟了一眼,见她眼看着就要发飙,又默默后退一步,眼瞅着都要退到西厢房里了。
下一刻就听到如雷咆哮,“屋顶上次是找谁修的?!”
暮色哪里知道,她来时可没见着屋顶哪里漏了。
却听姑爷幽幽道,“我记得是阿耶自己修葺的。”
一时间静谧如斯。
暮色实在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干脆不管不顾直接进屋。都说夫妻打架,小鬼遭殃,她还是不要往里掺和了。
听见西厢关门声的苏达,算是彻底发了飙,“这屋顶你们爱谁修谁修!我是不管出一分钱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屋换衣裳。
苏时清看了一眼连漏两处的屋顶,撇撇嘴,还是等着苏父回来再说,反正上次把屋顶修成这样不堪一击的人是他。
宋府。
宋启刚刚下值,连身上的官服都来不及脱下,就急急忙忙往宋友来的书房赶去。步履匆匆的模样倒叫好几个扫撒奴仆挺足侧目。
人还未进隔扇门,便急促喊着,“二伯!”
等迈进书房内,也不忘记紧忙转身关门,才又急匆匆对着正在练习书法的宋丞相谨慎开口,“二伯,已经查到了。那寡妇确实在泉州出现过。”
宋丞相手下笔尖未停,“这不是意料之中吗?她一个带着孩子的妇孺,如何能知道泫儿出事便立马消失在长安城中,三月之后竟然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泉州,若说没人助她,你信吗?”
“我自然不信。”宋启将蹀躞带上的荷包解下,从中掏出一张纸条,逐字展开后用食指抵着按在桌案上。
“不止查出这女人身在泉州。她祖籍泉州,嫁给泉州一个私塾先生,两人育有一儿。可惜那先生天生薄命,去年病死在家中。那对母子在泉州靠着丈夫生前资产,生活还算过得去。不过听说那女人平日里花费开销极大,按她的需求,这点微薄资产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就在今年正月,母子二人突然在泉州失踪。”他把指腹下的纸条移到宋丞相面前,上面赫然写着:二月底出现于长安城。
宋丞相手中沾着墨的笔不自觉顿住,语调微冷,“去查查朝中有谁和这个寡妇联系过。”
宋启低首称是。
这件事在三月前五皇子因圣上的雷霆之怒被赶回封地之后,宋家就一直在查,可足足三个月才渐渐有了些许眉目,找到了那对母子的下落。也怪她沉不住气,若不是心虚,为何要在五皇子被召进宫的当下就卷铺盖跑路,宋启派人找过去的时候整个小院空空如也,一看就是早有预谋,一早就整理了行囊准备随时离开。
可怜五皇子的真心一片,他还惦记着这小寡妇,准备带着她一起回到封地,做一对无人打扰的神仙眷侣呢。
殊不知被人算计一把,丢了真心又丢了太子之位。
蠢得有些让人心疼。
宋启自然不会在宋丞相目前说这些,好歹也是都是沾着宋氏家族的血脉,本来所有人都指望凭借五皇子来一步登天,可惜……
不过宋启想的却是,这也算是及时止损了,他这个表弟的性子还真不适合做皇上,就算现在能靠着家族和圣上宠爱登上皇位,恐怕也难做长久,说不定还会捅什么篓子。、
有时候,被保护的太好,也未见得是一件好事。
他迟疑片刻,又从荷包中掏出另一张纸条。犹豫着还是将纸条递上。
宋丞相身下的宣纸上一滴墨渲染开来,糊了一片写好的大字。他接过纸条,微微卷曲的纸条上赫然露出了苏明二字。
第65章 又遭了贼是嫌官途太顺遂,想增加点难……
月朗星稀,月光如银。
一束银色就那么直愣愣地投在地上,空气悬浮的尘埃无处遁形。床榻上的人双臂交叠与脑后,自打烛光被一股夹着冰粒的邪风猛然吹灭之后,他的视线就没从房顶横梁旁的那道银色光束的顶部移开过。
又一直寒风袭来,他迫不得已把露在外的胳膊连忙蜷缩进稍微有点热乎气的被窝里。
初冬的风说不上多冷,但也初具规模,有了几分刺骨的味道在。床上人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两层厚实冬被。
紧盯的小洞处似乎能看到漆黑天幕中的一两星子,苏父叹了一口气,一股白雾呼出。看得他眼神明显一愣。
盖到脖子处的棉被又往上扯了扯。
他不过是早上参加了个朝会,又在御史台忙活了一天。怎么回了家,暖和的屋子就成了冰窖呢?
就那么大个小洞,这风怎么就不住的往里灌呢?
明明才十月初,怎么就刮起了刀子风?
他将仅露出的半个脑袋也缩回了被窝里,冰凉的半个脑袋给被窝中即将的温热又浇了一捧凉水,苏父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屈起双腿,将双臂紧紧抱紧怀里,就像个婴儿般挤在床榻一角。
直到身子火热起来,才有些昏昏欲睡的意味,思绪弥漫前,他还想着,这屋子是住不了了。
他记得御史台好像有个空房,专门为晚上当值的官员准备的。
明日就搬去御史台,这家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苏达第二日一大早便被朝颜扯着嗓子的嚎叫吵醒。
“娘子!娘子!家里遭贼了!”
天气渐凉,谁都不愿顶着早上的凉气起床,尤其身边还躺着个人形暖炉,苏达便歇了起床的心思。
可后半句结结实实抓住她的命脉,让人不得不咬牙爬起来。她刚先掀开棉被一角,一股冷气侵袭,露出肌肤的手腕瞬间诈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可惜遭贼二字已经牢牢刻进苏达的脑仁中,她已经没办法在进行任何思考,只想立马出去一探究竟。
究竟是哪家不长眼的小贼居然偷到了他们家!
上半身刚离了床褥不过一寸,一只大手便拢过来,看起来只是虚虚拂拂地搭在她腰腹,却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意味。
她抬手去搬,那张大手就如滚烫的烙铁一般将她紧紧箍紧,仿佛要把她融化。
苏达无奈紧闭双眼,又猛然张开。侧身去找那张正阖着眼,仿佛还在熟睡的脸。
恶狠狠一口咬了上去,对方就一声不吭,仔细去看能还能发现他微微上扬的眼角。苏达可没带半点旖旎心思,结结实实的咬了一大口,离开时还顺带着“吧唧”一声,算是她的小小补偿。
温热的唇瓣已经离开,只有留下一片圆形的濡湿和不算过深,可看着仍旧又几分可怖的森森牙印。
“松手。”
随着她的一句略带威胁的话语,苏达终于逃离桎梏重获自由。
她随意半趿拉着云鞋就像往外跑,全然不顾身上只穿了一身单薄里衣。还好床上人一把环住她的腰身,却让苏达十分恼火,刚刚就拦着她,现在居然还搞这一套。
可两人体力实在过于悬殊,她挣扎半响也不能撼动苏时清半分。见他只是取了一件披风,只好耐着性子由着他将这件带绒的红披风兜头套上,直到裹得严严实实,再三确认不会冻着之后,才肯放她出去。
苏达出门去找暮色朝颜。这两人正在东屋门口不知所措。
她心道不好,这贼实在厉害,一下子就摸到了他们家最有可能留财的屋子。
阿耶光房里的各种印章就价值不菲,说不准备还有些私房钱也藏在不知名的隐蔽地方,若是被偷走不是损失惨重。
苏达思及到此,只觉眼前一黑,想快点确认的心思达到顶峰,立马推开趴在门板上的两个人。
她单手扶着门板,人就站在门槛上,这个位置正好观察。她抬起头从房梁缝隙到箱柜侧缝再到桌案底下连带着床榻里侧全部仔细打量一番,连那昨天捅出的小洞都没放过。
这才松了一口气,都没藏人,人是已经走了。
这才继续往里走,寻摸着看看到底丢了哪些东西。她眼睛不得喘息地左瞧右看,箱柜被翻弄过,半截长衫夹在箱盖外面半耷拉到地面上。她想抬手将箱盖翻开,因为身上斗篷实在裹得紧实,害她差点失手,不由得腹诽:苏时清真是小心过了头。可心底却还是生起了暖意。
瞧着箱柜里面的情景,苏达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这里头是经过石塌泥陷的抢救现场吗?本该整齐叠摞在一起的长袍衣衫全部被肆意翻转找后,卷作一团又胡乱塞回去。
她嫌弃地捏起一件,哪知竟需要用上十成力气不说,还得借助另一只手帮忙,憋着劲儿把一件圆领袍攥了起来,下面不知名的绳结卷起一件又一件,连珠串一般。一下子便揪起了整箱柜的衣裳,箱底一尘不染,看不出是否藏过东西。
不过……她又掂掂手上这一串衣裳,对于整箱来说,好像有点过于轻了。
暮色适时补充,“娘子,那箱柜里都是上个月才整理的厚长袍,一共是十件。”
是了,她又顺着一串长袍数了数,果然少了三身厚衣裳。
将手中长袍串扔下,转身去桌案走去。
阿耶的桌案从来都干净异常,用苏达年少的话来说,比苏家的家底还干净。
她也不知道明明每天都要用的桌案上书不放,纸没有,甚至还笔架笔洗都是另置一张小桌,紧贴在桌案旁摆放。
怎么就如此金贵!
放眼望了一会儿书架,乍一看满满当当,可苏达对这些书可太熟悉了,但凡有丝毫不同都一目了然。
她转身敲敲被擦得反光的桌面,心下了然,少了两三本书。
好像还是阿耶新购置不久的。
小桌笔架上还少了一根阿耶最爱用的紫毫笔。其他没见与平时有什么变化。
紧接着便是苏达最在意的,被藏在小桌内里夹层中的红木锦盒。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去拆小桌可活动的木板,“咔哒”一声,木板瞬间便被卸掉。本该孤零零红木锦盒此刻已经空空如也,消失无踪。
苏达当下心中“咚”地一声,她恍惚间好像听到了胸腔中的阵阵回响。
该怎么?阿耶知道吗?若是知道了不会承受不住打击……
她不敢往下想了。
绕过桌案,强忍着脑中嗡嗡作响,想最后在挣扎一番,又往床榻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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