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找小学就更没戏了,1984年的小学老师现在早退休了。
唯一能当做线索的,是小女孩写信用的信纸,上面写着国营913厂,不幸的是,913厂在2004年就彻底倒闭了。
胖熊猫很沮丧,垂头丧气,搓着手指:“我是不是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李寅寅最见不得人这么快放弃希望,她一巴掌拍在胖熊猫背上:“胡说!现在才哪到哪?来!干了这杯大乌苏!明天就能找到人!”
第83章 女司机
913厂虽然已经倒闭了,不过当时涉及了复杂的情况,有人一把买断工龄,彻底跟工厂断绝关系,下海闯荡。
还有不少人当时三四十岁,在厂子里待了十几二十年,人又老实没路子,不愿意买断,每个月硬拿六百多块钱的安置工资,等着退休。
为了这些等待退休的人,厂子有一个专门的安置委员会。
委员会里有厂子里所有员工的资料,因为还涉及到独生子女的父母退休后的政策优待问题,所以,资料里还有这些员工的子女信息。
深夜、办公室。
苏灵衣看着办公室里唯一的一台电脑,感慨万千:“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的显示器了,记得那个时候,这种叫纯平的显示器还卖得很贵。”
再打开电脑,windows95的开机音和开机画面冒出来,苏灵衣感叹:“想起当年捞外快,教别人电脑的时候了。”
“你还能教别人电脑?”
“不然怎么办,那几年通货膨胀严重,物价飞涨,就凭着一个月一百多块的工资,我只能在厂区里消费,我也喜欢外面那些有趣的东西啊。”
狐族对好东西有着天然的兴趣。
埃及黑白沙漠里的狐狸,很喜欢咬游客忘记收进车里的东西。
有单反相机,绝不咬卡片机。
有MP4绝不咬MP3,最爱咬的牌子是索尼,不仅咬,还会拖走。
杂牌不会被咬,只会被踢两脚。
苏灵衣是一个走在时尚前沿的狐狐,流行的东西一样不少,什么喇叭裤、**镜、双卡收音机,他样样齐全。
为了追流行,就得有钱往下砸。
“你怎么学的?”李寅寅更好奇了:“去书店里看书?”
苏灵衣摇头:“别小看我啊,我可是在北大学的。”
“啊?你怎么搞定学籍的?”
“有心向学,要什么学籍,我又不要毕业证。”苏灵衣说起这个,精神十足。
“那会儿北大招收工农兵学员,就开了三个专业,汉语言文学、计算机和核物理。只要时间没有冲突的课,我都去旁听了。”
苏灵衣对自己没听全所有课程十分遗憾:“可惜我不会分身术,不然,我肯定都要去听的。”
“你是不是自己去挖点铀矿,就能做出一个核反应堆?”
“那不能,除了铀,还得有好多东西呢。”
“所以,你是真的能做出来,只是材料不够?”
“那当然,我为了验证所学的好不好用,参加了大亚湾核电站的建设工程。”
李寅寅被他好学的精神震惊:“你们狐族都这么好学,还是只有你这样?”
“都这样,我们狐族想要修仙很麻烦的,先学尽天下鸟语,才能允许学人话,学会十种以上人类的语言,才被允许参加考试,考试通过了,才被允许修仙。”
“你们考试考试什么?”
“在五千个门类里面挑三千个,每个一题,错三题就不及格,我记得我有一题没做出来,好像是……要证明,任一大于2的偶数都可写做两个质数之和。还有一题没做出来,好像是九十多种金属,哪些金属做成锅以后无法使松嫩平原产出的大米变成可供人类食用的锅巴。”
李寅寅愣了一下:“反正……汞肯定是不行的。”
“熔点低的都不行,有毒的也不行……我就想不通了,铅有什么不用的!商朝人的酒壶里都有铅,凭什么就算我错了!幸好我就错了两题,好歹是及格了。”
李寅寅很想问他,千辛万苦拿到资格,怎么修仙没修成,而且差距这么大。
想想还是没问出口,太伤人了。
毕竟不是所有中考成绩优秀的学生,都能当上院士的。
她还想八卦一点别的,苏灵衣点了点屏幕:“找到了。”
“……牛逼!”李寅寅发自内心的夸赞。
文件虽然就在桌面上,但是,它的名字叫――新建文本文档(5),和其他二十多个文档放在一起。
它真的是文本文档,连个表格都不是。
最绝的是还打错了字,小姑娘叫“陈佳源”,登记的人给打成了“陈家园”。
苏灵衣在八百多个家庭里,锁定了这个名字:“除了这个名字之外,别的没有同音的字了。”
“万一打的是五笔,岂不是死路一条,根本找不到?”李寅寅故意问道。
“不会的,”苏灵衣指了指另一个地址上的错别字,“这也是打拼音才会出的问题。我确定登记的人打的是拼音,可能是智能ABC。”
陈佳源的父亲叫陈勇,母亲叫白玉芬,两人都是厂里的员工,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一旁有地址,却没有电话。
地址是913厂为员工修的福利房。
李寅寅和苏灵衣到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在十几年前就拆迁过了,不少913厂的老员工都要钱,不要房,搬到了别处。
问了好多人,都说不认识陈勇白玉芬两口子。
后来问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是913厂的员工,总算有了点消息,老奶奶说:“他们已经搬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
“他们女儿呢?”
“死啦,就是女儿死后,他们才搬走的。”
李寅寅,苏灵衣:“!!!”
“是生病吗?”
“车祸。”
只有这么两个字,是无法满足苏灵衣的,他觉得这样没法跟胖熊猫交待:“他这么想见到捐款人,肯定得去上个香再走吧。”
苏灵衣详细问了陈佳源是什么时候过世的、埋在哪里等等,好歹让胖熊猫有个地方寄托哀思。
可惜老太太一问三不知,只知道陈佳源有个养女,具体情况不知道:“有人知道,赵极,那个时候是他帮陈佳源办手续的。”
赵极是913厂最后一批员工,进厂的时候,厂就不行了,干了两年,厂就倒闭,他把那不值钱的工龄给买断了,然后痛快的下海,去荷花池批发市场搞了个摊位,专门卖礼品。
找到赵极的时候,他正跟几个外国人扯什么天圆地方,天地玄黄……神叨叨的。
苏灵衣看到赵极手上拿着的两件东西,不由瞪大了眼睛:“白圭玄璧?!”
赵极听见,顿时笑容满面:“哎,这位帅哥真有眼力!这就是白圭玄璧!周穆王,就是两千多年前,中国的皇帝,他送给西王母的礼物!不过我这是仿的,不是真的,要是卖真的,我就要被抓进去了。”
外国人也笑了起来。
这几个外国人是在外企工作的职员,虽然说中文还有口音,不过,对于摊贩砍价什么的,却是门清,赵极开价五百,他们砍到二十。
赵极说雕工都不止这个价,他们指出物件上面明显的模具铸造痕迹。
双方拉扯一番,最后以二十五块钱的价格成交。
送走这几个外国人,赵极见苏灵衣和李寅寅还没走,便问:“两位想看看什么?”
苏灵衣说:“哦,我们是想问问,您认识陈佳源吗?”
赵极上下打量着他们:“你们是……”
“我是陈阿姨中学同学的儿子,我妈说那个时候,她跟陈阿姨关系特别好,陈阿姨还说要认她儿子当干儿子,我妈同意了。这次我和女朋友来成都旅游,我妈说让陈阿姨也见见。”
苏灵衣连眼睛都没眨,就编出一套庆来。
赵极看看苏灵衣,又看看李寅寅,叹了口气:“唉,她啊,早就过世了,你妈妈不知道吗?”
“我妈考到大学以后,就没回来过,后来又出国定居,也没有她家的联系电话,想着有地址,总归不会找不到人,我按照地址找了很久,结果听说陈阿姨已经过世了?我想替我妈好歹祭扫祭扫。”
苏灵衣情真意切,看不出有任何毛病。
陈佳源都已经死了,就算是两个骗子,又能骗什么呢?
赵极痛快地把陈佳源的墓地位置告诉苏灵衣和李寅寅。
苏灵衣临走的时候,忽然问道:“这白圭和玄璧不是传说中的东西吗?你怎么会有模具?”
“嘘,小声点!”赵极着急。
李寅寅都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着急的,在白圭的侧面,甚至都能看到液态塑料流下时的痕迹,就像挂在粥锅边的糊糊。
赵极告诉他们:“这是跟太阳神鸟一起出土的,没展出,我正好在那边帮忙,觉得好看,就拓下来了。”
“哦,确实好看,给我来两块。”苏灵衣说着就要掏钱。
赵极麻利地给他装塑料袋里:“你是佳源的干儿子,什么钱不钱的。”
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赵极拍着苏灵衣的肩膀:“我正好要收摊了,叔请你们吃饭,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找了一个路边饭馆,叫了几个菜,点了几瓶啤酒,酒过三巡,菜归五味,赵极的酒劲上来了,他打量着苏灵衣:“唉,要是我跟佳源在一起,生下的儿子也跟你差不多大了。”
苏灵衣给他把酒杯满上:“叔叔跟干妈……曾经是一对啊?”
“儿豁!”赵极用力点头。
儿豁的意思,是“儿子才骗你”,算是成都人相当认真的发誓。
苏灵衣又问道:“那是怎么没有在一起呢?”
“唉……她非得收养一个女娃娃,我说再等等,要么给她爸妈收养,她一个没结婚的妹娃儿,带个孩子,这这这这……好说不好听哇,她就是看电视剧看的,说她要当刘慧芳,要收养小芳。”
“刘慧芳是谁?”李寅寅压低声音问苏灵衣。
“《渴望》里的女主角,九十年代放的,那会儿全国都在看,真正的万人空巷。”
赵极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劝都没用,我家老汉儿就不同意了。”
“他爸妈也不拦着?”李寅寅不明白,自己二十多岁未婚的女儿要收养小孩,这哪个正常的家长不拦?
“哎,他们在南方打工,哪有时间管她,有两年,连过年都没回来,说生意特别好,暂时不回来了。”
913厂其实在九几年就不行了,生产线全线停工,有点勇气的都选择停薪留职,冲到南海边被一位老人划了一个圈的地方试水。
那个时候,陈佳源已经十八岁,陈勇和白玉芬两口子果断跟着一个很有头脑的同事一起去了广州,后来又去了深圳,在蛇口和珠海倒腾电器。
陈佳源没念大学,她听说跑长途运输赚钱,就学了开大车,进了车队,像男人那样跑长途。
“从连云港,开到新疆乌鲁木齐,你们猜她用几天?”
李寅寅猜道:“五天?”
赵极抿着嘴,笑着摇摇头:“两天,四十个小时。”
“一千多公里?四十个小时?”
这得是超速加疲劳驾驶吧?
赵极点点头:“儿豁!不停车,在车上吃饭,也不睡觉,就上厕所的时候休息一下。”
“好拼啊,是为了多跑几趟吗?”
赵极:“除了是为了多跑,还因为路上有好多地方太乱了,车匪路霸你晓得吧?那个时候,省跟省交界的地方,乱得很,根本没得人管,是男的就杀,是女的就……哎,就那个……就算遇不到车匪路霸,还有偷油的,有父子俩开车,睡了三个小时起来,油箱里的油,一滴都不剩咯,全给油耗子抽干咯,哭都没得地方哭去。”
他看着李寅寅的头发:“你干妈那个时候就剪成她这样的发型,还要再短些,是个小平头,衣服也穿得宽宽大大,像个男娃,说这样路上安全。哎……别的男司机,好多都是老婆跟车,帮着打理和做饭,她一个女人,就一个人……我劝她不要干了,她说她一个月能跑八千块,她不干了,我能养她嘛?”
“我啷个能养得起她嗦,我一个月工资才四百块……她还说让我去给她洗衣做饭,我一个男人,啷个能干这种事嘛。”
苏灵衣小声嘀咕:“也不是不能。”
赵极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小娃儿,你的思想很危险!想什么不好,想吃软饭!”
“不是软饭,是家里总得有分工嘛,一个人赚很多钱,没有时间管别的事,那另一个人就负责帮她打理杂事,这个家才能维持下去。”
赵极摇摇头,嘴里嘀嘀咕咕,大概在说现在的男娃都懒得很,一点血性都没有……
苏灵衣无意纠正他的观念问题,又问:“收养的女娃是从哪里捡的?”
“就是跑车时候捡的嘛,好像是在定南县那边,我也没问,她就说要帮女娃上户口,给她当娃儿。我说让她爸妈收养,她说她爸妈一年都不回来一趟,要签字要办事都不方便,我说等我们结婚,再收养,她说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我,我说让她送福利院,她说福利院里的条件差……我真是没得办法想,她知道我家有点关系,非逼着我帮她解决娃儿户口的问题……哎,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帮她。”
“这都行?十八岁的女孩收养孩子?”
赵极又给自己满上一杯:“资阳,小地方,那个时候,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做不到,现在是不可能咯。”
赵极一仰头,把杯中酒一气饮干,说出更多跟陈佳源有关的事情。
陈佳源十八岁跑车,二十岁正好赶上98抗洪,四川地区的灾情也特别严重,那个时候,能上的司机都上了,往大坝送水泥、石块。
九江决堤,一麻袋一麻袋的石头扔下去,连个影都没有就被冲走了,最后用卡车装着石头往大堤缺口冲。
“当时都是军人开车冲,陈佳源说那是她女儿的故乡,她也要帮着出份力,就混到车队里,开了好几趟才被人发现,给她揪下来,让她不要捣乱,她还不服气,说我跑得最多,凭什么说我捣乱。”
赵极想到旧日恋人明艳飞扬,意气风发的模样,嘴角不禁扬起一个弧度。
他又说了很多很多,说到2008年,陈佳源去拉援助物资,然后,就遇上了车祸,他的眼圈红了:“我都说了,叫她不要疲劳驾驶,多休息,那么多人,不缺她一个,她就是不听。”
李寅寅和苏灵衣安慰了他半天,到最后,饭店要打烊了,苏灵衣要结账,已经瘫在椅子上的赵极一把抓住他:“说好了是我结,啷个要你付喃?!”
他很大力地将苏灵衣推开,大声叫服务员过来买单。
两人打车送赵极回去,家里有人,还没敲门,就听到门里传来女人教训不肯好好写作写的孩子的动静。
苏灵衣敲门,开门的是一个扎着低马尾,容貌相当温婉贤淑的女人,与赵极口中描述的陈佳源气质完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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