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细筹谋一番,决心先去楚州看个究竟,再做打算,途经汉阳县下榻,翌日晨起立刻便启程。
正巧出了客舍,左拐店是一家饼铺,于是停下买了两块胡饼,刚递上赢钱,感觉腿上撞过来什么东西。
沈星遥低头一看,却看见一个小女孩一头埋在她裙子里,胡乱抹了把头发,抬起头来,睁大亮晶晶的双眼看着她。
怎的有点眼熟?沈星遥一愣。
“大姐姐!”女孩先认出了她,欢喜地拍起手来。
“小阿念?”沈星遥蓦地想起。
这不就是几个月前,她在剑南道上那个无名山村里遇见的女孩吗?
“毕叔叔,我要吃这个――”阿念指着摊上的胡饼,扭头对着刚才跑来的方向,奶声奶气道。
沈星遥听到这话,立刻递了一张胡饼给她。阿念接在手里美滋滋咬了一口,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也飞快窜到二人身旁,看见沈星遥时,明显愣了一愣。
男子打扮土气,模样精瘦像根竹竿。
沈星遥也觉得这人面熟。可她十分肯定,此人绝不是阿念的同乡。
“你是不是……张静,张女侠?”男子指着她,眼里俱是难以置信。
“你是……”沈星遥仍旧没认出他来。
“毕明,毕明您记得吗?”男子激动地比画道,“就是当年东海县外,您替我们向田家讨还公道的飞龙寨。”
“飞龙寨?”沈星遥恍然大悟。
六年前,她途径东海县,遇上**天玄教的手下借当地富户之手劫掠百姓,并嫁祸给城外山中驻扎的飞龙寨,仗义出手,救下几名差点被掳走的女子,并拆穿了富户假仁假义的真面目。
谁知当她离开后,天玄教为了灭口,放火烧死了富户全家。索性飞龙寨的大寨主是个怂包,早在天玄教动手前,便担心富户事后报复,带领全寨上下,拖家带口逃离了东海县。
她当时所用化名,正是“张静”。
毕明见沈星遥恍然想起的模样,连连点头,神色异常欢喜。
“可是……”沈星遥说着,忽然蹙眉,低头看了看专心致志啃胡饼的阿念,道,“这个小姑娘我认得,是剑南道上的村民,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张女侠也认得她?”毕明诧异道,“我们的寨子,就在剑南道上,南浦县外,这小姑娘是前些日子自己跑来咱们山寨的。小小年纪,也不怕生。大当家故意吓唬她,她还当是逗她玩,笑得不知道多开心。”
毕明说着这话,不自觉低头看了一眼阿念,嘿嘿傻笑两声。
“哦?”沈星遥眉稍微微一动,“可这里离南浦县,少说也有千里之遥,你们为何会来这儿?”
“这事不好说。”毕明道,“大当家有吩咐,咱们不能随便向外透露,不过……张女侠您是咱们的恩人,这得另说。”
“何事如此神秘?”沈星遥说着,不经意多看了阿念一眼。
阿念所在的村子,不与外界往来,若无异动,绝不可能独自出村,而造成此事的,多半便是当初给凌无非下毒之人。
她似有所悟,眉稍一扬,对毕明问道:“江湖恩怨?”
毕明点头道:“大当家说过,若办成此事,往后咱们也能同那些江湖上的大门派平起平坐了。”
沈星遥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当即换上笑意,道:“上次离开东海县,已是六年前的事了吧?你们那二位寨主可还好?”
“好得很呢。”毕明连连点头,道,“女侠若没有其他事,不如同我回寨里坐坐?”
沈星遥欣然颔首。
在去飞龙寨的路上,沈星遥装作不经意,对阿念问道:“阿念,你怎么不在村子里呀?”
“是我爹娘叫我走的。”阿念说着,高高举起手里的半张饼,道,“姐姐,这个饼可好吃了!”
沈星遥摸摸她的头,道:“那你爹娘呢?”
“他们不要我了。”阿念眨巴着眼睛,撇撇嘴道,“阿念哭了好久,可爹娘就是不要我,就让阿念和村里的弟弟妹妹一起走,后来,大家都跑散了……”
沈星遥眉心倏地沉了下来。
果不其然,那个村子,到底还是出事了。阿念口中这句“爹娘不要我了”,只怕是那小山村里的村民,最后的挣扎。
“那……”沈星遥斟酌一番言辞,又将语调放轻了许多,继续问道,“那你和弟弟妹妹们,离开村子以前,可有看见不认识的人进村吗?”
“有!”阿念伸展双臂,用极夸张的口吻比画道,“那个人好凶,刀有这么长――这么这么长――”
很长的刀?
沈星遥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浮现出一个名字。
贺尧?
“阿念才不难过!”
小姑娘的话,把沈星遥的思绪拉了回来。
“爹娘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们了。哼!”阿念撇撇嘴,眼里却盈着泪光。
孩子最是天真纯粹,不知疾苦,眼中只有黑白两色,爱憎分明。
她低头看了看阿念,并不多说什么,牵着她的手却攥紧了几分。
飞龙寨这帮光棍,过了六年仍旧不见长进,寨里的屋子依旧破破烂烂。
史大飞初听下属禀报故人到来的消息,还当自己是听岔了,懵了好一会儿,又问了一遍:“你说啥玩意儿?谁来了?”
“是张女侠呀,”手下人又强调了一遍,“就是当年东海县那个……”
不等他把话说完,沈星遥的话音便已传了过来:“史大当家,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史大飞瞪大了眼,愕然扭头往门边一看,瞥见一抹朱红色裙摆,眼珠子瞪得比棋子还圆:“我哩个乖乖,还真是……”
站在一旁的二当家罗奎也诧异不已,赶忙迎上前来。
沈星遥笑而不言,低头看了看跟在她身旁进屋的阿念,推了推她的肩,点头笑着示意她出去玩。另一头史大飞也立刻端了水来,冲她笑道:“还真是冤家路窄,张女侠你啥时候……”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说话还是这么不利索。”沈星遥接过他手里的茶水,在桌旁坐下,道,“怎么就成冤家路窄了?”
“这不是想说咱们有缘嘛……”
“大哥,”罗奎在一旁提醒道,“那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对对对,有缘千里来相会,不是冤家不聚头。”史大飞连连点头,又开始胡乱发挥。
“不说这个了。”沈星遥放下茶碗,道,“我听毕明说,阿念是自己跑来寨子里的,你们突然从南浦县跑来这儿,可是遇上了麻烦?”
“张女侠也认得那小丫头?”史大飞愣道。
“有过一面之缘。”沈星遥淡淡道,“怎么?这都盘问起我来了?”
“没有,哪里敢!”史大飞拉开椅子在一旁坐下,道,“这不太久没见了嘛。张女侠远道而来,一定也累了,一会儿我就让弟兄们给您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倒不必。”沈星遥道,“只是听毕明说,你们最近在办一件大事,还神神秘秘的,不敢对人说――怎么,不会是又得罪人了吧?”
“胡说八道!”史大飞最好面子,一听这话,立刻拉下脸来,“谁说的?老子这就派人去揍他!”
沈星遥笑了笑,并不作声。
两兄弟相互看了一眼,用眼神合计一番,在她身旁一左一右坐了下来。
“张女侠,你也不是外人,咱们这些话,也就自己说说,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啊……”
“好啊。”沈星遥满口答应。
史大飞神神秘秘探手入怀,摸出一件物事,显摆似的在沈星遥眼前晃了晃,得意说道:“张女侠,您看看这是什么。”
沈星遥不动声色,目光缓缓定格在他手里那件物事上。
是块沉甸甸的金腰牌,刻着三个大字――
万刀门。
第60章 风雨欲来山欲暝(二)
“你们是怎么攀上的万刀门?”沈星遥平静问道。
史大飞听到她说“攀”字,顿时乐呵起来,一把拍向罗奎的肩,道:“我就说张女侠同咱们是一路人,都知道万刀门是当今江湖上最烧手可热的门派!”
“你是不是想说‘炙手可热’?”沈星遥道。
“管他烧几只,”史大飞笑呵呵往沈星遥身旁凑了凑,道,“想必张女侠也知道,当今江湖上那些名门正派都是什么货色了?”
“哦?”沈星遥微抬眉稍,只觉他话有古怪。
“那就得从四年前说起了,”一旁的罗奎开口道,“女侠可知道,钧天阁少主凌无非受天玄教妖女蛊惑,助那妖女煽动各大门派,罗织罪名,害死折剑山庄前庄主薛大侠与鼎云堂的段老堂主之事?”
沈星遥已很久不曾听过别人唤她妖女,听见这番说辞,不由一愣:“你说什么?”
罗奎只当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全未联想到正主就在眼前,仍旧自顾自往下说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钧天阁如今已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门派,据说那凌无非还是中原武林的主事人。女侠您想啊,把这样的江湖败类奉为正道之尊,能干出什么好事?”
“可我好像没听说过,这几年江湖上出过什么大的乱子。”沈星遥故作镇定饮茶,心下想的却是给这两兄弟一人一个耳光。
“那人家干了脏事,也不能往外说不是?”史大飞没心没肺,说这话的时候还在傻笑,“如今这万刀门,可不就是就想主持公道吗?”
“主持……公道?”沈星遥差点没忍住,握着茶盏的手倏地用力。
听见细微的碎裂声,她垂眸看了一眼,只见拇指所按之处已裂开一条缝。未免被兄弟俩看出端倪,只能装作没拿稳,将手一松,任之掉在地上摔碎。
“张女侠……”
“你继续说。”沈星遥变了脸色。
史大飞还当她是对他说话太慢而不满,清了清嗓子,加快语速道:“万刀门烈掌门本着侠义之心,广设分舵,招揽收容天下用刀人,却因此被以钧天阁为首的各大门派联手针对,势必要除之而后快!”
“我……”沈星遥直欲骂人,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对史大飞问道,“这些话是谁说的,如今人在何处?对方底细如何,你们总该知道吧?”
“就是万刀门申州分舵的护法啊,说是叫什么……”
“郝蒙。”罗奎提醒道。
“郝蒙……”沈星遥扶额,深深吸了口气。
郝蒙,好蒙,如此敷衍的名字,还真是装都不肯多装一下。
飞龙寨这帮人,还真是蠢得可以,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张女侠,您也是侠义之人,如何看得下去下去这种事?”史大飞说得头头是道,“就连阿念的爹娘,他们整个村子的人,都是被钧天阁那帮杂碎给害死的。”
沈星遥听见这话,两眼一闭,生怕翻白眼被这俩兄弟瞧见。
还真是一个敢编,一个敢信。
“那他们告诉你们这些……这些秘密,又想让做什么?”
“郝护法说,要对付钧天阁,不是三两日便能办到的事,得先瓦解他的势力,除掉他的爪牙。”史大飞道,“他让咱们先在这守着,看看附近其他的江湖势力,动向如何,一旦找着机会,便一举拿下!”
沈星遥听到这话,下意识往窗外瞥了一眼。
不到一百个弟兄,还有不少老弱病残,农活还干不利索,还要和那些江湖门派斗……
“怎么一举拿下?”沈星遥十分艰难地问出这句话。
史大飞听到这话,立刻变得神神秘秘的。
他关上房门,猫着腰摸去屋角,从一只上了锁的大木箱底扒拉出一只小匣子,像捧着稀世珍宝似的缓慢端起,一步步方方正正地走到沈星遥跟前。
沈星遥看不出名堂,眉心倏地蹙紧。
史大飞郑重其事走回桌旁坐下,小心翼翼拉开匣上锁扣,掀起盒盖。
盒子里边,趴着一只长着赤色触须的褐色甲虫,甲壳边缘布满尖刺,颚宽且坚硬,比寻常甲虫大上数倍,几乎快赶上蝉的成虫大小。
沈星遥看着这虫红色的触角,隐约想到了什么。
“张女侠,您可别小看了这虫。”史大飞压低嗓音,神神秘秘道,“此物唤作‘赤角仙’,只要被它咬上一口……”
“如何?”沈星遥为配合他的故弄玄虚,心里虽已有数,仍是多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会如何。”史大飞说完,见沈星遥蹙眉,连忙解释道,“不是您想的那种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也不是真的不知道,就是那种不知道……”
他说得颠三倒四,眼见解释不清,即刻摊开双手,一根根手指掰给她看:“您看啊,昏迷、入幻、疯癫、目盲耳聋、全身溃烂、经脉淤阻,行气紊乱以致走火入魔,这些都说不定,就像抓阄,总得中一样。”
沈星遥不禁讶异。
凌无非曾中过赤角仙之毒,短暂地昏迷过几日。但事后问起姬灵h,却不曾听她说过,这毒还会带来其他症状。
是她了解不深,还是此虫另有玄机?
正疑惑着,盒里的甲虫却突然跳了出来。
“大哥你又忘了关上……”罗奎手忙脚乱拿了块布扑上去,史大飞也立刻起身追赶。
“你们不怕被它蛰吗?”沈星遥迅速起身躲开。
“这不怕,这宝贝拿来的时候,郝护法便给了咱们每人一只香囊防身,蛰不到咱。”史大飞说着一走神,冷不丁又被那甲虫逃开,扑腾着翅膀飞向沈星遥。
两兄弟吓得不轻,飞快跑来,沈星遥也抓起桌上的茶壶打算砸下去,谁知那赤角仙还没到她跟前,便像是遭了雷劈似的,转了半圈,掉头往回飞,刚好撞进罗奎怀里的布罩子。
罗奎抓住赤角仙,赶忙把它送回盒子里锁上,愣了一愣,困惑地望向沈星遥,问道:“张女侠,这虫怎的会怕您?您身上可带了什么东西?”
沈星遥闻言,眉心倏地一紧,立刻想起怀中那枚赤红色的避毒丹,缓缓摇了摇头,道:“或许,它只是不喜欢我用的香膏。”
史大飞跑至沈星遥跟前,颤巍巍拿过她手里的茶壶放回原位,道,“使不得啊张女侠……您要是真把它给拍扁了,毒汁溅出来,咱仨可都逃不过。到时坏了事,还怎么同人家交代?”
沈星遥扶额,摇头坐下。
“张女侠,”史大飞抱着盒子坐回原位,邀功似的笑道,“那姓郝的已给了咱们承诺,等这件事办成,他们要在沔州组建分舵,到时把咱们兄弟一起带上,好好收拾那些狗仗人势,作威作福的门派。不多时日,这中原武林,便是咱们万刀门的天下。”
说着,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拍大腿道,“对啊,您武功这么好,就该和咱们一起,大干一场啊!”
沈星遥听见这话,不禁陷入沉思――
万刀门利用江湖传闻,诓骗傻不愣登的飞龙寨为之所用,偷偷散播钧天阁与各大门派的坏话。白落英与凌无非母子二人,却还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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