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再这般僵持下去,便使出浑身解数来挣脱禁锢自己的那双手臂。
赵洵不敢松手,也不舍得松手,在她脖颈处蹭了蹭,似乎是在哀求,“不要走。”
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状元郎,他害怕自己一松手,就再也抓不住了。
徐予和有些不悦,语调强硬:“王爷怕是认错了人。”
“我没有认错,”赵洵当即反驳,低哑的嗓音微微发颤,“我不会认错你的。”
徐予和面无表情,冷声道:“男女有别,还请宁王自重。”
察觉到她的语气有所变化,赵洵怕她排斥自己,慌忙松开箍住她的双手,瘫坐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词,“我没有认错你,我们小时候……在大相国寺见过的。”
徐予和眼神略有缓和,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小时候母亲确实常带着自己去大相国寺,可是每次去不是拜佛,就是去买些果脯蜜饯和字画之类的,她思索了好半天,也没想起什么。
隔得太久了,她已经记不清了。
赵洵垂下眼帘,幽幽的叹了口气,“我就说你不记得我。”
“小时候的事,很多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实在不记得与你见过 ,”徐予和怕他不信,又接着解释:“我八岁那年随父亲离京,几乎再没回来过,也没再去过大相国寺,今春父亲得官家赏识,得以调至御史台任职,我才与母亲回京久居。”
赵洵轻轻一仰,眼眸微动,“就是在你离京那年,上元灯节,我们在大相国寺遇到的。”
徐予和低头想了想,脑袋里仍旧一片空白。
“没事,我记得,我讲给你听。”
徐予和迟疑半刻,点了点头。
青年黯淡的双眸渐渐明亮,烛光映照在他的眸子里,如同一朵绽开的烟火,璀璨绚烂。
就像那年,他在大相国寺里看到的烟火一样。
他的唇角浮起一抹浅淡笑意,“那时……”
“王爷,咱们到徐府了。”
范义大声喊道。
赵洵只得咽下嘴边的话,“你先进去吧。”
徐予和顿时感觉如临大赦,微微颔首,便撩起衣袍往外走。
“明日,明日和你说,好不好?”
徐予和顿住脚步,轻轻说了句:“好。”
其实她也好奇,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能让一个人对自己如此念念不忘。
她就这样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正门。
正想叩门呼喊,她忽然发现自己不仅身着男装,而且还回得这般晚,白天那件事父亲必然已经知晓,等会儿指定免不了一顿批,若是再让父亲看到自己与赵洵在一起,恐怕她以后想出府就难了。
徐予和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从后门进去更稳妥,岁冬这丫头办事机灵,应当是给自己留了门的。
那方撩着帘幕往外看的赵洵见她又掉头回来,心里也是一阵奇怪。
“怎么不进去?”
徐予和看了看正门,又看了看他,轻声道:“走后门。”
第033章 策马游(三)
赵洵眼含笑意, 从马车里跳下朝着她紧步上前,“我送你。”
徐予和低头看着路,“不必。”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还知道回来!”
大门突然被打开, 一道充满愠怒的声音吓得她打了个哆嗦。
徐予和捏紧指尖, 心虚地转过身, 弱弱的地喊了声:“爹……”
漆黑夜色中,马车四角挂着的灯笼散发出明黄的光晕,上面的“宁”字格外醒目。
而马车的主人正在自己女儿身旁站着,徐琢气不打一处来,迈下台阶,“你看看你, 如今倒成了什么样子?”
徐予和硬着头皮走过去,她抬头瞥了眼父亲紧皱的眉峰,又加快了步子,“爹爹, 我……”
徐琢抿唇不语, 直接略过她,横目瞪向不远处的赵洵。
赵洵身上一阵发麻, 挤出一抹讪笑, 拱手作揖,“徐御史。”
徐琢眉间黑压压的一片, 目光凌厉而又锐利,但还是拱手回了一礼,“夜深露重,宁王请回吧。”
赵洵颔首笑道:“告辞。”
回身之际, 他再度望向台阶上的徐予和,眸中满是流连。
徐琢眉头抖动, 冷哼一声,抬眼盯住他。
赵洵这才依依不舍地移开目光,缓步登上马车。
送走了他,徐琢也转身回府。
徐予和赶忙凑到近前,挽住父亲的胳膊扶他跨过门槛,低低喊了句:“爹爹。”
徐琢顿住步伐,甩开她的胳膊,开口斥道:“你今日简直是胡闹!”
徐予和头次见父亲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便垂下脸,小声认错,“爹爹,女儿知错了。”
她心里明白,去秋月楼是胡闹,诈刘密话是胡闹,与赵洵晚归更是胡闹,唉,今晚注定要被好好修理一顿了。
“你去秋月楼也便罢了,还故意惹怒刘密,”徐琢叹了口气,“我同你说过,不要掺合进来,这些事交由为父处理就好,可你呢。”
徐予和掏出袖袋里的状纸,“我已经找到了刘密略卖良籍女子的证据。”
徐琢心中愕然,问道:“你从何处得来这些?”
徐予和低头把状纸展开,递交给父亲,“这些都是女儿为那些娘子们写的,一字一句,皆是事实。”
徐琢接过状纸,借着檐下的灯笼细细一看,确实是徐予和的字迹,可证据来得似乎太容易了些,他总觉得有古怪。
徐予和欲言又止,待看了看周围,才上前几步,低声道:“此处不便细说,爹爹且跟我来。”
徐琢狐疑小半刻,吩咐家仆关门落栓,迈开腿跟了过去。
灯烛悉数点燃,屋内顿时明亮如昼。
徐予和屏退岁冬及另外两名女使,才越过屏风,从橱柜里抱出那方黄花梨妆奁。
她将妆奁放到桌案上,伸出手指在下面摸索几下,“咔哒”一声轻响,有块木板似乎有所松动。
徐予和抽出底部的夹层,里面躺着一本名簿和数张契纸,她把东西往父亲面前推了推,指着道:“爹爹请看。”
徐琢肃正神色,拿起名簿随手翻阅了几页,眸色逐渐加深,“燕燕,这些你又是从何处得来?”
“都是在翟壮与肖二娘家里发现的。”
徐予和怕父亲生气,便没有把那天与赵洵碰面之事说出来。
徐琢握着名簿,瞟她一眼,“凭你自己,能翻到这些?”
徐予和避开他的眼神,含糊地点了点头。
徐琢一眼看穿,直接问道:“是不是还有宁王?”
见瞒不过去,徐予和只能再次点头。
“我并非因朝中之事迁怒于你,而是你有婚约在身,如何能与他私下会面?”徐琢叹了口气,又拿起契纸,“我去宁王府接你回来之前,岑内知便去过那里,并没有发现你说的这些东西。”
徐予和蓦地抬头,双眸睁大,“婚约?”
徐琢嗯了一声,神色舒展许多,“以前爹爹总觉得你还小,便没同你提过,你与停云自小就有着娃娃亲,如今停云金榜挂名,你也到了婚嫁年龄,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徐予和垂下眼睛,“爹爹,女儿不想嫁人,女儿想一直陪着你和娘。”
徐琢笑了笑,“哪有女儿家长大了不嫁人的,咱们两家挨在一起,你陆伯父和陆伯母又待你如同亲女,你嫁过去与没嫁有什么分别?”
徐予和拧着衣角,“那不一样。”
徐琢又笑了笑,拿起契纸继续审看。
徐予和心里不服气,闷声低语:“爹爹,契纸是他送来的不假,可名簿确实是我自己找到的。”
虽然发现藏匿名簿的机关与赵洵脱不开关系,但那也是自己凭运气碰到的。
她拿过名簿翻到孟香雪那页展开,又找到为孟香雪写的状纸,“爹爹请看,名簿上所记之人与秋月楼的娘子都对上了。”
徐琢脸色凝重,拿着名簿再次翻了翻,果然又发现几处对应的人名,他踱了几步,深思熟虑一番方才凝声开口:“燕燕,这些爹爹都会随奏疏呈上,以后你切莫再插手此事。”
徐予和把脸微微偏到一旁,不再看着父亲,也不说话。
徐琢拧眉又道:“爹爹知道你有自己的决断,只是这里面水深得很,你难以把控,也无法把控,但凡你跌倒一次,想再站起来,就难了。”
徐予和紧把着手,指节攥地发红,犹豫道:“爹爹,女儿还有一事,此事……比略卖良籍女子要严重得多。”
徐琢略感诧异,“何事?”
徐予和低声将在秋月楼三楼的见闻又一五一十地叙述一遍。
徐琢眉峰冷峻,眼眸微眯,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爹爹?”
徐予和问道。
徐琢回过神,正色道:“燕燕,此事我已知晓,然事关重大,今日所言,勿再告知他人。”
徐予和点了点头,“我知道,爹爹。”
徐琢又看了她一眼,“明日开始,你就呆在府里,哪里都不许去,等刘密一案审清再说。”
看着父亲忧容满面,徐予和将反驳的话语吞咽回去,老老实实道了声是。
徐琢将状纸、名簿与契纸尽数整理好,一并带了出去。
**
翌日。
徐予和让岁冬将重新拟好的状纸递交至开封府,以此状告刘密。
台官们也在早朝时把证据与奏疏面呈帝王,官家震怒,命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及审刑院从严审理刘密略卖良籍女子一案,并御驾旁听。
表面是旁听,实则是亲审,如此一来,刘圭便不能明目张胆的动用关系来行贿串通于主审官了。
许是想杀鸡儆猴,官家特令初审由御史台与大理寺共同鞫问,御史中丞高襄素有铁面之名,大理寺卿程伯敦又刚直不阿,任谁碰上其中一个,都要掉三层皮。
在这二人的重重逼问之下,刘密吓得骨头都酥了,很快就把事情全部抖露出来。
刘密喜好美色,专门雇人牙子物色一些容貌姣好的女子,将她们骗来以后,看上的直接强纳为妾室,余下的卖掉,后来家里实在放不下了,便开始哄骗她们签下妓馆的卖身契,如若不从,就设法逼迫。
再到后来,他又将这些拐来的女子或卖或送给其他官吏富商,以此赚了不少银钱和人情关系。
朝廷严禁官员赴妓乐,程伯敦便又问他有哪些官员,刘密也一一交待了。
众人实在想不到,这个案子竟然还牵扯挺广,甚至在场的某位大理寺丞都从刘密这里买过一个美妾,也因此当场遭到贬黜,其余官员则需等到刑部与审刑院复审之后,再作核实,依次获罪论处。
初审结束,刘密被人押回台狱,赵珩看着案录同两位主审官交谈了一会儿,便准备摆驾回宫。
谁知刚出御史台府,又见刘圭脱了帽冠,伏跪在地,“官家,是老臣教子无方,老臣知错了。”
赵洵斜睨着他,鄙夷道:“又来这套,大哥,别理他。”
赵珩略微颔首,笑着问他:“今日还回宫用膳吗?”
不等赵洵回答,刘圭又跪爬过来,涕泗横流,“官家,老臣就这一个儿,求官家网开一面,饶过他吧。”
赵洵面露讥嘲,“刘圭,我好像记得你不止一个儿子吧?你家大郎呢?他不是你儿子吗?”
刘圭愣了愣,敛手放低,再次俯伏下去,哀声道:“老臣一时语急,大郎自然也是老臣之子,只是老臣夫人怀胎艰难,好不容易才诞下一子,老臣实在不忍看她整日以泪洗面,这才来向官家求个恩典。”
赵珩垂眼俯视着他,斟酌道:“国公快快请起,朕知你为国鞠躬尽瘁,只是国有国法,既然御史台呈上证据,自然要依律处置,若朕存了私心,怕是他们又要揪着国公你不放了。”
刘圭微微抬首,“官家……”
赵洵冷笑出声,“刘圭,你纵容刘密犯下此等大错,早该想到会有今日,官家念你劳苦功高,已经压下御史台弹劾你的奏疏,你还想如何?”
赵珩则神色温和,“国公且放心,朕已下令不得对令郎动用私刑,复审之前令郎不会有事的。”
刘圭抹了把眼泪,掏出丹书铁券双手呈上,“官家,我愿以丹书铁券换犬子一命,那里是诏狱,我儿从小没受过苦,还请官家通融通融,让夫人为犬子送些衣食。”
周内侍弯身接过丹书铁券,仔细端详一番,确认为真后,方交到赵珩面前,“官家,是真的。”
赵珩佯装为难,沉吟半晌,“罢了,国公都如此说了,朕便想办法保全令郎,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也知晓高卿铁面之名,先帝在时,都要让他三分。”
刘圭终于松了口气,伏地跪谢:“谢官家。”
赵洵惊诧不已,气声道:“为何?这也太便宜他了吧。”
第034章 策马游(四)
赵洵轻挑眉峰, “我演的如何?”
赵珩抿唇笑道:“我瞧着你方才那副模样,根本不像是演出来的。”
“刘密所做之事,自是死有余辜, ”赵洵隐去嘴角笑意, 语调渐沉:“可刘圭握有定边军, 其妻兄又掌德顺军,若不是怕他们狗急跳墙,当然无须陪他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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