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们看到这架势,都怕被迁怒,纷纷往后面退了几步。
徐予和琢磨着现在要不要夹在哄乱的人群里混出去,转眼一瞥,发现刘密正气势汹汹地朝自己奔来。
她来不及多想,提起衣摆就往赵洵那边跑,反正人是他踢的,踢了就别想跑,更别想安安静静看热闹。
“我并非有意冲撞到小官人,实在是他们追的紧,还请小官人见谅。”
徐予和站稳脚跟,微微仰起头,假装慌乱无措地低声说道。
赵洵扶着她的胳膊,心底暗暗浮起一丝窃喜。
她愿意主动找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抿了抿唇角。
垂眸而望,她发丝凌乱,眉梢颦蹙,眸中清波点点,赵洵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宁王?”
徐予和又故作讶异,打算后退几步,结果胳膊被人牢牢拽住,一连尝试几次都无法挣脱。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她似乎看到那人往自己这边还挪动了几步。
茫然思索之际,又听得刘密哼了一声,“还想跑?”
“滚。”
待看清说话之人,刘密顿时没了嚣张气焰,反而惊出一身冷汗,缩着头不敢再出声。
这个人他可招惹不起!
赵洵眉峰蹙起,眸色晦涩幽深,似有寒意迸现。
日头还挂在天上,晒得人身上发热。
刘密却觉得浑身冰凉,他不敢抬头,便撩起眼皮偷偷瞄了一眼赵洵,结果被他的眼神吓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宁……宁王……”
赵洵一言不发,只是死死地瞪着他。
刘密心里直发怵,久经风月场的他,惯会看人下菜,从那个眼神里,他看得出来对方恨不得把他给抽筋拔骨。
赵洵垂眼看着他,面无表情道:“刘密,你方才所说,我都听到了。”
刘密身上冷汗直冒,贴身里衣已经湿了大半,“我……”
他心慌意乱,正愁如何搪塞,忽然看到了徐予和,便伸手指着她,“是她,她绊了我一脚,还……还踢了我一脚,我这才追她的。”
“我踢的。”
刘密回想着当时的情形,自己摔倒时确实瞥见了朱红色的衣服,而眼前的赵洵,所穿衣物也是朱红色。
赵洵眼眸微眯,陡然发问:“怎么?你要连我也一并收拾吗?”
“不敢,不敢,”豆大的汗珠从刘密额头滚落,他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喘一下,一双手早就无处安放,僵硬地垂在两侧,大拇指不停扣着其他手指,声音极轻,“既然是宁王踢的,那我自然得受着。”
徐予和略微弯起唇角,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赵洵已经看破了她的小心思,几不可闻地笑了笑,然后紧皱眉头,冷声问道:“你这话说的,我听着怎么显得我在仗势欺人?”
刘密心里一个咯噔,瞬间瘫软在地上,连声认错,“是我,是我仗势欺人。”
赵洵颇为满意,“我还有一事不明,你们刚刚所说的略卖良籍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刘密吓得浑身哆嗦,弯着身子把头抵在地上,“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求宁王绕过我这次,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赵洵挑了挑眉,明知故问:“看来徐御史奏疏上所说,皆是真的?”
以前刘密惹到过赵洵,吃了许多苦头,所以在赵洵面前,他不敢撒谎,“是……是真的。”
赵洵轻轻颔首,“既然如此,那便只能请你去牢里呆一呆了。”
刘密跪趴在地上许久,方才反应过来,便赶忙直起身子,对着贺全又是哭又是喊:“贺……贺全,快,快回去告诉我爹。”
赵洵眼神凌厉,望向点头的人,拔高声音喝道:“我看谁敢走?”
贺全还没动脚,就被吼得身体猛然一抖,膝盖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弯,扭头回望,看到一双幽深眼眸,又觉双腿酸软,使不上力气,险些原地摔倒。
赵洵叹了口气,“略卖人口不是小罪,刘密,是你自己犯蠢,当街自认罪行,即便我不想管,但是有这么多百姓在看着,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刘密哭的稀里哗啦,鼻涕泡滴溜老长,他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从国子监里溜出来找乐子,反倒落了个这样的局面。
赵洵侧过头,朝人群中看了一眼,里面冲出来数名亲卫,把刘密一干人等架了起来。
麻烦已借他人之手拿下,到时候自己只需递上状纸和证据,倒省去许多变故,徐予和想先去找岁冬他们,便低头一点一点拽出自己的衣袖和手腕,谁知那人依旧死死抓住不撒手。
“你说是送审刑院还是御史台呢?”
头顶冷不丁飘来一句话,把徐予和吓了一跳,她仰起头,看了看赵洵,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
“徐小娘子?”
徐予和咬了咬牙,“宁王想送哪里便送哪里?我只是个女子,不懂得这些。”
赵洵唇角噙着笑,松开紧紧钳住她的手,“我倒是挺佩服你的,敢孤身来这种地方。”
徐予和忙抽回手腕,往后边退了几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赵洵又笑了笑,歪头问她:“那可有抓到虎子?”
徐予和抬眸,“我在秋月楼里找到了名簿上的人。”
“那接下来便好办了,人证物证俱在,这口气你终于可以出了,也能救出秋月楼里的那些娘子。”
徐予和垂下眼,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口始终突突突跳得厉害。
春风拂面,吹起她散落的发丝。
徐予和这才想起来束发的玉簪连带着幞头一并被扯掉,忙把头发捋为一股抓在手里,可玉簪已碎,无法挽发,自己也没带多余的发簪。
正犯难时,赵洵的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一支竹节玉簪。
“这是牡丹花簪的回礼。”
第029章 平戎策(四)
徐予和神色一愣, 她没有接过玉簪,而是解下腰间的玉佩,拆掉上面的丝绦, 勉强把头发绑成一股。
“绑起来又如何?”赵洵轻轻笑了笑, 把玉簪又往前递了递, “你既然扮作男子,还是要将头发束起来的好。”
徐予和别开脸,“此物多有贵重,我实在不敢收。”
男子送女子玉簪,这已经算是明示了。
她朝着来时停靠马车的方向走了几步,举目望去, 却没看到岁冬他们的身影。
赵洵慢悠悠地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样子,他们已经走了。”
徐予和不死心, 拧着衣角又四处张望几下, 还是没能找到,便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这个岁冬, 竟然还真的走了。”
赵洵将目光重新挪到她身上,“徐小娘子不如乘我的马车。”
徐予和正想拒绝, 一辆马车已在他们面前停下,其中一名随车的亲从还牵了匹毛色乌黑发亮的小马驹。
赵洵笑道:“这不就来了。”
随车亲从见着他,先是躬身施礼,而后搬下马凳。
赵洵也不管徐予和是否同意, 拉着她的胳膊就往马凳上走。
徐予和站在原地,尝试把手腕从对方的手里抽出来, 没曾想对方反而攥得更紧了,稍一用力,她就被拽了过去。
眼下别无他法,她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他的脚步。
可是到了车厢里,赵洵的手还是不肯松开。
“宁王请自重。”
赵洵眉心轻皱,另一只手撩起衣袍坐下,“秋月楼是什么地方?你就这么去了?”
车厢低矮,徐予和弯着身子,坐也不是,站也站不起来,“宁王既然将名簿给我,我自然要核实一番,更不能对这些娘子袖手旁观。”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十分坚定。
赵洵叹了口气,把她拉到身旁按着坐下,“你知不知道刘密的性子?把他逼急了他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不知道,”徐予和看着他,目色淡然,反问道:“可是我已经套出了他的话?不是吗?”
赵洵的眉毛几乎要拧到一起,“可是这样太过冒险,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
徐予和直接打断他,“我原本没想套话,我只是看到了能够解决他的人,所以才赌了一把。”
她确实在赌,赌他会不会出手相助,赌他愿不愿意得罪肃国公。
赵洵恍然明白,难怪她刻意把刘密绊倒在自己脚边,后面又撞在自己身上,“你早就看到我了。”
徐予和又问:“也是你让岁冬他们走的吧?”
“是。”
赵洵捏着玉簪,点了点头,“因为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徐予和垂下眼睑,神情有些不自然,“宁王慎言。”
“我看该慎言的是你,”赵洵扬起唇角,微微笑了笑,“你今日所为,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兔子急了也会跳墙,焉知肃国公会不会携私报复,刘密是他的命根子,别看这个人表面上老实和善,实际上可是不好缠的很。”
徐予和听母亲说起过,肃国公几次三番在人多的时候缠着父亲商谈结亲,那次直接遣人送来聘礼是在递上奏疏之后,显然是有意如此,而且刘密敢明目张胆作恶,定然是有人替他摆平了一切,这个人,也只可能是肃国公。
“所以我才借你之手把他擒拿归监,而不是直接递上讼状,状告刘密,”她抬眼,迎上赵洵的目光,“说到底,向我父亲透露刘密略卖良籍女子的人是你,你才是真正想定他罪的人,肃国公若想携私报复,也该报复你。”
“他敢吗?”赵洵眼角微挑,“我是皇室宗亲,你也知道我与官家的关系,想必他也只能报复徐御史出出气了。”
徐予和没有露出丝毫畏惧,“如果怕被报复,我便不会这样做了。”
赵洵松开攥着她手腕的手,抚上她的发。
徐予和慌忙往一旁退去,直到肩背紧紧抵在车厢角落里。
赵洵依旧朝她靠近,甚至伸手把她往跟前搂了搂。
徐予和使劲低着头,拼死不动弹一步。
“你怕什么?头抬高一些,这样我怎么给你束发?头发乱糟糟的,看着怪难受人的。”
赵洵不由偷笑出声,举起双手把她垂下的头发胡乱挽成一团,插上了那支竹节玉簪,最后又把自己的巾帽戴到对方头上。
徐予和无处可逃,她只觉得心跳急促,双颊燥热,大脑一片空白。
“好了,戴上首服,顺眼多了。”
待到戴好巾帽,赵洵总算往旁边挪了挪。
徐予和也松了口气,又使劲往后边退。
她羞赧至极,不敢抬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好低垂着眉眼紧盯地面。
余光一瞥,突然瞥见旁边的朱红襕袍下露出一双皂靴,她越看越恼,真想当场狠狠碾上几脚。
“我知道我刚才多有冒犯,可我一见到你,我就……”
徐予和满脑子都是踩他的脚报复回去,也没听清说的什么,下意识抬起头看了过去。
眼前人猝不及防抬了头,面带迷茫,睁大双眸望着自己,赵洵莫名有些慌乱,当即避开她的眼神,企图编个理由搪塞过去。
“礼仪之始,在于正容体,方才你未束发戴帽,我就忍不住替你弄了弄。”
徐予和淡应一声,又垂下了眼。
悬挂在车内的香球叮铃铃作响,有风吹开锦幕,日光从缝隙里照进车内,投下一束斑驳的光影。
外面人声喧嚷,显得马车里更为安静,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车内的两个人耳根处都泛着潮红。
徐予和心神杂乱,阖上双眸,手指不停抠着衣袖。
谁知马车忽然停下,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斜。
她倏而睁开眼睛,想起了那两人的谈话。
赵洵随之收回扶她的双手,眼神迷离不定。
徐予和扬起脸,正视着他,“有件事,我想同你说。”
“啊?”
赵洵坐立难安,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收拢,最后紧紧抓住衣角。
“什,什么?”
“秋月楼里有西羌奸细的踪迹。”
并非是疏远之类的话语,赵洵暗自窃喜,嘴角不禁轻轻扬起。
等等,奸细?
他脸上浮起的笑转瞬消失,眸色也暗沉下去,“西羌奸细?”
徐予和点头,“我在秋月楼想寻找其他罪证,无意间听到有两人相谈,其中一人口音奇怪,嘴里说着什么陛下,我想……应该是西羌的皇帝,他还拿了一封西羌皇帝的亲笔手书,上面盖有印信。”
她顿了顿,眉梢轻抬,“那个印信虽然看不太清,但是我敢肯定,它和当初你遗落在榻上的那封密信,私印几乎一模一样。”
赵洵神色凛然,“那是西羌皇帝李佑乾的私印。”
徐予和呼吸一滞,她觉得外祖就是通过信件发现了有人与西羌暗中勾结,所以才被灭口。
“那些人与西羌勾结多年,镇戎军内很早以前也被安插了内奸,故而岑将军一案难以查起,”她又低头想了想,“还有,唃厮啰内乱,西羌想要拉拢新的赞普,共同攻梁。”
赵洵微眯眼眸,沉声道:“西羌果然一直想对我朝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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