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她从旁边拿起一个莲花烛台,先吹灭了书案上的烛火,又依次熄灭室内所有灯烛,才端着汤碗出去。
来书房找父亲时徐予和没让一个女使跟着,周围的仆从也都被她打发去了别处,此时院中安静非常,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响清晰可闻,看着黑咕隆咚的角落,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第二日清晨,徐予和随张氏去了大相国寺,母女两人进完香,便去找僧弥求几个开过光的护身符。
请护身符的人很多,队伍都快要排到院中的松树底下了,有个娘子告诉她们这儿的护身符很灵验,前些天邻居家的小孩生了病,一直不见好,到这儿请了个护身符立马就好了,所以她也赶紧来给家里的子女求一个保平安。
徐予和一听,便打算再给岁冬和孟春也请一个,她们两个是自己的贴身女使,凡事尽心尽力,自己自然也不能忘了她们。
回去的时候,她又在大三门处买了只毛茸茸的小狸奴,眼睛圆圆的,像两个小葡萄,叫声又柔又酥,直击人的心坎。
此后几日,徐予和也有了事情做,天天忙活着伺候小狸奴,一会儿给它换水,一会儿给它添食,一会儿又拿着毛毡小球在院中逗它玩。
大家都很喜欢这只小狸奴,尤其是岁冬和孟春,两个丫头一空下来就蹲在它旁边,摸摸它的小粉爪,拍拍它的小肚子,有时候张氏和杨氏也会来她院里摸上一摸,顺带说些近几日各家的新鲜事,其中一件便是朝官捐钱凑岁赐。
谈起这件事的时候,杨氏同往常一样,面上笑盈盈的,她说徐琢已经告诉自己夫君让百官凑岁赐是宁王和官家故意设计,不过此举也是为了社稷和百姓,他们没什么可埋怨的,就是宁王忒不厚道了点。
又过了几日,到了徐予和的生辰,徐府上上下下都热闹起来。
厨娘们前一日晚上便住到了府里,天刚蒙蒙亮她们就起来准备餐食美馔,女使仆从们则开始布置席面,等到日头升得高一些,徐府门口已经陆续停了好几辆马车和檐子。
张氏在庭下招待前来给女儿庆生的夫人和小娘子,杨氏也跟着忙里忙外,时而在前厅帮着迎接宾客,时而去后厨看看餐食准备得如何了,又或者去席间看看果子茶酒是否充足。
小寿星徐予和站得有些累了,就去席间坐着喝茉莉汤,今日她额间画了个淡紫色的花钿,花钿中央贴了颗珍珠,远远望去,宛如数团紫灰烟云拥着一轮满月,照着底下两弯黛色山峦,清亮亮的眸子里烟波横转,映着席间说笑的众人。
她拈起一枚粉青色莲花小碗送到唇边,身上那件浅紫色折枝兰花纹绫长褙子经风吹动,浮起阵阵幽香。
“你就是徐小娘子吗?”
有个身着淡青色花罗长褙子的小娘子径直朝她走过来,唇角晕开一抹明媚的笑。
徐予和慌忙站起身,点了点头。
小娘子举止得体,说话也轻轻柔柔的,她走到徐予和身侧,“徐小娘子,我叫郑清抒,小字阿姝,徐小娘子也可以直接称我的小字。”
徐予和感觉她很容易亲近,莞尔一笑:“我的小字是燕燕。”
“燕燕,我娘听陆夫人提过你好几次,今日一见,果然和话里说的一模一样,总算全了我的好奇心,”郑清抒笑着说个不停,然后又拉起她的手,“祝你生辰快乐,燕燕。”
徐予和也拉着她的手,欢快道:“谢谢阿姝。”
这时,又有几位和她年岁相近的小娘子笑着过来向徐予和问好,徐予和也笑着一一回应,小娘子们先是夸她的妆面衣衫好看,接着报了自己的名姓,然后又一同聊起了闲话。
久居深闺的小娘子们有许多共同话题,譬如哪家的面脂香粉驻容养颜,哪家的衣衫样式新鲜好看,哪家的熏香清雅好闻,还有谁又写了新诗新词。
聊得正兴起时,岁冬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急匆匆奔了过来,为难道:“娘子,这件礼也不知是谁家送来的?平白无故出现在桌案上,帖子上也没见着,夫人让我过来问一问,看看是不是哪家夫人娘子送的礼漏了记。。”
徐予和放下莲花碗,接过木匣子放在长案上,打开之后是一对温润白净的镂雕花鸟佩,匣子里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总感觉这个香味有些熟悉,好像以前在哪里闻到过,等等,好像是……龙涎香?!
其中一个穿着橘黄杂宝纹长褙子的小娘子看得都挪不开眼了,赞道:“雕得可真好看,你们看那只燕子,跟真的似的。”
另一个月白色衫子的小娘子也道:“也不知谁家玉工能有这样好的手艺,看得我也想去买一对玉佩了。”
郑清抒凑到近前,瞧着匣子里的物什意味深长道:“这对玉佩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徐予和勉强维持着嘴角的笑,轻蹙眉梢,故作茫然:“不是几位姐姐送来的吗?”
几位娘子皆摇了摇头,表示不是自家送来的贺礼。
徐予和心底有些慌乱,她觉得这对玉佩很有可能是赵洵送来的,那次他拿走了自己那块碎了一半的镂雕双燕佩,而且他身上常熏的就是龙涎香,可是自己从没告诉过他自己的生辰,也没给他递帖子,以他的性子,就算知道了自己的生辰,也会让自己知道他送来了什么生辰礼。
她把玉佩收起来,对着岁冬道:“先放在一旁,兴许是贺礼没记全或是忘了记,等宴席结束再仔细问问。”
岁冬小心翼翼地接过木匣,垂首道是。
忽然,那名穿着橘黄长褙子的小娘子睁大眼眸,攥着手里的丝帕,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对,我记得随我娘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个男子拿着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匣子,不知道是不是那人。”
第056章 兴戈甲(六)
“阿月, 什么男子?”
“那男子长什么样?好看吗?”
其他几位小娘子被阿月这么一说,瞬间激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叽叽喳喳地围着她问。
徐予和被挤在中间尴尬不已, 不知不觉, 双颊已染上羞色。
阿月看出徐予和的窘迫,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导致其他小娘子对玉佩产生了误会,使徐予和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心里自责又着急,慌忙对着众人解释道:“我只是在府门前无意间看到的,哪还记得那男子长什么模样,只记得他穿着浅金色的衣袍, 反正我没见他进府,也不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阿月,以后没有凭据的话就不要说了,容易给人带来困扰不说, 还会惹人议论, ”郑清抒含着笑,说话不紧不慢:“你们可愿意别人谈论你们?”
听到郑清抒这样说, 其余几位小娘子都羞愧地摇摇头, 纷纷向徐予和道歉。
徐予和莞尔浅笑,“没事, 我跟娘子们一样,也好奇这对玉佩是谁送来的,几位娘子应该也知晓,我爹爹回京时日尚短, 所以府上的仆从好多都是才找来的,也不知干活如何, 这样好的玉料,看着就极为难得,我生怕是哪位夫人送来的,却因为府上的人疏忽大意,没有登记在册。”
郑清抒冲着徐予和笑了笑,“兴许就是仆从粗心,今日人多,你也别太把这事放在心上,我娘同那些夫人相熟,待会儿我让她先帮你问问那些夫人。”
言罢,郑清抒转身招来候在身旁的女使丹桂,对着她耳语几句,丹桂听了之后便去了另一边。
那边有几位衣饰华丽的妇人坐在杜鹃树下一块吃茶,丹桂弯身对着其中一名妇人说了这边的情况,那妇人笑着朝她们这边点了点头。
徐予和当即行了一礼向郑清抒表示谢意:“实在是劳烦阿姝和郑夫人了。”
“不过是多说几句话,哪儿谈得上劳烦,”郑清抒扶住她的手臂,笑眼盈盈,“我瞧见你就喜欢的紧,往后我可要常来找你玩。”
徐予和也很喜欢郑清抒,自然欢迎她常来玩,“好啊,要是你来了,我给你点茶喝,做果子吃。”
听到有茶水和果子吃,年纪小一些的阿月舔了舔嘴角,伸手抓住徐予和的胳膊,“那我也要找你玩,我家在通御街那儿,离你家很近的。”
“好呀,”徐予和笑着颔首。
其他几个小娘子见状,也表示要常来玩,徐予和欣然应下。
郑清抒又道:“若是你空了,也可以直接到我府上找我玩,不用递拜帖。”
徐予和眼波微转,忙不迭回应:“如此,那我也要常去打搅你了。”
说完,几个人笑作一团,她们凑在一块又絮叨了许久,才陆续回到各自的席上,只有郑清抒一直拉着她不停说话,直到宴席结束,才依依不舍地随郑夫人离开徐府。
送别宾客,徐予和回到自己的小院里,躺在懒架儿上望着桌案上雕刻精致的木匣子,心里升腾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是奇怪,又好像是期待,总之,她很想知道送来这对镂雕花鸟佩的人到底是谁。
郑清抒走时说她母亲几乎挨个问了来徐府的夫人们,得到的回复皆是没送玉佩,也没听说谁送玉佩当贺礼,只有一位翰林学士夫人送的礼物当中有个玉镇纸和玉笔,倒是和玉沾了点边。
“娘子,这对玉佩如何处理?”岁冬在一旁问道。
徐予和伸了个懒腰,双手堆叠放在腹部,仰头看向头顶的林荫,“先收起来放在库房里吧,估摸着是哪位夫人临了有事,才将贺礼放在府上匆忙离去。”
正剥着核桃的孟春一听,也道:“娘子说的好像有些道理,咱们该问的都问了,也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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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度支司。
四名官吏正在库房里清点钱物,其中一名绿袍官员亲自数了数箱内的银钱数额,随后把账册举在眼前,核对上面的记载是否有误。
赵洵单手背后走进屋,朝着那几名官吏问道:“到现在一共凑了多少了?”
几个小吏闻声转身,齐齐拱手揖礼,“见过宁王。”
赵洵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行礼快点回话,但见那名绿袍官员抬头,他眉头一动,讶异道:“你是……曾礼?”
绿袍官员手持账册,再度揖礼:“正是下官。”
赵洵踱至曾礼面前,笑道:“没想到敬之兄在度支司任职。”
曾礼道:“下官任度支司员外郎,王爷此次前来可是为了库房里的这些钱物?”
赵洵颔首:“正是,官家命我来问问给西羌的岁赐凑了几成?”
曾礼回身看了眼里面摆放的箱子,“方才下官和同僚将这些钱物共同清点了一次,一共银十五万三千两,绢两万五千匹,茶八千斤。”
余下三个小吏也连连点头道是。
赵洵听后,走到里面打开几个箱子挨个看了看,而后拿过曾礼手中的账册,上面不仅登记了库房内存放的钱物数额,也详细记录了有官吏们分别献出了多少财物。
其中户部侍郎朱由甫所献钱物最多,前几日赵洵在朝会上当着百官的面揭露他的奢靡恶习,兴许是为了保命,这人足足送出来七万两白银,一万五千匹绢,比陆敬慎还要多两万贯。
虽然比及西羌索要的岁给之物,这些还远远不够,不过能从某些贪官污吏手中捞出这么多钱,已经算不错了,倒是可惜了那些中正廉洁的清吏,连带着他们也要往外掏钱,想到这里,赵洵心里突然有些愧疚。
曾礼跟在赵洵身后,继续说道:“王爷来之前,郑尚书差人过来说酉时还有几位官长要把钱物送过来。”
赵洵回头笑道:“多谢敬之兄相告,那我只能晚些时候再过来一趟了,官家非得让我亲自着人清点之后才能回去复命。”
怕曾礼会心生冒犯,赵洵又补充道:“不过敬之兄莫要多想,并非官家不信任你,不信任度支司,而是官家做事力求谨慎周密,不容丝毫疏漏,原本我今日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结果就被他架到这度支司了。”
曾礼笑道:“下官明白。”
赵洵看小吏们还在门口站着,眸光微闪,歪头道:“敬之兄,你是不是很会水?
曾礼一愣,迟疑道:“是,下官的家乡在湖州,几乎人人都善游水。”
赵洵合上箱子,又抬眼望了望周围,才低声道:“不知敬之兄可否愿意传授我一些游水的技巧?。”
曾礼叉手施礼,也压低了声音:“传授技巧谈不上,下官只是有些自己的经验,不过还需王爷亲身实践为佳。”
赵洵摸摸下巴,“这个好说,我府上好几个水塘。”
曾礼哭笑不得,“那便简单了,王爷只需每日在水中游一游,久而久之,便会熟能生巧。”
“多谢敬之兄,那我便先行告辞了,”赵洵道:“酉时再会。”
曾礼拱手垂目:“恭送王爷。”
赵洵才踏过库房的门槛,一边望着日头的高度,一边吩咐范义快些备马。
他大步流星,火急火燎地往度支司门外走,不料身后又传来一声呼喊,回过头一看,曾礼也一脸急色,扶着头顶的展脚幞头朝着自己疾步奔来。
“莫非是库房内的钱物出了什么问题?才让敬之兄如此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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