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贵妃若是没有太子在膝下,始终名不正言不顺呐。”
惠妃脸上的红光,瞬间退了干净:“你的意思是……”
“我已有了四皇子……”容妃又说一遍,然后半遮半掩道,“可是旁人可没有皇子,她若是作了皇贵妃,必然要把主意打到三皇子身上……”
“她,休,想!”惠妃用力咬牙,用力拍了拍桌子,又尖声叫一遍,“她做梦!”
“惠妃这样明白,自然不必我多言。”容妃对于惠妃的答复很满意,然而为保稳妥,还是忍不住把话挑明,“我若是能作皇贵妃,必然力保三皇子,还望惠妃紧要关头替我担待担待。”
“反正我不能叫孙云儿好过!”惠妃咬牙切齿,似乎要吃人。
得了惠妃的答复,容妃心满意足,不愿再呆在气味腐朽的晴芷宫,急匆匆离去了。
芸香见主子发脾气,早吓得战战兢兢,然而想一想前头死了的瑞香,还是不得不硬起头皮劝:“娘娘……”
惠妃脸上的疯狂早已退了下去,只剩深深的无力:“别说了,这两个人,今日来都只是为了利用我,我明白。容妃固然是挑唆我去对付宸妃,可是宸妃那一招以退为进使得也不错。”
“可是,她们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你没听懂么,宸妃是想叫我在紧要关头拉她一把,而容妃呢,八成是想叫我去顶缸。”
“什么?”芸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容妃娘娘怎么这样?娘娘,您不能答应她!”
惠妃像是才认识了芸香,伸出手来欲抚她的头发,吓得芸香又是一哆嗦,惠妃便收回手去:“好丫头,这时候了,还在替我着想。放心,关在晴芷宫想了这么久,许多事我也该想清楚了。”
“那么娘娘的意思是……”
“先去送个信给玉泉宫,就说我明白了。再给我梳妆,替我递信去养怡居,我要求见皇上。”惠妃沉声吩咐,却不说自己的心思。
主子对宸妃只一句不清不楚的话,仿佛什么也没说,然而芸香却也不问。
她知道,作为宫女,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是一种负担,更何况,主子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芸香想一想自家主子的处境,为难道:“可是,可是,皇上他怎么肯来?”
“你就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求皇上务必来一遭。”惠妃见芸香满脸惊惶,扯起嘴角笑一笑,“不过是求皇上来见一见,我会装个重病的,反正我疯疯癫癫,说些疯话也不奇怪,我不会叫你犯欺君的罪。”
芸香这才放下心来,先替惠妃梳妆,然后疾步走了出去。
到得养怡居,御驾却不在,守门的小太监对芸香客气而疏离:“姑娘还请回去,养怡居可不是寻常人该转悠的地方。”
芸香咬牙道:“惠妃娘娘命我带句话出来给皇上,她说,人之将死……”
惠妃到底是三皇子生母,三皇子又是如今皇帝跟前最有出息的儿子,那小太监听见这么一句,哪还敢托大:“好叫姑娘知道,实实是皇上不在养怡居,皇上他老人家去给太后请安了,姑娘可别说是我说的,只管替娘娘去请皇上就是了。”
芸香应了,先拿了一角碎银谢那小太监,然后才急急赶到慈安宫。
一进院子,便被拦了下来。
芸香又把惠妃的话说了一遍,那老姑姑却铁面如山:“姑娘别急,四位主子都在里头呢,任它天大的事也不敢搅扰。”
芸香还要再说,边上一个年长的宫女用力扯她一把:“静兰姑姑的话,你还是好生听着吧!”
晴芷宫冷寂许久,芸香没办过什么体面差事,连静兰也不认识,然而名字总是听过的,此时听见旁人提点,连忙闷不吭声退在一边。
虽然站在边上,芸香心下愈发忐忑,不知里头是怎么个境况,竟连太后娘娘身边最倚重的老姑姑都避了出来,想来两位妃子娘娘,是定要分个高下的了。
这里正胡思乱想,便见两个粗壮的嬷嬷拎着个捆得粽子般的人出来,口中还道:“叫你诬告宸妃娘娘,可不是犯了死罪,幸好宸妃娘娘心善,替你求情饶了一家子!”
宫里办事,向来讲究个干干净净,什么时候会这般四处嚷嚷了?
两位嬷嬷,仿佛是在替宸妃娘娘辩解,又仿佛是在暗示宸妃的脱罪是另有隐情。
院子里静得可怕,树梢的银杏叶随着冷风悄然落下,众人似乎都能听见那叶子落地的声音。
便是此时,容妃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对行礼的静兰视而不见,只用力一挥手:“回宫!”
芸香见大事已了,连忙又上前对静兰说一遍晴芷宫的事,静兰却还是摇头:“姑娘,且再等等吧,宸妃娘娘可还没出来呢。”
檀香的味道沉静悠长,然而孙云儿却只觉得头晕目眩。
事情既复杂又简单,太后不愿管妃子们的闲事,一道懿旨召来了皇帝,皇帝听孙云儿和容妃各自申诉一遍,并不曾多说,只是命令处死钏儿,还命嬷嬷们把那些话给张扬了出去。
明着看,孙云儿是赢了此局,然而却不是她想要的样子。
皇帝是为了保全孙云儿宠妃的体面,才不由分说地处死了钏儿,可是孙云儿明白,皇帝是为了宸妃这个名头,而不是为了孙云儿这个人。
良久的沉寂后,皇帝开口了:“宸妃,你想要皇贵妃的位子,朕许你就是。”
孙云儿只觉得嗓子干哑,用力挣了几下才说出话来:“我没有……”
“不必再说了。”皇帝抬手止住孙云儿的话,又对太后行礼,“儿子还有许多奏折要批阅,这就告退了。”
孙云儿跪在地上许久,腿麻得站不起来,然而皇帝离去不能不送,只能挣扎着转个方向,对着皇帝的背影下拜。
太后的脚步又轻又慢,行到孙云儿身边,带着长长的叹息:“皇帝待你,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你别怨皇帝。”
“妾不敢。”孙云儿不知道太后为什么对自己发起了慈悲,然而此时深深的挫败感在她心中萦绕,她来不及细想那许多,只跌跌撞撞走出门去。
连翘和扇儿迎了上来,孙云儿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两个丫头合力搀住了:“娘娘!”
孙云儿用力昂了昂头:“无事,回宫。”
待轿辇到了御花园,干冷的空气吹得孙云儿头脑清醒许多,她召了扇儿上前:“晴芷宫可有动静?”
扇儿和连翘被方才的事堵得一口恶气出不来,险些憋死了,这事听见孙云儿提起惠妃,这才想起主子还有后招,且那位惠妃还送了信给玉泉宫,想来是会替主子说情的了,两个丫头便长长舒了口气,扇儿脸上还带了浅浅的笑意:“方才皇上一出来,就被芸香给请了去。”
这笑意还未绽开,便已湮灭了。
轿辇已进了东六宫,远远便听见了若隐若现的哭声。
“娘娘!”
“惠妃娘娘!”
主仆三个心里一跳,孙云儿正要吩咐轿辇快些,便见几个小宫女从晴芷宫冲了出来,连翘上前拉住一个:“妹子,怎么了?”
“惠妃娘娘殁了!”
第86章 放手一搏
孙云儿从未觉得,冬日这般漫长、这般寒冷。
皇帝封了她作皇贵妃,太后也在那诏书上盖了凤印,本该是喜事一桩,可是却引来了前朝的物议如沸。
礼部寻了许多旧例出来,无非是说作皇贵妃者,要么有功于社稷,要么有功于皇嗣,像孙云儿这样无子的宠妃,不宜加封云云。
御史台亦振振有词地参了孙云儿牝鸡司晨、后宫干政,其实事实摆在眼前,孙家到如今也不过才出了一个官居从四品的孙湘平,孙云儿于朝政上染指甚少,这些指摘,不过是无中生有罢了。
流言虽然如刀剑一般,可是孙云儿清者自清,并不惧怕旁人非议,她担忧的,是皇帝的态度。
孙云儿入宫已久,早不是当初那个懵懂的姑娘了,她如今知道,皇帝坚持封了皇贵妃,看着是对她的维护,说到底,不过是为着体面二字。
宫中的体面,皇家的体面。
皇家后妃之间,争风吃醋是常态,可是闹到巫蛊之术上,这就不体面了。
这样的阴私,遮掩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叫外人知道?
于是,皇贵妃是一定要封的,还要办得风光,办得雷厉风行。
尚未到年底,皇贵妃的吉服随着新年赏赐的金桔盆栽送到了玉泉宫中。
照规矩,孙云儿该穿着吉服去参拜天地,再对着太后和皇帝谢恩,可是皇帝下了一道圣旨,言道皇贵妃受凉着了风寒,宜乎静养,孙云儿便只能安安稳稳呆在了玉泉殿里。
至于晴芷宫里孙云儿留下的后招,仿佛一阵细细的雨,孙云儿人都出不得宫,自然是没法子再筹谋,这阵雨也不知落在了几个人身上,便已散了。
这日是除夕,冰天雪地中的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刮得窗纸几乎要破裂,然而玉泉殿中却是温暖如春。
晋升为皇贵妃,孙云儿的份例自然又高一筹,玉泉殿中摆下铜锅,桌上布满各式果品、菜肴,琳琅满目。
因着不曾言明的软禁,玉泉宫里连宫人都不往外头扎堆过年,只道自己不爱凑热闹,一股脑儿挤到了正殿里,说是要沾孙云儿的光过年。
孙云儿明白,这都是下头人的一番好心,是为了陪自己。
宫中的人情冷暖,初入宫时,孙云儿已经识得,可那时候是籍籍无名的秀女,此番已作皇贵妃,再经历一次,又有了异样的感受。
除开江静薇早早给玉泉宫送了亲手做的酥芋圆子,冯、赵两人也各送一碟时兴果子,别的人,只去跟着太后皇帝祈福,竟连个小太监也没打发往玉泉宫来。
此时此刻,竟是这一室宫人,对孙云儿不离不弃起来,可见人品的高低,与身份的贵贱,其实是全无关系的,亦或说,天长日久的以心换心,终究还是能换得真心的。
孙云儿心里感慨万千,面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举了举杯,领先动了筷子,“今儿咱们玉泉宫不分大小高低,必要一醉方休!”
玉泉宫中虽然平素不似宣明宫那般规矩森严,可是连翘有威严,扇儿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下头的小宫女小内侍们做事都收敛着声气,这会得了孙云儿这么一句,顿时乐得“哄”一声好似烧开的滚水,一股脑儿冲着连翘和扇儿去了。
“连翘姑姑,先受了我这一杯敬!”
“扇儿姐姐,果子酒可不醉人的,你今儿非喝上一大缸不可!”
连翘和扇儿好似被一群小羊羔子围着,又是吵嚷得耳朵疼,又是推搡得身上发热,两人都是好气又好笑:
“怎么给我平白升一辈成姑姑了!我还没老呢!”
“叫我喝一大缸酒,我成什么啦!牛也喝不得这么多酒呀!”
下头小的愈发叫笑得厉害,连翘和扇儿却不过,硬生生被灌了许多酒,可也都没沉下脸往外推。
上下彼此都明白,这么热闹得过分,全是为了哄主子娘娘高兴罢了。
孙云儿面上果然添了两分笑意,自己提壶斟酒,酒满即干,连喝了三杯,耳垂立马红了。
见了这副景象,自扇儿起,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连翘还稳得住,笑着对小的们让一让:“你们吃涮锅子呀,娘娘的话都忘了,今儿一醉方休呢!”待屋里又热闹起来,连翘才回头去劝孙云儿:“娘娘,急酒伤身,不若我给您盛碗热羹,喝了歇一歇。”
孙云儿从来没这样失落过,从前和容妃等人斗也是斗的,不论是上风还是下风,赢了告诫自己不骄不躁,输了也暗暗许下以后不犯错的心愿,输赢总能在心里有个底的,谁知道天子一怒,不,甚至都没发怒,不过是冷淡一些,她便好似落进了无底的深潭里,四面都摸不着边了。
倘若是从前的孙云儿,知道自己失了皇帝的信任和恩宠,便要心灰意冷了。
不为别的,在家见姨娘们得宠又失宠见得多了,以色侍人的妾,除了等待男人再次兴起,什么也做不了。
可是不知怎么,如今的孙云儿不想等。
或许是为了母亲在家能拥有更稳固的地位,亦或者是为了兄姐有更好的前程,亦或是,仅仅为了自己,孙云儿想博一把。
惠妃殁了,这事来得突然,宫中人人惊诧,孙云儿自然也不例外。
她派了扇儿寻可靠人打探过,惠妃是见过皇帝后才离世的。
扇儿平素心直口快,在宫人中间口碑不错,那知心人拉着她到僻静处,还多说一句:“惠妃娘娘殁后,晴芷宫里上下都被打发了出去,只一个芸香,被派往乾泰宫,如今受芳芷管辖。”
乾泰宫的事,任谁也打探不出,事情到这里就成了谜,扇儿只好把这谜题拿来向孙云儿复命。
孙云儿猜测惠妃一定向皇帝说了什么,可是听说容妃也去过晴芷宫,那便是也试图拉拢过,惠妃倒向哪一边,孙云儿还真猜不透。
三皇子如今安然无恙,还能跟着皇帝出入养怡居,惠妃的话,一定是说到皇帝心坎上了。
若是惠妃替玉泉宫说话,皇帝听了进去,那孙云儿还有希望,这一把,她不得不赌。
孙云儿知道,皇帝这人性子冷、主意定,寻常女子撒娇哭闹的那些招式是不管用的,只能另辟蹊径,于是搁了筷子,嘱咐下头人接着热闹不许起身,只召了连翘进内室,淡淡吩咐她:“我初五要往御花园拜花神,叫针功局给我做一身玫粉色的袄子来,再配一件浅紫斗篷,这活计急,赏银多封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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