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实的冬被叠好放置在里侧,苏达顺着叠好的被子,从底下到里面一层层摸个遍,也没摸到小盒子。正正两层厚被子,看来这漏风的屋子确实熬人。
她怔怔地站在床边,仍旧不死心,紧盯着被褥一角,猛地掀起,带起一阵混着墨香的风。
她定睛一看,被褥底下小盒子是没有了,但是一张张染着墨迹的陈年旧纸赫然入目,幼时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子。
只能凭借字型去猜测纸上到底写的何字,这不正是她刚开始练字时候的墨宝吗?
“娘子,这字也忒丑了点,我幼时习字常被夫子嘲笑比不上狗刨猫挠,但也比这个强上不少。”朝颜看了两眼,又不知眼色的问道,“是谁写的呀?”
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她早就不放在眼里了。
看了一眼在一旁不停打手势喊停的暮色,她幽幽说道,“能出现在苏家,自然是我写的。”
这才给朝颜堵上嘴,噤了声。
苏达又细细打量一番整个屋子,就这大点的小地方,怪不得会一击即中,直接偷走了最值钱的东西。
她脚步虚浮地往门外走,暮色立马上前搀扶,被她抬手挡住了。
“你们收拾一下。”
朝颜、暮色闻言便不再坚持,两人对视一眼,开始认真收拾。
苏达走到院里,盯着那棵漂亮得犯规的柿子树思绪蹁跹。
等阿耶回来,可该如何是好啊!
可一个贼只偷一个房间,也太过蹊跷。她又紧忙去各个屋里查看,全都没被光顾。
正当她迷惑不解时,就听到朝颜咋咋呼呼的声音又传进耳朵里。
“娘子娘子!没……没遭贼!”朝颜迈着大步,呼吸急促地往她跟前奔,左手里也不知道握着什么东西,一直往前伸着,“娘子!你看!”
左手展开,是这一张纸条。
平整的小小一张:无奈天寒屋内漏风,从今日起阿耶便宿在御史台,勿忧心挂念。
“娘子,是暮色刚刚在桌案底下找到的,应该是屋里漏风。给吹到桌底了。”
好好好,家里没遭贼就好。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实处,她赶紧吩咐,“那就把阿耶的屋子先收拾干净。等晚会,咱们请人来修葺屋顶。”
总不能让阿耶正日宿在御史台,那像什么样子。于是苏达破天荒地换了身衣裳就去找人修屋顶。
御史台后院小屋内,苏明正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不得不说,这地方比家中的小屋看上去还更好一些。唉,他摇摇头,也在心中合计,或许是该换个房子了。
捡起刚刚放在桌案上的折子,几番斟酌,又重新下笔:宋友来近几年来,克己复礼,官清法正。并无不妥之处。望圣上明察。
紧接着又写下,皇后氏族子弟,有人仰仗外戚之威行欺男霸女之事,是以赵国公管教不严之祸。
第二日一早朝会,此折一出,满朝文武哗然。
苏明此人刚正不阿,但也懂得明哲保身。有些事情不必在明面上讨论,大都会递上折子由圣上批阅便好。极少有人会在朝会告状,还是告皇后背后赵氏一族的状。
所有人都不知他突然在这个当口蹦出来到底为了什么。是嫌官途太顺遂,想增加点难度吗?
第66章 不相往来“何错之有啊?”……
苏明在御史台小住几日,可谓是潇洒自在,如鱼得水。每日朝会过后便来御史台处理公务,下值后不出几步就走回小院。
尤其是在这刮起萧瑟秋风的日子里,叫人准备上红泥小炉,温上一盏稍显混浊的新酿米酒,一边挑沫,一边品鉴。空暇时捡起搁在一旁的怎么都端详不够的新入印章,读一读新出的诗集。
实在乐不思蜀,快乐得有些忘了今日就是归期。
苏明空叹一口气,端起刚温好的米酒仰头一饮而尽,咂摸两下嘴,顿时口齿生香,腹中熨帖。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壶汤瓶拿过来,最后又撇一遍米酒上的绿色泡沫,便对着汤瓶倾泻倒入,装得满满当当,一滴不剩。
一会儿拿回家给酥酥和那个便宜女婿尝尝。
想知道这,他不禁心生喜意,随口哼起在南边听来的小曲来。曲子是好听的曲子,只不过苏明天生便多生一窍,少生一音,故而听在耳里古怪至极,让站在门口的人直皱眉头。
他手已经悬在空中许久,眸中像是蒙上一层薄雾,直到一步之隔的房内想起不成曲调的小曲,他才如梦初醒般皱紧眉头,再三犹豫后才又攥紧拳头。
笃笃——
“进。”
他应声推门而入。恭敬行礼,“苏伯伯。”
苏明见来人颇为诧异,不禁挑眉,手中收拾印章的动作都慢了半分,“宋贤侄怎么有空来看望老夫?”
“伯父……”
苏明见面色游移不定,“公事还是私事?”
宋启只抬眼看他,嘴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是抿紧了唇。
苏明见他三缄其口,心里大概就有了一二。
“宋贤侄,老夫正赶着归家,怕是没时间与你叙旧,咱们有话改日再说?”如此犹豫不论公事私事,怕都不是他该说该做之事,苏明也不想他为难,便想着随便说个由头将他打发了。
说罢又开始着手收拾,一枚枚精致的印章被他小心翼翼地重新擦拭过后放入红木锦盒中,空气中仅剩下玉石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
宋启身板挺直可就是不说话也不离开。
苏明只顾手中的印章,像是全然忘了身前这位大活人一般。
两人就这样在同一间屋子里,各怀心思,诡异非常。
半炷香后,苏明眼瞧着衣袍书本还有印章皆已经整理完,见面前的郎君还是雷打不动,便说起狠话来,“宋启,我知你来是好意,但你叔伯可知?”
自从他于朝会参了赵氏一族一本之后,他的处境就开始艰难起来。皇室外戚的权势既能惹得圣上猜忌,也能让他触上些无伤大雅的霉头。
比如见几日,朝会前的餐食不知被谁搁上了一些令人作呕的佐料。
还有便是农坛“亲耕”时被安排牵牛,这牛不知为何死犟不走,他虽出身寒门,可自幼苦读从未做过农活,还真就不知该当如何。满朝文武都手持农具戏谑地说着落井下石的风凉话。可牛不牵到指定位置,圣上该如何继续。
眼瞅着已经快接近吉时,他内心火燎燎的,萧萧北风卷着冰粒只往他脸上砸,待接触到他额上鬓边的汗渍也瞬间融为一体,只觉得脸颊边滚落的汗珠更大更频繁,仿佛下雨一般。
他急,圣上也急。
圣上盯着漆金雕着龙纹的犁目光沉沉,唤来身边宦官附耳低语几句后,便过来传话。除了宋友来这个老友眸光闪着担忧,剩下所有人都热切的瞧着乐子,就想看看受圣上庇护的当红大臣会如何被圣上打脸,所有的人目光全都目不转睛地汇聚在苏明身上。
凛冬天寒,脚下这片地虽然早被农户们翻得松软,不过几个时辰又被冻得泛起白霜。苏明跨着马步腿已经过了起初的用尽全力的颤抖,逐渐僵硬,皂靴的鞋底完全陷入梆硬的泥土中。
这场“亲耕”只是走个过场,圣上也不过是为了例行完成公事。
可就因为是个表演,才需要更加完美的完成。
苏明开始还有些慌乱,直到意识到这牛是定然拉不动时,他便也有几分释然,只是被寒风吹得脸上冒出的冷汗结了冰碴,他不仅身子僵了,脸上也有几分僵硬。
圣上身边的李公公快步前来,白日被夹着雪粒的寒风完蒙住,他眯着眼的睫毛上挂满冰霜。
踩过冻得有些坚硬的泥土,快步到苏明身前,俯在他耳旁悄声低语。
众人眼神中闪过失落,本以为能看上一场三品大臣当众出丑的好戏,却没想到圣上对他倒是尤为器重,只是让李公公前去三言两语将人换了下去。
不过看着苏明那僵硬的仿佛螃蟹一般的走路姿势,到让不少跟他不对付的人心里爽快不少。
苏明掀着正紫官袍一边捶着发麻的大腿,一边往平地上走,正好对上宋友来带着担心的询问目光,只好勉强咧开嘴露,已经僵掉的面上露出安慰的滑稽微笑。
宋友来递上一只厚实但已经显出老态的手,他抬眼望过去,唇边笑意不减,带着寒气的通红大手毫不客气地握了上去。便借力被拽上了坚实平地上。
只相视一笑,无需言谢。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宋友来的侄儿。
“我二伯并不知道。我今日来的真的有要事相告。”
“从你进入御史台起,他便知道了。”苏明把包裹放进有些破旧的书箱中,宝贝地摸了摸书箱的圆环,“宋启啊,我这个人念旧,这个书箱还是我十多年前参加会试时买的,放了十几年,想起来还是用它。”
他抬眼看向宋启,眸中是长辈的慈爱,“所以你回去跟宋友来说,不论局势如何,我苏明永远认他这个朋友。”
宋启眸光闪了闪,不忍道,“苏伯伯,您既无心卷入夺嫡之争,不如直接告老还乡。”
“现在还来得及。”
“贤侄归家去吧,不然你伯父要着急了。”说完便背起书箱,经过宋启时还拍拍他的厚实肩膀,“回吧!”
半响过后,门被冷风吹动,“嘎吱”作响。
门槛上好像还存留着皂靴踏过,绛紫官袍的袍摆摇曳滑过的痕迹。
宋启转过身,冷风只堪堪拂过脸颊,便觉透骨的冰凉直透心底。
恍惚间,肩上仍然留存着手掌拍下来的沉重感。
他之前就收到消息,苏明针对赵氏一族乃是圣上手谕,他一直知道苏伯伯只是个廉明清正任劳任怨的官员,从不在乎升迁,从不拉帮结派。唯一朋友只有二伯一人,但从不借势,未受过任何帮衬。
可却被圣上一下子官升三品,现在又成为圣上手中利剑,直指世家。现在看来为得仍旧是东宫之位。
宋启不知道圣上的心偏向哪边,但肯定不是皇后那边。
自从先太子主动辞去太子之位,并且以为圣上祈福为由主动去千里之外的佛家圣地修行。东宫之位空悬,几方势力蠢蠢欲动,其中动作最大的要数皇后一族。他们手中底牌是皇后亲子,虽尚年幼,可即是天家血脉定然有继承资格。
不过年幼的十皇子却不得圣上喜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赵氏一族祖上乃是开国功臣,历经几载后,族中光是在位的官员就不知凡几,这让一个敏感的君主如何不忌惮提防。
再说八皇子,背靠虢国公府这座大山,兵权在手,可以说是握住了大晟的半壁江山。圣上对八皇子一直都很好,却不亲昵,其中情感也让人玩味。
他今日偷偷前来,只为心中那句苏伯伯和朝思暮想却不能想的人。
苏伯伯说得对,他确实不该跟苏家再有牵扯。现在朝中所有人都格外敏感,不少在更是在暗中调查苏伯伯,只为了能拿捏住他的把柄。毕竟圣上手中的利剑,若是废了,再磨一把也非常耗费时间的。
宋启打量眼前的小屋,干净整洁,人走温酒的炭火也冷了下来,红亮的火星子逐渐暗淡,隐入灰暗中。
宋家早就盯上了御史台,从他进入那一刻便有人回报。他转身离开,现在需要做的是负荆请罪。
宋启回府直奔宋友来的书房,连周围奴婢仆从都见怪不怪。自从五皇子出事之后,宋启便受家主器重,宋府不少人都在暗传未来家主只能是这位年轻有为的三房郎君了。
“今日郎君一回府就匆匆忙忙直奔书房,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大事?”
“我刚去送水,看见家主的面色可恐怖了,恨不得要吃人。”
“莫不是郎君犯了什么错?”其中一名奴婢目露异色的缓缓抬眼看围在身侧的几人,与其他人或疑惑或诧异的目光交汇。
齐齐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书房。
宋启见进入书房时,宋友来正在把玩一枚印章,他抬眼望去只觉有几分眼熟,灵光一闪下骤然想起,跟苏伯伯手中的几枚印章风格相似。
心中一动,“砰”的一声。
是腿骨着地的声响,宋启双膝跪地,嘴边不自觉溢出一声闷哼。
宋友来依旧把玩着手中物,视线都不曾转移。对亲侄儿的行为视若无睹一般,嘴上倒是风轻云淡地飘出一句,“你这是做什么?”
“侄儿有错。”
“何错之有啊?”
“我……”
刚出口一个字,就被宋友来硬生生打断,他抬眼看向门外轻轻颔首,“你不过是去御史台帮我取了个印章。又有何错?”
闻言宋启猛然抬头,心领神会道,“是,这印章苏伯伯说以后不会再送了。”
宋友来摇头叹息,“……也好。”
随后门外一名布衣小婢鬼鬼祟祟离开。
第67章 金榜题名“娘子!你快别从底边找了,……
“二伯……”宋启目光凌冽,旋即起身便想出门抓人。
却看宋友来摆摆手,有些松弛的眼皮缓缓闭上,沉稳开口,“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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