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才人不由得糊涂起来。
本事?什么本事?争宠的事,姐姐比她强,皇嗣的事,姐姐也已占了先,她还有什么可做了讨容贵嫔欢心的?
容贵嫔用力哼一声,“那个孙容华,大言不惭,目无尊上,本宫烦她烦得很,可是她惯会狐媚祸主,本宫也没奈何……”
小罗才人原觉得自己伶俐的,此刻却越发糊涂。
这位贵嫔娘娘,自己都说没奈何了,又指望她做什么?难道要自己去玉泉宫门口,啐着口水咒骂孙容华?
“爱屋及乌的故事,你总该听过。孙容华是那座金屋,江婕妤便是那屋上的……”
“娘娘的意思,是要我去寻江婕妤的晦气?”小罗才人猛地站了起来,心惊肉跳,只觉得不可思议,“江婕妤可是怀着身子的!”
容贵嫔面色微微一滞,“瞧你这话说得,本宫是那种人么?本宫的意思,只是叫你想法子和江婕妤交好,然后从旁探听孙容华的消息。”
小罗才人这才放下心来,“这事,包在妾身上。”
待小罗才人也出去,墨风犹疑地开口,“娘娘,江婕妤……”
多年主仆,容贵嫔终究瞒不过墨风,于是微微颔首,“不错,我就是想叫江静薇吃苦头,叫孙云儿好好痛一痛!”
墨风立时大惊:“娘娘,不可呀!江婕妤怀着皇嗣,倘若事发……动手的人便是万劫不复之地呀!”
容贵嫔瞪她一眼:“你没听我说的是‘想’?我若是动手,被查了出来,徐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墨风这才松一口气,心有余悸地絮叨起来:“不过孙容华也确实太招摇了些,对着尊位的贵嫔,也敢语出挑衅,那宫女自己命不好,她拿来质问娘娘做什么……”
“好了!”容贵嫔出声打断,“你去内务府要些新鲜玩意儿回来,赏给大小罗才人,好好拢一拢她们的心,叫玉兰进来服侍吧。”
墨风眉心用力一跳,无声叹口气,依言换了玉兰进殿。
忽忽数日,都是安静无比,孙云儿难得过了些清净日子,得空便往江静薇宫里去,陪她谈天解闷。
这日孙云儿进殿,恰巧遇见江静薇喝药,随口问一句,知道是付太医开的消肿祛湿药方,便仔细看一看江静薇的手指:“姐姐果然纤瘦些许。”
星儿高兴得双手合十作个揖:“岂止是纤瘦了呢,婕妤如今人不肿了,觉也睡得香了!”
“什么药方,如此见效?”
江静薇立时笑了:“也亏得这付太医手段高妙,平平常常的药物,也能使出这样的功效来,不过是桔梗、芍药等寻常东西,加了些祛湿凝神的薏仁。”
“薏仁?这东西,孕妇能用吗?”孙云儿分明记得,家中姨娘们对此物,都是避之不及的。
“放心,皇后娘娘指的太医也看过这方子了,说是无碍的,只是薏仁性寒,给我又开了一剂红枣桂圆汤,补得我浑身冒火,都不怕冷了。”江静薇说着,掀了自己的袖子,“喏,我比你们,都少穿一层衣裳呢。”
孙云儿应一声,端起茶来喝,还未沾唇,便笑了:“这茶从前没见过,定是皇上新赏的了。”
“是。”江静薇面色微红,似是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我父亲升了池州知府,那里山上产得野茶,不过是尝个新鲜,贡进宫里来,皇上便也赏了些给我,妹妹喜欢,包些给你就是。”
“江大人升官啦,这厢要恭喜了。”孙云儿高兴地伸手握一握江静薇的腕子,“今年春闱,我哥哥也不知能不能中,若是能中,我娘在家的日子,便更好过些。”
江静薇笑着拧一拧孙云儿的脸颊,“咱们孙容华好大威风,连容贵嫔也敢当面质问,孙太太在家,还有什么可怕的。”
孙云儿面上微微泛红:“姐姐怎么知道宣明宫里的事?”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宣明宫忽然有一日报了许多碎茶盏,有心人一打听就知道隐情了,如今你在宫里呀,可是威风得很呢。”
“我与容贵嫔开诚布公,说好了各自相安,如今看着,她还算守信,往后,咱们也能过些安生日子。”
江静薇长长叹口气,看向孙云儿的眼神很是复杂,“傻云儿,在宫中的日子,哪里安生得了?你没听说,三皇子进玄英阁读书,被何太傅多赞了两声,张贵妃已经寻了惠贵嫔好几次晦气了。”
孙云儿心下不赞同张贵妃的行为,片刻的沉默后,言不由衷地道:“皇子们的事,与我们无关,只管埋头过活就是。”
江静薇又叹口气,“我们?我们的日子也安生不了,你还不知道吧,北戎来朝,献上公主和亲,以后宫里,可热闹着呢。”
孙云儿终于明白,容贵嫔罕见的安静,是怎么回事。
容贵嫔是待那北戎公主进宫,分了宠爱,等着看孙云儿气得发狂呢。
可是,她寄希望于那异国公主,是否太可笑了?自个儿仇视孙云儿,便指望旁人来添堵,这简直是无能之辈。
孙云儿微微一笑,提起旁的来:“姐姐近来给肚子里的孩儿挑东西,不若请了赵才人来参详,她带四公主,带得很好呢。”
第48章 阴私
春和景明,这是皇帝去西山行宫的日子。
容贵嫔领着后宫众人,齐齐送别帝后与张贵妃。
皇后与张贵妃一左一右,低眉站在皇帝身后,听皇帝谆谆叮嘱容贵嫔。
容贵嫔少有这样光彩的时候,一句一句,把皇帝的话掰开揉碎了答应:“是,太后和太妃们那里,妾一定好好孝顺,还有,妾一定照顾好江婕妤和大罗才人的龙胎,后宫的妹妹们,妾也会一并照应。”
皇帝耐心等她说完,低低“嗯”一声,又走到了孙云儿面前:“朕走了,你在宫里,要好好的,凡事等朕回来再做计较。”
“是,妾明白。”
这么一句关怀,叫一干女子,平添多少艳羡。
何礼望一望天色,小心地上来催促:“皇上,该起驾了。”
容贵嫔领先退在一边,深深作福:“妾恭送皇上皇后!”
御林军开路,紧跟着是代表皇权的御马、纛旗、仪仗,依次开拔,接着是龙辇、凤辇,后头跟着张贵妃的青翟车,再后头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服侍宫人,一对一对疾步而去。
龙辇行得老远,只剩一个小小的明黄华盖,容贵嫔忽地转过身来,淡笑着看向孙云儿。
众人顿时互相使起眼色来。
“孙容华这些日子,好得意好风光呐!皇上出宫前,除开关怀江婕妤和大罗才人,只宿在你的玉泉宫了!”
这话粗鲁得几乎乡野,孙云儿竟不知怎么接了。
然而容贵嫔还不住口,“方才临行前,皇上独独唤了你千叮万嘱,这可真是郎情妾意呢。”
江静薇眼看孙云儿面色涨红,心有不忍,出言打断了容贵嫔的话:“娘娘,宫门口风大,还是请进内宫吧,免得在这里吹风,着凉伤了玉体。”
容贵嫔笑着睇一眼江静薇,“孙容华真是可人疼,个个儿都替你说话,我这当家都不知道怎么当了。原也没什么烦神的事,不过是指望孙容华替我制些颜料作画,常去我宫里陪我说说话,既你去不得,不如就请江婕妤代劳……”
江静薇身形微微一晃,面孔霎时白了,她有身孕,如何受得劳累。
谁都瞧得出来,容贵嫔是在当众立威。
她的意思很明白,她不会对孙容华如何,不过就是想叫孙容华去宣明宫“陪着作画”,仅此而已。
自然了,明着说是陪伴,实际上委屈是不会少的,倘若有人要出言相助,那么便自己替孙容华去受罪。
未待有人出声,容贵嫔又看向了孙云儿:“孙容华,本宫既不打骂你,也不挑剔你,不过是想和你叙一叙姐妹情,你不会连这也不答应吧。”
话说得重了,人群一阵沉默,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连翘在人群里,远远看着容贵嫔得意洋洋的脸,气得几乎想上去挠人。
这个容贵嫔,前头答应了不和自家主子作对,如今眼见着主子得皇上恩宠,又闹这一出,真就是为了恶心人来着!
张贵妃为难惠贵嫔,容贵嫔便来为难自家主子,一条藤上上下两个瓜,还真是一样的苦瓤子!
然而孙云儿微微一笑:“是,娘娘雅兴,我一定相陪,只不过……”
话音未落,惠贵嫔便出声了:“容贵嫔,孙容华已允了我去晴芷宫教一教宫女们针线,如今治儿去玄英阁读书,知道挑剔衣裳了,赶着给他做衣裳,作画的事,不如搁后吧。”
后宫皆知惠贵嫔是个闷头过日子的木头人,此时陡然替孙云儿说话,众人皆是讶异。
惠贵嫔拿出三皇子来,便是容贵嫔也没法子,她若是敢怠慢皇子,太后和太妃们便要问责,只好捏着帕子,咬牙放了人走。
孙云儿虚扶着惠贵嫔远去,江静薇便被团团围住。
幸而星儿眼疾手快,将自家主子护在臂弯,然而江静薇还是被捉住问了好几句:
“江婕妤,惠贵嫔怎么护起孙容华来?”
“你住在晴芷宫,这里头是不是你牵线搭桥?”
“好本事,能说动惠贵嫔这个笑面菩萨下凡。”
江静薇平素温婉和气,这时不知怎么,面上的笑容疏离起来,仿佛隔了一层纱:“惠贵嫔为何要护着孙容华,这得问她了,我哪知道。”她说完,用力撑了撑后腰,“我累了,便不相陪了,姐妹们请自便。”
容贵嫔又急又怒,然而却奈何不得。
惠贵嫔与她是同级,膝下有养着皇子,她是绝不敢招惹的,江静薇肚子里怀着一个,她亦不好抓着发作,心里一口气,顿时憋闷起来。
想起孙容华还有两个狗腿子,容贵嫔便在人群里寻找,还未出声,惠贵嫔的大宫女瑞香已来了,满脸诚恳的笑容:
“四公主前儿穿的那双鞋子看着软和,不知赵才人是怎么做的,我们娘娘请赵才人也去坐一坐,和嫔娘娘若是有空,还请一块儿去。”
容贵嫔又转向冯才人,瑞香又抢着出声:“我们娘娘还说了,清善阁供奉大皇子的香火不能断,冯才人有空,还请去看顾着些。”
三两句冠冕堂皇的话,把人调了个干净,容贵嫔便是想发作,也没人给她出气了。
容贵嫔不愿看丽嫔等人的神色,匆匆回了宣明殿,冷声呵退了两个罗美人,唤了玉兰进殿。
玉兰进殿,小心地避开了墨风的眼神,安静匍匐在地上:“给娘娘请安。”
“前次叫你准备的东西,这便放出去吧。”
玉兰身形一颤,然而却很快稳住,抬头时面上并无异样神色,语气平静得仿佛在确认一件头发丝般的小事:“对江婕妤下手,若是事发,只怕是不好。”
“既是不好,你把事情办得好些就是!素兰的事,你便不曾办好,难道这次还要出差错?”容贵嫔不耐烦地一捶美人榻,“徐家派了你来,总不能一点用处也无,外出应酬、家常打理是墨风,这些事不是你还是谁?”
玉兰面上微微起些波澜,随即又静了下去,“奴婢不是这意思,奴婢的意思是,要把事情办得不露痕迹,不能心急,药量得轻些。”
“这更好。”容贵嫔面上,浮现出一阵不寻常的笑,给她平淡的面孔,添了一份诡艳,“就这么慢慢地,慢慢地,更好。”
玉兰应了,正要退下,又被唤住:“这药的功效,你可拿得准?”
药效作用在人身上,哪里说得准,除了鹤顶红、鸩酒等必死无疑的毒药,其余慢性药,效果皆是因人而异,然而玉兰不敢说,只肯定地道:“奴婢拿得准,江婕妤一定会在生产当日出血而亡,皇子则不会受损,看起来,就和寻常妇人产后血崩一样。”
容贵嫔满意地点点,挥退了玉兰。
玉兰虽是徐家千方百计送的暗桩,到底不是杀手,害了个宫女,已是内心惴惴,如今再要害一位得宠妃嫔,简直是惶惑无比。
幸而那药见效慢,未必能查到源头,玉兰这样安慰自己,狠狠心往御药房走去。
晴芷宫内,一派祥和氛围。
和嫔素来话多,今日惠贵嫔主动相邀,她自觉如鱼得水,满殿只听见她一个的笑声:“要说还是男孩子好,男孩子健壮些,这些日子花粉多了,四公主只能窝在屋里少出门。”
惠贵嫔耐心应酬了和嫔,又拣了两本习字时的字帖,送了和嫔出去,命瑞香掩了门,郑重看向了孙云儿:“孙容华,你究竟怎么得罪了容贵嫔?”
这句话不算和气,赵才人立时坐不住,然而惠贵嫔深沉,孙云儿亦不是个好惹的,她不敢随意起身,只好耐着性子接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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