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雀声随之响起,从檐下抖落下几根羽毛,两个闪烁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众人看山野猛禽猎食,心里一个激灵,听着窗沿上沙漏的沙沙声,更是心内打鼓,目光殷切望着魏鸷,骐骥能说些言语,最起码不要不发一声。
魏鸷忽然想起京城出发前,曾去驸马府拜访,老驸马爷周聿卿早已不理世俗事,在后院整了一块地,每天锄草种苗,颇有些悠然野趣,周士暨领着他去拜见,老驸马将周士暨打发出去,才将草帽从头上摘下,迎着光细细打量他。
看了许久,瞧他泰然自若,朗笑两声,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到了这般岁数,合该闭眼等死,却不成想心中还有腔孤勇,罢了。”
叹息两声,却没接着往下说,而是转了口气带着些埋怨道,“我这孙儿自幼被长公主养的挑剔霸道,唯独还能听你两句话,呵呵,小子,你还真聪明,知道这次危险重重,要拉上他同路,这下我就是不想管都不行了。”
魏鸷很是佩服周老太爷,能从当时动荡漩涡中保驸马府全身而退,且没被侵蚀,便知有真知灼见,今日便是抱着能得他指点,被他打趣,抱拳俯身道,“小辈惶恐。”
周老太爷看他八风不动的样子,哪里是惶恐的样子,暗叹一句魏府也不晓得烧了哪个菩萨的高香,能得魏鸷这个人物,心里冷哼那个被气死的老东西心术不正,魏正钧攀龙附凤,抛妻弃子,造成那些人野心再起,成了如今这么大的隐患,魏府做了孽事居然能苟活这许多年。
周老太爷冷哼一声,瞥了一眼魏鸷,不得不说他还真能忍。
魏府以后必得他掌家,百年荣耀更是在眼前,他冷眼看着他声不响下,步步为营居然将那起子人自乱阵脚,有时候好奇魏鸷这个小子还能做出什么来。
忍辱负重,还能肩负大义,让他这老匹夫都愧颜,他终于正眼瞧着他,摆手道,“既然你将他拉进盐铁转运司,他已然没有回头路,只是他年幼,此次还得你多多指点两句。”
“当然,不白让你费力。”他转手从桌上拿出一封信,递给魏鸷,落款现任崔家家主崔其恒,他将信展开,满篇只写了唐知亓当年事情,原是唐知亓被贡举主事强硬请进了衙门,言语间很是奚落他一番,若是他顶嘴,就命人掌嘴,却不成想唐知亓嘴硬骨头犟,直到面庞肿大嘴角流血还是句句驳斥,因着身上有进士,主事到底不敢下死手。
主事和他积怨颇深,最是看不惯他眼中的清高孤傲,斥道一个穷书生罢了,还能翻出何大浪,愈想愈愤愤不平,忽然眉眼一转,将下面的人唤来叮嘱两句,然后骂骂咧咧离开了。
唐知亓自觉眼下高中,绝不会忍受这种屈辱,只倨傲端坐于厅中,心中发誓他日位极人臣,必将狼贪鼠窃之辈斩草除根,也未留意丫鬟上来的茶水,端起来喝了干净,片刻便虚软无力,委顿在椅上意识模糊。
第62章
◎他着急了◎
两个侍卫将他拖入后罩房,扒了全身的衣服,赤裸扔到床上,他_目切齿,心里愤恨之际,嘴中涌上口血,流到面上很有七窍出血的骇然,从屏风后面出来的娘子看到这样,吓了一跳,鄙夷道,“若不是给的银子多,老娘绝不会伺候你”。
信中只言到了第二日,主事将房间打开,只看到那娘子脖颈扭断,身子早已僵硬,唐知亓不知去处,后来主事惶惶两日,便听到唐知亓外放苏州为知县。
具体他是得何人所救并不知晓。
魏鸷沉思片刻,冷哼一声,这种先把人反复踩在泥坑里,将骨气碾碎,然后看着挣扎无措,直到生死一刻,才转身伸手,大义凛然,慈眉善目,譬如神仙救人的桥段真是那些人惯用的手段。
周老太爷想到他的孙子遇到点事便吆喝的恨不得全世界都晓得,受了点委屈更是不即刻还回去不罢手,再看眼前小子眉目沉沉,逆着光下的脸庞被树影扑在脸上,显得晦暗不明,只微微不匀的喘气略显出内里在极力忍受。
周老太爷有些心疼,像是对待周士暨般,温言道,“你准备这许多年,不是以往两眼一黑,你也不是年幼,攻守易形,临门一脚,万不可自乱阵脚,你和周士暨便安心下苏州吧,京城内我帮你看着。”
周老太爷和大长公主声望颇高,得众臣信服,若后宫内动乱,周老太爷和长公主是最好的镇山石,魏鸷此次来便是请周老太爷出山,得他应承,立时长揖。
等了半响,众人如火炙烤,都有些受不住,甫一听到魏鸷出声,不禁暗暗松口气。
“我们如此大的金银摆在面前,他们绝不可能坐怀不乱,韩立如此说,无非是拉一下我们的紧张,想让我们主动将金银吐出来,拱手相送总比他从我们这里掏腰包更让人信服。”
“周士暨那边以我的名义召了苏州城所有官吏,押在驿馆里,一个个审问考察,他们早乱了阵脚,此次唐知亓单独出来,便可验证一二。”
沈克紧张问道,“四海也来了苏州城,难道压制不了他们的贪念?”
“他们不是一条心。”
“谁?”
“四海和唐知亓。”魏鸷略过了背后那些人,简要说道,“以往唐知亓隐藏在明面之下暗度陈仓,说不得大头利钱早被他偷梁换柱,此次四海按下不动,可我们金银利诱,便由不得四海了。”
“乖乖,这都一个个什么心眼子。”沈克嘟囔道,甚至眼神若有所指的看向魏鸷,就差点名他心机深沉了。
搞明白他们在挖坑,而不是背后射冷箭,杜润安精神放松,也笑了起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是我们厉害。”
无落笑着道,“主子,那我们眼下怎么做。”
“这两日你阿谀奉承林全一番,估摸不出三日,便会给你消息。”魏鸷看向杜润安,道,“舅舅,恐你要单打独斗了,崔家的底细有嫌疑,若是唐知亓聪明又贪婪,便会将我等以无落引入外围,然后黑吃黑,给周士暨一个交代,你呢,估计会与韩立进入内里。”
杜润安摆摆手道,“你别担心我,就是你,要小心些,父亲还是记挂你的。”
魏鸷顿了一下,刚将视线放远,便看到空灵挎着篮子一脸慌张,走进屋内,一口气连着道,“今日桐君小姐在茶食店,琉璃姑娘带着偎红楼的鸨母前来认人,鸨母称不识得,便被琉璃手下拖走了,属下来之前桐君姑娘已回了客栈,估计寻您,属下看琉璃姑娘来者不善。”
沈克刚从惊险中出来,听着空灵云里雾里的话,迷茫问道,“桐君是谁,琉璃又是谁?”
魏鸷眼尾泛了一丝红,看的空灵心惊,这是主子动了怒了,便听到主子厉声吩咐道,“你派人去偎红楼查看一番,务必护住里面的人安全。”
说完连回答都等不得,起身出了院门。
沈克走到空灵面前,诧异道,“他这是着急吗?”
空灵剜了他一眼,便急忙出了门,沈克无语又走到杜润安面前,问道,“这是怎的了。”
众人只是可怜望着他。
魏鸷迈进房门前,深吸了口气,将面色放平,才缓步进去,瞧她脸色慌张踱步,看他回来,着急走上前,手紧紧攥住衣角,一叠声的将今日事情说了出来。
他虽然听了一遍,但还是耐心听她说完,道,“此事必有蹊跷。”当即喊来十里,吩咐下去探查,十里抬眸望了一眼,然后应声出去,担心漏了马脚,躲到了客栈后面的夹道里,看着不远处拉扯的两人,却莫名觉得背着他的婢女有些眼熟,刚欲张口,那男子好似有所发现,两个脚步便没了身影。
婢女转身回看,然后慢慢踱步回来,如意看着十里伸着脖子张望,一张脸又红又恼,又因着刚才哭泣眼圈泛着湿,气哼哼的瞪了十里一眼,想着以前他跟在十香身后,多次欺负她们,眼下新仇旧恨加起来,她愤恨推了一把,自顾回了客栈。
十里却没往回看,怀疑地盯着前方,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夹道深长,脚步声在里面回旋显得沉闷逼仄,到了两人位置,一股带着腥臭的凉风袭来,他侧首看去,右手边是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缝隙,杵在两边屋舍之间,里面漆黑幽深,墙面上泛着绿油油的苔藓,他深深盯了一眼,似有所思,然后缓步回了客栈。
青绿在厢房候命,听见动静抬头看着如意低着头进来,然后怔怔坐在凳子上,双手缠着巾帕,不知想什么,青绿叹气一声,觉得这两日如意都不像她了,以前她一副心思在桐君小姐身上,总是不离身,眼下回了屋子,连小姐回没回来都不问一句。
如意心里上下不定,想着他冷言冷语,眼眶里又泛起了泪,趴在桌上啜泣了起来,哭了好一阵,才把心里的酸涩冲淡了些,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了,自看了他第一眼,便陷了进去,想着念着思着,见不到抓心挠肺,坐卧不安。
她便仗着胆子去寻他,起先看他小心谨慎的样子,便想起在魏府当丫鬟的许多年,更是心疼他做活辛劳,这几日说的多了,越发熟悉了,他和她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两人之间心有灵犀,却不想今日再见时,他冷冷看她,道,“连你也一直诓骗人,既然你作假,便当我们这几日的欢快全是虚的,以后,你我装作不识。”
她当时惶恐不安,可有口难言,小姐少爷的身份她打死都说不得,就是这么一停顿,他那双惊艳的眉眼立时落了下来,就如朝霞未出,已阴云遍布,她思绪全乱了,只一个念头将她来龙去脉全剖析个清楚,刚欲张口,他便走了,她转身才发现十里,也不知道在身后站了多久。
思及此*,眼里又带着火辣辣的恨意,一颗心被撕扯的七八瓣,她到底该何去何从。
屋里,桐君坐在凳子上,眼睛渴望的盯着门口,希望十里推门而入,告诉她殷妈妈的消息,感觉肩上一沉,她转动僵硬的脖颈望去,霭霭暮色将他英挺的剑眉渡了一层柔和,此刻里面含着关切望着她,手心的温热让她紧绷的身子不自觉放松下来。
这许多年的谨小慎微,仰人鼻息生存的日子已不会让她太过于喜怒于色,也许这些时日过得畅意,也许千言万语堆积在心里压得憋闷,她边回忆着往昔边慢慢说道“其实殷妈妈和她们对妾身挺好的,若不是妾身幼时不听话,惹了乱子,殷妈妈保不住妾身,也不会对妾身使那些手段,后来妾身想,以着殷妈妈的手段,若是不打算放过妾身,娘亲和锦瑟姨母也不会这么顺利上了船。”
桐君提到锦瑟姨母,若不是她对她下了药,也不会有她和他之间的牵扯,当日的情景漂浮在眼前,她双颊如火烧似的,想到她的身子依赖渴望着他,便有些难以启齿。
魏鸷也不催促,在身前寻了一个凳子,静静等着她开口,他对她永远有最大的耐心,他对她犹如围猎追击,将她后路堵死,斩断她的助力,逼迫她往前,让她明白只有他,唯有他在前方,使她哭求,使她绝望,在他身上看到希望,终于她舍了所有疑虑看到了他,全力奔向他,全身心的依赖他。
桐君含羞的眉眼怯怯的闪烁,鼓足了勇气道,“琉璃是被兄嫂卖到了偎红楼,妈妈调教了一些时日,她面上很是听话,可到了接客的前一日逃跑了,妈妈派人将她捉了回来,关到了后院楼上不许她吃饭,那几日我总是在下面听到她哭泣,我便打开后门,拿了梯子搭在后墙将外面的挡着的横板拿开,将怀中的吃食放到窗台上。”
“她哄骗我等她,然后顺着梯子逃走,我当时便察觉了不对,可门窗都被锁死,恰当时衙门里的一个齐通判用高价夺了琉璃的初夜,当时齐通判按耐不得,只命殷妈妈带着来时,便发现了妾身,那通判…好娈童…”
说到此处,桐君心里厌恶的不行,当时殷妈妈违抗不得,当日晚上便将一碗碗的黑药命她喝下,片刻后全身如火烧般难耐,腹里一股气横冲直撞,她的皮肉如气球被拉扯涨开,她因着身子稚幼,熬不住厉害的药性,昏昏沉沉,整个人如浸在水里,后来殷妈妈将她置于冷水中,才得了一丝气力。
桐君察觉到他眉眼压了下来,以为是对殷妈妈不喜,忙解释道,“殷妈妈其实一直护着妾身的。”
魏鸷抬手摸了摸发,动作温柔很好抚平了她的不安,“我知道,不会拿她们怎么样的。”
桐君得了她的保证,知道他既然出手,殷妈妈她们就能多一份机会,没了心底忧思,谈及正事,“妾身看不懂她的目的。”
自是指的琉璃姑娘,自他们进了苏州城,满耳都是她的大名,各个推崇赞赏有加,在桐君看来,总感觉有些奇异。
“老爷!”十里门外有事要禀,推门进入,看着屋里暗淡无光,眉头皱了一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先将各处烛台燃亮。
火苗簇簇燃烧,闪烁两下,照着桐君眸中一簇火光。
第63章
◎白璧无瑕◎
“主子,偎红楼里面上看不出异样,老鸨母带着姑娘们迎客,属下进到了后院,发现厢房里关着一群人,还有两个龟奴鞭打惩治一个人,属下担心打草惊蛇不敢上前,特意先回来禀告。”
“可派人守在那里?”
十里晓得主子上心全为着桐君小姐,便俯身在她面前回禀,“奴才安排两人守在房顶,并安排里面的人一旦有生命危险,即刻出手。”
魏鸷转了手腕,对着她眼眸里闪着奇特的光彩,道,“既然不知道她目的,我们便去探一探虚实。”
风扑在脸上,才减弱了桐君脸颊上的灼热,她看着道边店铺飞一般的往后略去,只激动抓着手中的缰绳,听着身后魏鸷清润的嗓音,贴着耳朵灌入,被风割裂的渐渐分明,敲打在她的心尖上。
“抓好,眼睛看着前方。”
桐君紧张的手腕绷直,不敢松懈一点,却不知他是不是故意,总是若有若无的在她鬓边擦过,微长出的胡茬丝丝摩擦,一股狂狼攀附到她耳后,激的背后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意,为着骑马便利,她换了一身翠袖月白色骑装,头发也竹簪束起,从背面看去一个清秀的小书生。
苏州城风化开放,路过的人看着马背上两人惊艳面貌,一阵啧啧称奇,桐君羞恼恨了,便用手肘捣向背后的始作俑者。
十里在后面跟随,看着前面两个人打闹一团,一人差些掉下马去,一人伸手拦腰框到怀里,瞬时接过缰绳,十里闭了闭眼,暗叹真是没眼看。
桐君看着已到了长河坊,往南疾驰半刻钟便到了依柳巷,她拍了拍身前魏鸷的手,见他吁停马,马甫停,还有些兴奋的不停跺脚,颠簸地她眼晕,一手抓住马鞍一手指着西面巷道,“我们从西边绕到绿杨巷,绿杨巷有个夹道能通到偎红楼后门。”
魏鸷看了看方向,掉转马头,到了她说的夹道上,却是只容一人通过,三人下马步行通过,穿过黝黑的长道,墙壁两侧泛着潮湿的气味,脚下湿滑,一阵阵冷风穿过带着紧缩的呜咽,让人不禁生出一层森寒来。
桐君以前经常被厨娘带着从这里穿过去买菜,也有巷子里面的人家从这边穿到长河坊,虽不热闹但绝不荒凉,这些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此处俨然许久没人通过,她若没有魏鸷扶着,绝不会站着出了夹道。
远处一盏红色圆纱灯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光晕一团团投射在门面上,上面斑驳生锈,偶尔还能听见前院的欢声笑语,一切迷离又诡诞,挑逗着桐君的神经拉的紧紧,心跳动的越发快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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