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刀客完全没将沈星遥放在眼里,随便推了个瘦弱些的上场,其余那些则围在场外,一个个露出好事的表情,似乎都等着看笑话。
瘦弱刀客也不推让,直接提刀挥向沈星遥。却听得“哐当”一声响,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手里的刀便已断成两截,人也向后飞了出去,摔倒在地。
凌无非看得一愣,立刻望向沈星遥,对她使了个眼色,拇指与食指比划着,捏在一起,示意她再收敛一些。
沈星遥会意点头,冲余下那些个刀客问道:“下一个是哪位师兄?”
众人面面相觑,半天才推举了一人上来,此人身材壮硕,所用兵器是一把九环刀。
“请赐教。”沈星遥挺刀行了一记礼,道。
这一次沈星遥甚至根本没有用力,只以文斗之法行招式,全不使劲,仍旧只花了不到十招,便将此人逼至角落。那人想使蛮力将她推开,却反被刀意回震的力道掀倒。
黑衣刀客的眼神也由一开始的轻蔑转为凝重,等到一连几个刀客上前都被她打败后,即刻高声喊道:“可以了,不用再打了。你这个人到底是来拜师的,还是来挑衅的?”
“我真的是来拜师的。”沈星遥佯作恳切之态。
她眼神如同一汪泉水,清澈见底,乍看之下,根本看不出是说谎。
黑衣刀客蹙起眉头,仔细打量她一番,良久不言。
“这位师兄,你看我的身手如何?够不够见祖师爷一面?”沈星遥神采飞扬,冲他笑问。
“我们河州分舵,恐怕容不下你。”黑衣刀客眼里发出狡黠的光,“不如去其他分舵试试。”
“烦请这位师兄告诉我,到哪里才能见到祖师爷?”沈星遥上前一步,大大方方问道。
“那就得去江南了。”光头刀客道,“咱们万刀门总部,就在楚州。”
“那便多谢师兄了。”沈星遥拱手施礼,“我这就去楚州,拜会祖师爷。”言罢,即刻转身,朝等在一旁的凌无非走去。
凌无非笑吟吟望着她,仿佛在看着一个得胜归来的英雄。沈星遥牵着他的手,来到门前,突然回头冲几个守门的刀客问道:“刚才是哪一位在这胡说八道?”
几人以看过方才院中的打斗,皆不敢吭声。
凌无非朝其中一人努了努嘴。
“瞧不起女人,可是要吃大亏的。”沈星遥冷哼一声,反手便是一记刀鞘击中那人小腹,打得那人重重跌坐在地。动完手后,直接便扬长而去。
凌无非跟在她身旁,瞧此一幕,愈感心安。
二人手牵着手,沿着官道走远,直到彻底看不见分舵宅院的门头,才停下脚步。
“你刚才同他们动手,当真只用了一成力?”凌无非忍不住发笑,“看来这万刀门还真是什么货色都肯要。就那点身手,再练个十几二十年也闯不出名堂。”
“谁知他们这么不禁打?”沈星遥摇头感慨,“什么’万刀门‘?不过就是一帮地痞流氓。人品、武功、相貌,就没一样能拿得出手。”
“原先还好奇,为何这烈云海横行霸道,叶惊寒却不插手,如今才知道,根本毫无必要。”凌无非摇头一笑。
“原来你没吃醋啊?”沈星遥听到这话,凑到他眼前,仔细看了看他,似笑非笑道。
“我有那么小气吗?”凌无非眉梢一扬。
一阵风从眼前吹过,二人不约而同扭头,朝风吹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阵风里,隐约夹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血腥味。
第4章 天地山色有中无(一)
河州城外多是荒地,渺无人烟。此间旷野,不似江南地界有丰沛水土滋养,漫山杂草焦黄,乱石遍地。野树肆意生长,歪七扭八。
放眼望去,根本没有尽头。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夫妇二人只好宿于野外,在山谷深处寻到一条清溪,捕了几条鱼,于一旁生起篝火。
凌无非取苍凛剑剐了鱼鳞,将鱼鳃内脏剥去,清洗好鱼身,串在处理干净的木杈上,又在篝火两侧搭了支架,将一排大大小小的鱼架在上边翻烤,随着鱼肉由红转白,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沈星遥屈膝坐在他身旁,一手托腮,看着身旁人熟练翻烤的动作,一手托腮,若有所思道:“人人都知凌大侠武功卓绝,剑法天下第一。却不知除此之外,你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补洗缝纫,打理家事,样样俱全。哎,这世上就没有你不会的事吗?”
凌无非闻言,摇头一笑,从木架上取下一条烤好的小鱼吹了吹,直接递到她嘴边,温声说道:“小心鱼刺。”
沈星遥唇角一扬,接过烤鱼,从鱼腹撕下一片肉,倾身凑到凌无非跟前,将鱼肉塞入他口中,顺势凑到他耳边,在他耳垂下轻啄一口,小声道:“这些人都跟了一天。你说,他们怎就不会饿呢?”
凌无非不紧不慢握起她拿着烤鱼杈子的手,横过鱼身,将鱼腹一侧送到她嘴边,拔去几根大刺,一面喂她,一面说道:“许是因你露了锋芒,迫不及待想杀人灭口了。”
“不到一成力而已,这便怕了?”沈星遥嗤笑摇头,“也罢,一帮乌合之众,不值一提。”
两人自顾自说笑,全未将躲在身后乱树丛中的刀客们放在眼里。那些个刀客无一例外,尽是光棍,又值壮年,瞧见二人私下相处,举止亲昵,看得久了,便越发暴躁起来。
“哎,老吴,你说那女的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一伏在老树杈子上的大胡子刀客用胳膊肘杵了杵身旁的刀疤脸,道,“你看他的剑,可真不像是凡品。”
刀疤脸啐了一口,满眼不屑道:“这年头,凡是有些家当的贵公子,都爱把钱花在门面上,给自己佩把好剑。唬人还行,真动起手来,没两招就得趴下。”
“就是,”另一瘦猴似的男人头点得飞快,活像给脖子上了机扩,“我看这男人长得细皮嫩肉,像个娘们儿似的。天下第一要长这样,不得叫人笑掉大牙?”
“话是这么说……”大胡子刀客指了指沈星遥,道,“听嵩哥说,白日她来挑衅时,武功招式暗藏机巧,虽说没多少内力,还是得防着点儿。”
“一会儿行事,听兄弟口令,”刀疤脸不屑一顾道,“只要他俩分开,便立刻出手,先把那弱不禁风的小子给拿下。”说完,还伸出手,朝着那些个藏身在附近几棵树上的刀客比划了一番。
这帮人自以为聪明,很快便商量好了对策。为首那几人目不转睛盯着沈、凌二人又看了一会儿,远远瞧见沈星遥凑到凌无非跟前,听他耳语一阵,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手掩口,咯咯笑出声来。
她这般模样,眉眼弯弯,秋波流转,甚是好看。
大胡子刀客瞧在眼里,啧啧直摇头,道:“这小子到底是什么福分,长得像个娘们儿似的,还能娶到这般漂亮的仙女儿?啧啧啧……这狗屎运,咱几辈子才能碰上一回?”
“四哥这是看上那娘们儿了?”瘦猴嘿嘿笑道,“这个好办,一会儿咱们杀了那小子,留下这小美人,刚好给四哥做媳妇。”
几人交头接耳,口中言辞越发腌H,不堪入耳。
这时,刀疤脸瞥见沈星遥放下手中物事起身走开,转身绕去山壁后,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回来,即刻对身后弟兄一挥手。
一干人等得令,齐刷刷从那几棵歪脖子老树上跳了下来,朝坐在篝火旁的凌无非围了过去。
凌无非余光瞥见动静,唇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笑,不慌不忙,只自顾自低头,收捡起堆在篝火旁的碎鱼骨与树杈残枝,往火中丢去。
“嘿……”瘦猴当即板起脸,道,“你是瞎了吗?没看见咱这么多弟兄在这儿?”
“嫌浪费?”凌无非捏着最后剩下的那根鱼脊骨在几人眼前晃了晃,又扔进火里,不以为意道,“那就自己去捡。”
大胡子骂了声粗话,挥刀便上,谁知手中刀才挥出一半,便戛然止住,低头一看,方见凌无非已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夹在他右腕脉门,看似没用力,被捏住的穴位却似生生扎进了两根钉子,发出阵阵剧痛,半点动弹不得。
“谭老四你在干什么?”刀疤脸见状,当即上前拉他。
凌无非有意逗弄这几人,在刀疤脸的手抓住大胡子的一瞬,便立刻松了手。那大胡子本就在用力挣脱,对手力道一扯,立时向后栽去,直接便撞在了刀疤脸身上,接连好几个踉跄才站稳脚步。
“你逗老子玩呢?”刀疤脸面色一沉,指着凌无非,冲大胡子破口大骂,“就这么一玩意儿你都对付不了?”
“不是,你不知道他……”大胡子一指凌无非,见他唇角带着笑意,这才明白过来,转过头去对那刀疤脸道,“老吴,这小子使诈,你不知道他……他……他……他……”
“他、他、他!他你个头啊!”刀疤脸直接冲那大胡子后脑勺呼了一巴掌,道,“你当演戏给老子看呢?两根指头能有多大力气,他根本就没使劲!”
“真没有!”大胡子急得涨红了脸,说完这话回头一看,见凌无非已敛衽衣摆站起身来,下意识便往后退了两步,满眼戒备冲他道,“你又想干什么?”
凌无非耸了耸肩,无所谓似的将手一摊。
“你给我滚一边去。”刀疤脸一把将大胡子扒拉到一旁,提刀直冲凌无非面门而去,却不知怎的扑了个空,抬眼一看,却见凌无非好端端站在一旁,唇角仍挂着笑,颇具嘲讽意味。
“奶奶的……”刀疤脸不知是他身法奇巧,只当自己太过心急劈错了地方,将刀一横,直接斩向凌无非脖颈。
凌无非仰面闪避,轻而易举便避开了这一刀。刀疤脸接连两刀落空,越发着急,刀法也乱了方寸,一连数招,劈、撩、剁、挑,愣是沾不到对手半片衣角。
“奶奶的,还真是耍老子?”刀疤脸这才回过味来,高喊一声,“都给我上!”
一干刀客得令,当即一拥而上,唯有那最先出手的大胡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凌无非不慌不忙,取下腰间苍凛,横扫而出,剑未出鞘,劲力却比青锋寒冽,径自荡开一道半弧,震得当先冲上来的那几人手中兵器险些脱手飞出。
站在最前头的刀疤脸,握刀的右手虎口直接裂开一道半寸余长的血痕。
“慢着!”刀疤脸觉出异常,连忙伸手示意众人退后,挽刀指向凌无非,高声喝问,“你到底什么来头?”
“鄙人姓凌,光州人士,”凌无非神色平静,“不知何处得罪了各位,要动用这般阵仗?”
“你……你们夫妻二人,有意挑衅万刀门。”刀疤脸道,道,“可知我们祖师爷烈掌门是何来头?”
“知道,”凌无非漫不经心点头,道,“不就是打败了鼎云堂那位段堂主,摘走了’天下第一刀‘的招牌吗?”
“知道你还……”
“哎,”沈星遥轻灵婉转的话音从人群后传了过来,“你们只知这’刀霸‘之名,是从鼎云堂而来,可有知道,’天下第一‘的招牌,原先主人是谁?”
众刀客闻声回头,瞧见沈星遥提着玉尘宝刀从树后走出,盈盈笑问。
“这我等岂能不知?”瘦猴说道,“不就是鼎云堂上一位堂主,段元恒段老爷子吗?他都死多少年了,还拿出来唬人?”
“可是,”沈星遥故作为难之状,“你们真不知道段元恒是怎么死的吗?”
第5章 天地山中有色无(二)
众刀客面面相觑一阵,还是那瘦猴似的男人先站了出来,问道:“哎,总不会说,人是你杀的吧。”
沈星遥盈盈一笑,朝不远处的凌无非伸指一点。
刀疤脸瞳孔急剧一缩,盯住凌无非,问道:“你……你刚才说,你从哪来的?”
“光州钧天阁少主人,凌无非。”沈星遥不紧不慢道,“都说了,我们在这儿遇不到对手,只能去找你们祖师爷聊聊。一个个的非不信邪,追了这么远的路,还得损兵折将,多吃亏啊?”
大胡子瞥了她一眼,悄然往后退了几步,转身便要走,却被一抹明晃晃的刀光拦住去路。
“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沈星遥莞尔,笑意和缓,话里却似藏了刀锋,口气冰冷,“我看你们几个,武功不怎么样,行事倒是嚣张得很。到底是谁支使你们这么做的?”
“我等既为用刀之人,就当齐心协力,上下一心,”刀疤脸壮着胆子道,“要是都像那落月坞的叶惊寒,为了讨好那些所谓名门正派,暗杀掌门,我万刀门还如何立足于江湖?”
“你说什么?”沈星遥眉心一紧,“叶惊寒他怎么了?”
凌无非听她口气有变,忍不住探了探头,仔细看了一眼她的神情,心头不自觉腾起一股莫名的醋意。
“那人表里不一,向我们祖师爷下了战书,却不敢正面应战,反在暗中行事,要取祖师爷性命。”另一刀客接茬道,“好在祖师爷刀法高超,没着他的道,不然……”
“那他现下人在何处?”沈星遥沉下脸,问道。
“当然是被祖师爷杀了。”刀疤脸冷哼道,“这就叫狗改不了吃屎,刺客出身,什么昧心钱都敢赚,谁知道心里都想些什么?”言罢,一声令下,便要带人撤离。
唯有那大胡子,被沈星遥的刀挡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女……女侠……”大胡子打着哆嗦,道,“我可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那方才……不都是误会吗?您看这……”
沈星遥面无表情放下玉尘,一言不发。
刀疤脸见势不对,转身便溜。
“记住你们今日说的话,”沈星遥冷眼看着刀疤脸带人退走,朗声说道,“若有朝一日,让我知晓他是含冤而死。万刀门上下,一个都别想逃!”
那些个刀客已知晓二人实力,哪里还敢出声?听到这话,当即撒丫子狂奔起来。
凌无非望见那些人跑远,不自觉叹了口气,抱臂走到沈星遥身旁,凑到她眼前,仔细打量一番,试探般问道:“伤心了?”
“嘴上说说,又不是亲眼看见人死了。”沈星遥淡淡道,“这个烈云海若是真有本事,就不必召集这些乌合之众壮大声势。我不信他能动得了叶惊寒。”
“你不信?”凌无非眉心一动,眼里顿时多了几分委屈,“你再这么为他说话,我可真吃醋了。”
“你又怎么了?”沈星遥愣了愣,见他这副神情,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没什么。”凌无非不以为意,一摊手,道,“不如这样,先回光州问问我娘。看看这所谓的’万刀门‘,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啊。”沈星遥大步跨到他跟前,伸手搂过他的脖子,唇角漾起笑意,捏了捏他的脸,道,“看来能劝得动你回家的,不止是我啊――”
夫妇二人在荒野中歇了一夜,翌日一早便启程,赶往光州。
谷雨过半,立夏将至。
在这春夏交接的时节,钧天阁门前桃花已开始凋谢,粉嫩的花瓣,一片片落下,铺满门前。
凌无非牵着沈星遥的手,走上落满粉瓣的石阶,正看见几名小厮端着一件方方正正,盖着灰布的物事走入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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