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霖深的表情越来越差,几乎掩饰不住眉眼间的慌张,嘴唇微颤,像是被人无情地揭开了外皮,露出污浊不堪的劣迹。
贺西洲尚人模人样,好像很心平气和地讲:“我说她怎么会那么讨厌我,原来这都是拜你所赐,你又约她见面是为什么?心怀愧疚?昨天有好好跟她道歉吗?”
“她……她说已经不在意了。”周霖深像是慌了神,眼珠子不停转,慌乱开口,“而且我也是为她好啊,因为那时候你总是把别人送的情书扔到垃圾桶里,冷漠刻薄,很不留情面,我不想让她也受伤,所以才写了吴跃的名字,我本来的打算是从吴跃手里要回来再还给沈星微,让她专心学习,不要再一直跟着你了,但是,但是我也没想到那天她就在教室外面……”
话还没说完,贺西洲突然就动手,往周霖深的脸上狠狠打了一拳。不知道是他拳头太重还是周霖深弱不禁风,登时往地上一摔,慌张地想要爬起来,贺西洲却将他猛地掼在地上,抓着后脑勺的头发把他的半边脸按在地上,满眼凶戾,“你说什么屁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想跟她道歉的,但是那年她突然转学,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一天她碰巧父亲过世,这几年我也很痛苦很内疚,我试图联系她但是没有任何回应!昨天见面时她又说不在意了,我觉得不在意的事情就没必要再提,反正你们现在也交往了——啊!!”
贺西洲听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一直刻意压制的情绪在顷刻间迸发,岩浆似的愤怒炙烤着心脏,焚烧了所有理智,让他变成一个毫无素质可言的暴徒,又像发疯的野兽,褪去了人皮,俊俏的眉眼满是凶残,把周霖深按在地上狂揍。
周霖深被打得鼻血横流,痛哭流涕,一直喊着说自己错了,对不起,还说要告诉他沈星微去了哪里,但是贺西洲此时好像已经听不见,大约气到双耳嗡鸣,暴戾的情绪填充他的大脑,所有的怨愤都找到了出气口,几拳下去周霖深的脸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很快旁边传来拔声的尖叫,一个中年妇女从家里冲出来,用力推了贺西洲一把,厉声对贺西洲喊:“你是谁啊,凭什么打我儿子!”
贺西洲起身让开,攥着流血的拳头,恶狠狠地盯着周霖深,眼神凶得不行,落在别人眼里简直跟杀人犯没什么两样。
那中年妇女见自己儿子躺在地上被打成猪头,鼻血流得到处都是,扯着嗓子哭喊,“你别给我走!我要报警!”
“妈,别报警。”周霖深挺在地上缓了片刻,慢慢爬起来,擦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泪,对贺西洲说:“当初的事是我做得不对,对不起,改天我也会亲自跟沈星微道歉。她昨天买了车票去了水天县,但是具体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
贺西洲嫌弃地擦了一把手上的污迹,几拳把人打成猪头却恶劣得没有半点反省的样子,冷笑一声:“你别以为我揍你一顿就完事了,我现在去找她,找到她之后再回来跟你算账。”
第57章 “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水天县离市六十多公里,坐车需要两个多小时。
当初沈星微右腿还没好的时候,打着石膏坐在气味难闻的大巴车上,一路都偏着头,从满是斑驳污点的玻璃窗往外看,风景逐渐从市中的高楼大厦变成大片的田野,低矮的房屋,视野越来越开阔,没有繁华高楼阻拦的天空又蓝又辽阔,是很美的风景。
可是沈星微却觉得这段路太漫长,她静静地落着泪,以为自己这一生都没有可能再进入这座城市。
现在想想,到底还是那时候年纪小,又经历了人生重大的变故和打击,所以才不可避免地被困在绝望之中,还以为是自己是因为离开这座繁华都市而伤心。实际上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就算后来她没有将大学报考在这座城市,一样可以在闲暇之余,买一张二十块钱的车票来到市里。
沈星微在县高中生活得很好,年纪小的孩子们仿佛天生对着大城市仰慕和向往,因此得知沈星微是从市中第一高中转回去时,他们对沈星微都极其热情,甚至腿还没好的那段时间,有个女生骑个自行车接送她上下学,并且乐此不疲,索取的报酬就是希望沈星微能多讲一些在市高的事情。
沈星微很快就融入了新的高中环境,并且以自己的能力稳坐年级前三的宝座,生活还是要继续,她与奶奶相依为命,开始了普通而平凡的日子。只是偶尔还是会突然掉眼泪,说不好是因为悼念突然去世的父亲,还是惶恐自己未卜的前途,抑或是其他难以言说的东西。
沈星微当时看不明白,现在回头看看,迷雾一般的人生已然清晰明了,该得到的都会得到,该失去的也挽回不了。
她揣着兜在县高中的门口站着发呆,手臂里还挎着个塑料袋子,里面装了黄澄澄的橙子和几根火腿肠和鸡蛋。等了不过十分钟,下课的铃声响了,学校大门打开,没多久就有数不清的孩子飞快地奔出学校,样子很像坐了八百年的牢突然得到释放一般。
等到出学校的人越来越多,沈星微就趁机钻了进去,因为她没有学生证,而且这个高中的门卫对无关人员出入学校检查得比较严厉,与其跟门卫扯谎被人拆穿,她宁愿多等一会儿,趁着人多偷偷溜进去。
县高的占地并不大,操场也小,几栋教学楼紧挨着,入眼可见的设备基本老化得不行。沈星微还记得那年夏天,教室里的风扇半死不活地转着,她午睡起来一脑门的汗,接一杯水补一补身体流失的水分,然后两眼一睁就是刷题。
不过沈星微不是一个对自己非常严厉的人,她会在忙碌的学习时间中抽出一点点的空闲,虔诚地献给学校食堂后边小树林里的那群小猫。一开始她是不喜欢吃食堂包子里的肉馅,还有看起来就很油腻的鸡腿,吃饺子也只喜欢吃饺子皮,但是这些东西不吃就太浪费了,因此沈星微看着碗里的剩饭和食堂阿姨的谴责眼神,良心总是备受折磨。
后来偶然在食堂后面的小树林散步消食,她看见了几只猫,可能是流浪猫,但是很肥。
从那以后,沈星微剩下的食物就有了上贡之处,喂了半个学期左右,她一进小树林就会有很多猫猫围过来找她,因此她也成为了咪咪大王。
在学校里的小猫是不会挨饿的,但是当初沈星微毕业时,还是担忧了很长时间。昨晚上到家,今天收拾完房子,填饱肚子,忙完了手头上的所有事之后马上就来了学校小树林,唤出了曾经在这里陪伴她很长时间的小猫,交出了自己买的所有火腿肠和鸡蛋。
小县城算不上发达,所以在这里不需要手机也能很好的生活,她身上的现金足够。房子是奶奶的,老人家在去世之前就已经把房子收拾得很干净了,她自己的衣物和平时用的东西都不见踪影,有些是烧掉了,有些是扔掉了或者送人,总之沈星微后来回去的时候,整个屋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所以她才会选择在市里租房。
昨天晚上回来得匆忙,好在夏天跟冬天不同,不需要厚厚的棉被,她将空荡荡的床简单擦一擦,找了柜子里放着的床单铺上去,将就睡了一夜。
想要回到水天县不是临时起意,是她早就有的念头。
在奉水山庄的那天晚上,沈星微感觉右脚腕泛酸,骨头里有些湿冷,那是她当初在大雨天被撞坏了脚,又坚持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去医院。那时候她的生活一团糟,母亲来了医院说自己生活繁忙,给她办了转学,沈星微就拖着还没好的脚坚持出院离校,没有好好休养,因此落下了病根。
每到下雨天快要来临的时候,她的右脚踝就会有轻微的酸痛感,所以她知道那晚看不到流星雨。
沈星微坐在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前仰头看,无比想念那个已经逝去的老人。她不是性子温柔的人,甚至对沈星微也鲜有笑脸,但是那时她看沈星微怎么也接受不了脚踝的病根,于是对她讲:“这不是很好吗?你身上有了个天气预报,下回脚疼了就提前告诉我,我就不用出摊了。”
她是做煎饼的,整天推着个三轮车大街小巷地卖,但是三轮车没有棚子,所以一下雨就不能出摊。
这并不是安慰的话语,但是从那以后,沈星微渐渐不再为右脚的隐疾感到失落伤怀,渐渐接受了自己身上有个天气预报的能力。
看不到流星雨的那个夜晚,沈星微并没有很失落,她在下床的时候看见贺西洲睡在床的另一边,长手长脚占了大半个床位,俊俏的面容在微弱的小灯下显得充满柔和宁静,这使得沈星微不可避免地站在床头看了他许久。
沈星微在那时很想跟奶奶打个电话,告诉老人,她现在很认同老人说的那句话,人生不可能永远在低谷,否极泰来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拿到那封曾经被她送出去的信,就好像已经将过去填补完整了,虽然还剩下许多细细密密的遗憾,但是也差强人意,现状已经足够好,所以她想要将这些讲给奶奶听,让死前都仍未放下心的老人不再担忧她唯一的孙女。
沈星微抚摸着胖嘟嘟的橘猫,对此感到愤怒,对着一群小猪咪训斥,“想当初我这个咪咪大王喂了你们一年半都没喂胖,我走了这两三年,你们居然都胖成这样了,这是背叛!这是忘本!我看你们是想拥立新的咪咪大王了。”她当初剩下的包子馅饺子馅还有数不清的火腿肠鸡蛋以及各种鸡腿,可都是喂进了这些小猫的嘴里,也没见它们长几两肉来回馈自己。
高中下午放学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等晚自习一开始大门又会锁上,沈星微在小树林玩儿了一会儿,又晃悠着一袋子的橙子嘚吧嘚吧离开。
傍晚时分,夏季的风燥热,路上行人慢慢,时不时传来街头卖小吃或者卖水果的喇叭声。火烧云渲染了半边天,赤红的光芒映得大地尽是霞光,县城的房子普遍没有那么高,所以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的火烧云悬于天际,这是调色盘再怎么精心调制,也画不出来的绚烂与美丽。
沈星微慢悠悠地走着,有些热但是不舍得那么快回家,时不时会停下来站在不同角度仰头张望。作为创作者,这可以算是职业病了,她看见美景的第一反应几乎都是以什么样的角度,什么样的色彩,什么样的构图才能诠释这样的美景。
她曾经失去过这个能力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现在正慢慢找回。
回家的路上有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并且没有车辆往来,道路两边的杂食店铺悠闲地开着,散发出各种卤味或是炒菜的香气。沈星微走走停停,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身后有人,但是当她停步回头的时候,却什么人都没看到。
她猜想可能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在小县城里,发生跟踪害人事件的几率实在太小了,而且她家也不是住在很偏僻的地方,无须担心这一点。
“沈星微。”前头卤味店里走出来一个年轻的男生,他擦着手冲沈星微笑,“真是你啊?好久没见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男生名叫孟珂,比沈星微大两岁,算是邻居。那年沈星微搬回来时,比较喜欢吃他家的卤菜,经常来买一点。孟珂则是初中上完就辍学,一直在家里帮忙,所以一来二去沈星微与他也算熟识。
说起来当初高中毕业那会儿,孟珂的母亲还上门向沈星微奶奶说过媒,说是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平时关系也不错,两家离得近往来也方便。沈星微上的美院学费不算便宜,加上市里的开销花费也高,全都由沈星微的奶奶卖煎饼负担,实在有些困难。孟珂是家中独子,卤味店也开了很多年,他爸妈手里也有些积蓄,当初的意愿是可以先让两个孩子订婚慢慢处着,他们愿意供养沈星微上大学。
县城里的孩子说亲早,结婚早,这些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沈星微的成绩在水天县拔尖,绘画又太有天赋,模样更是一等一的标致,这样绝好的条件难免有人攀着关系近的缘由满足自己的私心,热心的说媒在沈星微高中还没毕业的时候就有过几次,等到她毕业了要上大学了,要离开水天县了,来的人就更多了。只是人们硬要挑出褒贬也是有的,他们会借以她父亲死亡,母亲改嫁为由表示她的条件没有那么优秀。
只不过最后都被沈星微的奶奶给回绝,有些闹得比较难看,有些却没放在心上,一笑而过。孟珂的父母属于后者,而孟珂本人也对此很抱歉,当初沈星微离县的那天,他送上了卤味大礼包,让沈星微啃了一路。
“孟哥,好久不见。”沈星微站着跟他讲话,“我是昨晚上回来的,就是想奶奶了,回来看看,住几天就走。”
当初办老人丧事的时候,孟珂也帮了不少忙,提及逝去的人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带着抱歉,转头说:“你先等会儿,我给你拿点卤味回去吃。”
也不等沈星微拒绝,他就钻进了玻璃柜台中,挑了一些沈星微平时爱吃的那些夹了不少,还拿了一些水果,装了一大袋子出来。沈星微吓一跳,赶忙想要拿钱,却被孟珂摆手推拒,按着她的兜不让她拿,“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这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拿回去吃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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