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寅寅报的警。
其实,她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事摆平,何甜、吴益华和另一个孩子只会以为自己昏过去了一会儿,什么都不记得。
不过,她想要搞一个新闻,字面意义上的新闻。
观察室里,有一个老头手里拿着个老人机,外放新闻视频:
“今天下午,有一名男童在落仙湖不慎落水……女大学生何甜挺身而出,将孩子从死亡线上拉回。
落仙湖是本市市民夏日消暑胜地,但湖中水情复杂,湖底有水草与暗流,水层温差极大,多年来,已有数十人溺亡……”
坐在他对面,正在挂水的何官琼忽然坐直了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老头,把他吓了一跳。
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它说什么,女大学生叫什么名字?!”
本地人谁不知道落仙湖年年死人的名声,大多数有孩子的父母都会警告孩子不准去落仙湖游泳。
新闻里还播出了对李寅寅的采访。
“……当时的情况特别凶险,何甜的腿被水草缠住,动也动不了,是她养的狗先跳下水,把那个孩子和她一起拽上来的……我就帮了一点小忙,主要靠狗反应快……”
李寅寅把整件事描绘得异常惊心动魄,堪比泰坦尼克撞冰山、大白鲨在水下亮出利齿要吃人。
何官琼越听越害怕,新闻后面又说何甜被救上来以后昏迷不醒,她当下就要拔了针头往外跑,被守在一旁的冯墨拉住:“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找甜甜!”
“别急,先问问人在哪儿。”
何官琼一怔,继而恍然大悟,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啊对对对……我忘了。”
冯墨拨通了李寅寅的电话,得知何甜已经完全无碍,现在已经回家了。
一转头,刚刚还坐在躺椅上输液的何官琼不见了,向窗外一张望,人已经在医院大门口拉开出租车的门了。
冯墨:“!!!”
那两个孩子已经被家长各自接回家了,在他俩的记忆中,只是吴益华抽筋溺水,何甜和小多下水去救,也出现了危险,站在岸上的孩子也被吓晕,失去了意识。
等醒来,已经看到爹妈担忧又后怕的脸,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何甜也只知道自己的腿被东西缠住,李寅寅说是水草,她也毫不怀疑。
在她醒来之前,李寅寅已经把她的英雌事迹重复重复再重复,本地报社、电台、电视台、网络媒体、自媒体……能发的都发一遍。
李寅寅甚至还能出示小多一拖二上来的片段,证明何甜是穿着普通衣服下水救人的,绝不是她也违规下水游泳,顺手救了个孩子。
“啧,这年头啊,真是麻烦,受害人得是完美受害人,好人也得是完美好人,不然还得跟人吵架。”李寅寅一边说,一边用虎虎宠物店的账号发送博文:
“小多真棒,真不愧是我们店最优秀的学员!”
下面配了一些小多的训练照片,又是游泳,又是跳圈,又是走平衡木,还有开门、关门、倒垃圾、拿快递、做算术……充分展示了虎虎宠物店的专业培训技能。
当然这些都是刚刚摆拍的。
何官琼赶回家的时候,小多正叼着网球往何甜身边跑。
李寅寅坐在桌边疯狂敲电脑,一人回复十几个从官方账号找过来的客户咨询。
“甜甜!”何官琼整个人都虚脱了,摇摇欲坠,李寅寅赶紧将她扶到沙发坐下:“……怎么跑得这么急,冯墨呢?”
何甜赶紧给何官琼倒水,小多体贴地叼来了一个苹果。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何官琼抱着何甜,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吓死妈妈了!要是你有事,我也不活了!”
“没事,没事,吴益华的父母还说要给我送锦旗呢。”何甜拍拍母亲的背。
何官琼反手擦了擦眼睛:“下次你可不能干这么危险的事了,要是你出事,锦旗有什么用!”
“要是我没了,说不定就是烈士了,你是烈属,到时候全国都会知道我是你的女儿,很光荣的。”何甜平静地说。
何官琼一怔,双手抱着何甜的肩膀,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你怎么会这么想?什么都比不上你!”
“是吗?”何甜转开眼睛。
何官琼想像以前那样反驳她,转念一想何甜都已经说出“烈士”“光荣”这样的话,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死志,让她不得不考虑清楚再开口。
见母女俩之间的气氛变得不对,李寅寅起身走到何官琼身边:“刚才医生跟我说了一些溺水昏迷后的注意事项,我已经跟她说过了,也想跟你说一下。”
何甜并不在意,她继续与小多玩着抛球接球的游戏。
李寅寅把何官琼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对她说:“何甜救那孩子的时候,完全没想着自己,完全是用自己的性命去救人,就是那种一换一,她过得很不开心。”
“她吃好的穿好的,还有什么不开心的,我们以前……”何官琼大惑不解。
李寅寅打断她的话:“不一样,不是所有的不开心都是有一个具体的事引发的,你知道吧,像她这种情况,可能是脑子出问题了,多巴胺分泌的太少,另外一种让人会变烦躁的东西,好像叫血清素,分泌的特别多。就是一种病,跟遇到什么事遇到什么人,没有关系……”
何官琼双眼圆睁,几乎失声叫了出来:“脑子?你是说甜甜得了精神病?!”
“悖”李寅寅知道这是何官琼绝不愿意承认的病症,硬憋了个说法。
“不是精神病,内分泌失调罢了,别瞎想,女孩子感情丰富,青春期内分泌失调很正常,压力大的时候,月经也会受影响,有人脸上还会长痘,对不对,就是内分泌。”
李寅寅指了指桌上的药:“这药,就不要吃了,我在网上查了,会对内分泌更加不友好,最好带甜甜去医院看看,对症下药。
像这种病,有可能是脑子自己出的问题,也有可能是压力太大了。”
何官琼很委屈:“她有什么压力?我每天努力想办法挣钱,供她读书,供她上兴趣班,一天忙到晚,我也没有说苦。”
李寅寅用力点头:“可不是嘛,但是啊,苦和甜是要有对比的,一直过得特别好,就会觉得理所当然,你就让她过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比如,要是她喜欢集体生活,那就让她住校嘛,听说大学是八个人挤一个宿舍,食堂菜也不好,洗澡、上厕所都得排队,不苦一苦,哪知道回家的幸福。
《甲方乙方》看过吗,那个尤老板,说想吃苦,还嫌村子里有鸡不算苦,真让他在村里待两个月,把人家村里的鸡都吃光了,还说要跟龙虾睡觉,这辈子都不要吃苦了……人性都是这样……”
李寅寅完全是站在何官琼的立场上为她着想,何官琼越看李寅寅越觉得她顺眼,说的话也是那么动听入耳。
“谢谢你啊,今天你救了甜甜,还跟我说了这么多……”
何官琼拿起手机,给李寅寅转账:“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哇哦,一万块!”宠物店里的人稀罕地围着李寅寅的手机,这是本店自开业以来最大的一笔收入。
冯墨非常激动:“再去东北酱骨店吃一顿吧!我在医院待得难受死了,还得陪着她,我要一个人吃一盆!谁也不许跟我抢!”
第二天,吴益华的父母给何甜的学校送去锦旗。
第四天,市里决议,授予何甜“见义勇为公民”称号。
小多救主的视频也在网上被无数人转载。
有冯墨与小多两狗的广告效应,虎虎宠物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甚至需要预约进店时间,避免店里人流量太大。
第六天凌晨一点,还在过丛林掠食者生活时间的李寅寅倍儿精神的数着今天的营业收入。
有人推门而入。
门口的鹦鹉都睡着了,没有及时喊出“欢迎广昂~~临”。
李寅寅起身相迎:“您好……???”
来人是个身材矮小,圆滚滚的男子,他穿着一身翠绿色的长衫,须发黝黑且一根根地支楞着,像电视剧里的张飞李逵,右手握着一把巨斧,长衫之下的脚,并没有穿鞋,露出的是一对尖尖的猪蹄。
他的眼睛很小,小得就像两个黑豆豆,莫名地有几分可爱,只是语气着实不善:“落仙湖的延维,是你杀的?”
第8章 山神啊,那就是事业编了……
来人右手举着巨斧扛在肩上,左手插腰,那动作像极了“狮吼功”的前摇。
龙有吟,狮有吼,虎有啸。
眼前人不过是区区猪妖。
论吱哇乱叫的分贝量,高贵的虎妖还能输给他?!
李寅寅盯着来人,心里快速盘算着:要是他要跟着她对吼,她就把来人震晕,等愤怒的邻居们来投诉噪音扰民的时候,把这货拎出来交差,就说他半夜放炮,把自己崩晕了。
李寅寅好整以暇,等他出招。
他动了!
他的左手从腰间挂着的一只灰色布袋子里掏出一张纸,“嘭”的一声,狠狠拍在李寅寅面前的桌上:“现金还是扫码,快点,我还有别的事。”
李寅寅:“……”
这张纸的抬头是一行红字:白下市蒋山景区管理处
下面是一堆数字。
两个大项目:
水质治理费
植被保养费
每个项目下面还有人员工时、小时工资、加班工资、夜班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水族治丧费用、树精草精治丧费用……
总计五百万。
“不是,这什么账单啊,就往我这放?强行摊派是吧!我又不在你们景区里!”见对方不打算动手,李寅寅也决定选择文斗。
如果不讲规矩讲武力的话,她允许对方先动手。
主要是因为,如果对方不动手,她也不想先动手。
先动手有违天道,会损人和,也就是会被扣功德。
妖物身上都有初始功德值,要是功德给扣成了负数,那就会被天雷追着轰,不死不休。
至于初始值到底有多少,没有人知道。
甚至连是不是有初始值都不好说。
所有的事都是一位老书仙对一位老树精说的,最后还神秘莫测地补充了一句:“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你懂的。”
众所周知:
老人家说的话绝对是不会错的。
老人家不可能骗人只为寻开心。
老人家绝不可能道听途说就传谣。
老人家绝不可能想要吹牛装逼。
总之,李寅寅也接受了这个设定,相信自己身上有初始功德值,在攒出一些新功德之间,尽量不要动用老本。
万一,自己没有老本可以吃,稍稍一扣就直接停机了呢?
不能冒险,先盘盘道。
李寅寅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来人朗声答道:“蒋山山神朱长乐!落仙湖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
李寅寅冷哼一声:“山神?你说是就是啦!怎么证明?!”
山神是山的管理者,而不能把山当成私有财产随意处置,最多坐着挂着桂旗的辛夷车,拉上赤豹和文狸在山里转悠。
这种事,身为丛林之王的虎也可以做到,她也能召唤动物,她也有车,她的车都比辛夷车强!
五菱宏光MINI!虽然车是介老头的,但现在是她在开。
她有钥匙,一按开锁滴滴响,怎么不算是她的车呢。
没有凭证,就算是真山神,也按诈骗犯处理。
朱长乐从腰间小布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皮本,上书一行金色大字――蒋山景区管理处工作证。
工作证打开,左边写着:
工号:0049
姓名:朱长乐
性别:男
年龄:30
职位:蒋山风景区管理中心巡管
左边是一寸免冠蓝底照片,照片上有钢印。
下面是工作证的使用注意事项。
可恶,这个山神居然进事业编了!
李寅寅羡慕得眼睛发绿。
刚醒来的时候,李寅寅就打听过在体制内的工作有多快乐。
有食堂、有单身职工宿舍、每个月肯定会有工资到账、不会因为生病请假被开除。
根据她模糊的记忆,进体制,就是要考写文章,首先字体和格式要对。
比如提到自己的时候,“臣”要比别的字小一点,提到皇帝的时候,要另起一行,顶格写。
所以,她研究了公文格式。
然后,她发现,只知道公文格式,根本进不了编制,还有一大堆要求。
而她,要文凭有力气,要关系有力气,要应届生身份有力气,要基层工作经验有力气……
优点:有力气!
特长:有力气!
总结:适合去工地搬砖。
李寅寅遂死了进体制的心,并自我安慰:我又不是人,进不了编制很正常,太多的社会关系和过往经历要编,还有那么多熟人关系,很难的啦!
结果,现在,就在眼前,一个活生生的山神站在这里,手里拿着的是归属市政部门的蒋山风景区管理处的工作证!
李寅寅卷起袖子,昂首挺胸:“我又没往水里扔东西,也没在树上涂油漆,凭什么这钱要我出?看我是个娇弱可怜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就欺负我!”
朱长乐完全没有被她的柔弱打动,声音越来越大:“延维是你杀的,你管杀不管埋就走了!湖水粘得鱼都游不动,湖龙王要告到天庭哩!还有大香樟被你泼了一头一脸的延维血,叶子掉了一大半!
大香樟,多刚烈一妖啊!哭了整整一夜,说秃了、毁容了、不想活了!最后是我求了整个山的几百个妖仙!干了整整一夜才收拾干净!”
“啊……嗯……哦……”李寅寅忽然有点心虚,不过,要赔五百万呐,她没理也要搅出三分来。
见李寅寅半天不说话,朱长乐开口:“要是你不相信,我叫湖龙王过来做证。”
李寅寅清了清嗓子:“不用了,虽然,延维是我杀的,可是,你就放任那么大一条蛇在山里待着,养水鬼,勾替身,你不是管理吗,就这么干看着?”
朱长乐理直气壮:“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我不能介入某一个人的因果,只能广而告之,牌子和横幅你都看见了?有人理吗!”
本来进门的时候,他气势汹汹,很像打家劫舍的悍匪。
现在他越说越气,声音越来越高:“反正,你要赔钱!”
李寅寅已经把所有的费用项目都看完了,里面居然还有“洗手费”“洗脚费”,显然是把自己的私账也给报进去了。
她指着这几条:“这些钱你的收取依据是什么?有红头文件吗?有条款规定吗?好好的不学,学人乱收费。我敢给,你敢给我开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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